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得最深的人本身就是一尊神，并且具有同神明相匹敌的力量。

这几日我反复这样琢磨。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我轻轻地唱着当年尚春轩里师傅们教给我的古老的曲子，那些古老的情歌所吟唱的爱情，除了荡漾起少女声势浩大的对于爱恋的热情，还能告诉她们什么？告诉她们那命定的离别、决绝、遗忘、衰朽……谁知道那古老的情歌到了它的暮年还是否唱得出婉转的情韵？我也曾经用我全部的想象去期待我深挚到一生的爱情，但是当慌张地面对宫廷呈予我的，我那在自认蓬勃的想象力痛苦地遭受了惊讶，因为现实已超越了想象而变得乏味而苍白。

“今夕何夕。”

如玉轻轻地为我披上一件蓝明花上衣，我问她，“皇上近日常去的是谁那里？”

她淡淡道，“回娘娘，没有谁，皇上修仙回来以后一个人在建章宫里呆了很久，谁也没有召见。”上次的事情之后她变得忧郁而沉静。

“娘娘，奴婢不知道您有没有见过近日宫里抄录的一首小赋……”

我被她迫使着承认着我所知道的事实，拿出一方好像早就准备好的细丝帕子，轻轻地念道：

“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姗姗来迟！

美连娟以修嫮兮，命樔绝而不长，饰新官以延贮兮，泯不归乎故乡。

惨郁郁其芜秽兮，隐处幽而怀伤，释舆马于山椒兮，奄修夜之不阳。

秋气憯以凄泪兮，桂枝落而销亡，神茕茕以遥思兮，精浮游而出畺。

托沈阴以圹久兮，惜蕃华之未央，念穷极之不还兮，惟幼眇之相羊。

函菱荴以俟风兮，芳杂袭以弥章，的容与以猗靡兮，缥飘姚虖愈庄。

燕淫衍而抚楹兮，连流视而娥扬，既激感而心逐兮，包红颜而弗明。

欢接狎以离别兮，宵寤梦之芒芒，忽迁化而不反兮，魄放逸以飞扬。

何灵魂之纷纷兮，哀裴回以踌躇，势路日以远兮，遂荒忽而辞去。

超兮西征，屑兮不见。浸淫敞恍，寂兮无音，思若流波，怛兮在心。”

好像可以看到，皇上在帐帷里点着灯烛，摇晃烛影中，隐约的身影翩然而至，又徐徐远去。武帝痴痴地看着那个仿如李夫人的身影，哀绝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就像当年，她躲在被子里独自啜泣，躲避着皇上再三的呼唤，他用手揭被子，大怒，又再三来见。可是他还是无限怀念他。

有一日我问皇上，若是修仙成了，皇上要带谁去呢？是钩弋夫人？是弗陵？

他说，谁也不带，他一个人去。

他会一个人去见当年的李夫人吗。那里，她会等候在那里和他相聚吗？

很多年的宫廷生涯告诉我，一个女人，如果生得美若天仙，就要时刻准备为此付出代价。它可以成为你的财富，但同时也可以成为一切灾祸的源泉。一个女人的天生丽质从一生下来就已经离她远去，被上苍判给了男人。可是想来，李夫人是幸运的，她让帝王永远地记住了她最美好的年华与春花般娇艳的容颜，她的天生丽质被永远地判给了皇上，在那里她与她的爱情都得到了永恒，无论这背后是否还潜藏着超乎于爱情的复杂成分。或者说面对爱情她放弃了掺乎着杂质的世俗追求，这也许也解释了再最终她为什么选择了命运玩笑般的死亡！

有时候我羡慕她。当年的卫子夫，也是皇上所说的天下没有人记得上的温柔似水、情致婉转，是他眼中如太液池的白莲花一般的绝代佳人。然而，我注定随着时间一同守护着我苍老的帝王与我小心耕耘的卫氏，随着它日渐衰老，直至时间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