从去年开始，长安城苦闷的燥热就一直盘桓着驱散不去，少有雨水的光顾将太液池的水泽燃尽了大半，甚至人们的表情也在过于强烈的日光下显得疲惫而痛苦。近十四个月了，天地对于雨泽的孕育就如同女人孕育着一个孩子，期许而疲倦地等待着他的出世。

陛下身边的方士说，这一切预示着一位旷世贤哲的皇子的降生。

钩弋宫，十四个月了。

传说尧帝的母亲花费了十四个月孕育这位上古之王。

“娘娘，小心保养还是少操些心的好，白头发又多了几根。”那是我的贴身婢女如玉，侯府夫人进宫的时候带了她来，我喜欢她乖巧美丽，就把她留在了身边。

“太子殿下。”一声甚是娇嫩的请安，如玉清润的脸庞稍稍抬了一下，我悄悄察觉到她凝望太子的眼神里一丝好像不为人知的女子的娇羞。这种神采，曾经在十八岁的卫子夫脸上看到过，可是这么多年来在宫里很难在万千美貌的脸上找寻到了。我又一次见到了它，在阔别了四十余年之后，这本应该只属于记忆……阳光顺着她美丽的面容缓缓拂过，仿佛是惊醒的记忆惊慌挤出的一滴辛酸的泪水。

“母亲。”据儿的声音提醒了我恍惚的神思。

“长乐宫怎么这样冷清。”他接过如玉手中的梳子，从镜中观察到了我敏感地观察到了那短暂的目光相接，顺着据儿为我梳理长发的手感觉那梳子好像是一半的。

“皇上说钩弋夫人那边要特别小心，恐怕就在这几天了。宫中的女官、奴才们也都聚集在了钩弋宫。多了的绸缎、衣物，我过过目也就是了，用多少随他们。”我淡然地掩饰着内心惊伏的恐惧。

“钩弋夫人”的名号不久前方才正式赐予。皇上游经河间的时候路遇卖卦人，说是此地有骨相奇异的女子，是天赐祥瑞。皇上到底是老了，这样无稽的传说居然能够打动他那颗难以捉摸的帝王之心。当钩弋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右拳紧握，皇上戏谑地命令她张开手掌，那自小一直残疾的手掌居然就柔滑平常地打开了，一枚小小的玉钩掉落出来。龙颜大悦。

这是宫人们告诉我的。

可是我的眼睛告诉我，她长得像一个人。那个眸中浅碧、面色如瓷般的剔透晶莹，笑起来如春花盛开一般的娼家女子。

我慵懒而凝重的思绪顺着香炉上袅袅的青烟四散开来，弥漫在这个空旷得只容得下记忆的长乐宫中，无端游走，好像要回到一个熟识的地方……我缓缓地道，“据儿，四十八年前……”

“皇后娘娘，钩弋夫人生了！”

抬起头才发现绵绵细雨已经周密而仔细地覆盖住这座精致皇家小院中的每一个角落，密密匝匝。

通往禁闭着钩弋宫的砖红通道两侧，两排卫士纵向一字排开，雨水沿着他们铁灰色的冰冷头盔亮晶晶地滑下。透过雨雾，檐下横向站着一队神色喜悦又黯淡的宫婢，空洞木然的眼睛懒懒地注视着眼前铺天盖地的雨雾。风悄悄地鼓动着那瑟瑟抖动的宽大衣袖，就成为了此时死气沉沉的潮湿空气中惟一的自由。

突然地，门被拉开，两侧的侍婢像是遭到了惊吓，又诚惶诚恐地垂下了眼帘，跪倒在地。皇帝沉沉地吸了一口气，眯起双眼，望着阴郁的天空，爽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