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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一秋》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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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浪出门,晚风吹过,他把自己裹紧,能感觉到背后传来的光芒。

他在隔壁的小卖铺买了一包烟,从玻璃中看到警察,消防员都匆匆赶来,蓝色和红色的灯光在夜空中很刺眼。

他出去,走到人群里张望,听到老板娘的哭声:“我的店啊……我才装修好的啊……”

人群叽叽喳喳,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他站了一会儿,刚准备转身,人群中冲出来一个妇人,她跪在地上,抓着警察地裤脚,大声喊叫,声嘶力竭:“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他刚刚进去上厕所了……”

警察在安抚她的情绪,说火扑灭了就进去救人。

那个女人还在哭,怨天尤人般的。

段浪抬头,看着火光和浓烟滚滚的天空,脑子里一片空白,妇人的哀嚎不断传来。

“他才六岁啊,他只是进去上厕所……他为什么要死啊……”

是啊,为什么要死啊,死真的是解脱吗?

天空在火光真的照耀下出现一种奇异的颜色,在燃烧,在旋转,在喷薄,段浪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幅画,那是南姜子那副璀璨的烟花,竟然和这个天空意想不到的融合在一起。

他为什么要死啊?

他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

我做了这么多愚蠢的事老天都没让我死。

他为什么要死啊?

他为什么要死啊??

他看着前面的火光,暗骂一句,脱掉衣服,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跑了进去。

他冲进去,在大火中,灼热感和烟雾让他有些呼吸困难,他踹开厕所的门,燃烧的木头掉了下来,划上了他的大臂,他无视了灼热的疼痛。在一片红光中看到了蹲在洗手盆下的小孩,他冲过去,拉住他的手要把他拽过来,但是那个小孩死死的拽着他的手不放,他指着厕所的门,说:“那里还有个叔叔!”

那个小孩的小手很有力度,就是拽着段浪的手不放,他喊的更大声:“那里还有个叔叔!那里还有个叔叔!”

小孩在火光中明亮的眼睛充满了希望和期盼。

段浪愣了。

“操!”

段浪踢开了那根燃烧的拖把杆,踹开隔板门,瘫在地上的峰叔用微弱的眼神看着他。

他一把搂住峰叔的腰,让他搭在自己肩头,一手抱住那个小孩,很艰难的拖着步子,向着门外的消防员走去,在一片明亮的火光的热度中,他感受自己要支持不住了,在眩晕中他终于感受到了一阵清凉,然后被人扶住。

天旋地转。

他坐在地上拿着氧气罩大口大口地吸着,消防员过来对他竖起大拇指,给他递了瓶水。

那个孩子拉着妈妈,笑着走来,对他说:“里面地叔叔说会有人来救我,是你,对吧……”

段浪看着他刚刚救赎般充满希望和期盼的眼神。

他奶声奶气地,段浪没有搭理,看着峰叔被送上救护车,他太累了,躺在冰凉的马路上,看着天空上不亮的星星,仿佛就在冻海边的车里,是南姜子救了他。

她用她小小的,柔软的身体包裹住了他。

那时的天空更暗,星星更亮。

他闭上眼睛,想让画面更近一些……

突然想起什么,他起身,招了一辆的士,今天晚上他答应了和南姜子吃饭。

南姜子在等待,腕表上没有秒针,分针在不停的走,然后时针也开始移动。

烟灰缸里插了七八个烟头。

她双手托在下巴上,看着新鲜的菜叶氧化的变黑,向上的热气逐渐消失,汤汁上逐渐覆盖上一层油膜。

当她从网上看到段浪在围观者晃动的手机中出现,从火光中走出,她的新开始急剧的加速。

这些接连发生的事情让她很迷茫。

每个人都有秘密,爱人也是。

当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出现,她以为之后会习惯一点,然而每次秘密还是秘密,是新的不解叠加旧的委屈,新的伤口翻搅出旧的血肉。她不想以后的每一天,假装充实地寻找慰藉,佯装天真地追求真爱,貌似无畏地去投入情感,实际上,永远心惊胆颤地等待下一次重击,命运颠簸,不得安生。

所以她等待的不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背后隐藏的一切。

如果说原先,她只想听他地解释,那么现在,她要明白他的一切。

段浪尽可能让自己不太狼狈地出现在南姜子面前,收拾好自己赶来已经九点了。

他进门地时候迎来了南姜子一个冰凉的吻,这个他原先心心念念的吻,现在他竟然有些躲避。

南姜子脱掉他的外衣,外衣上有着烟草,酒精和烧糊地混合地味道,与室内清新地空气很不搭。

“菜都凉了,大英雄。”

南姜子绕过餐桌,淡淡地说。

段浪想开口解释:“姜子,我……”他对上南姜子平静地眼神,知道解释已经没有必要了。

南姜子今天做了中餐,一如既往地讲究,白色地蜡烛放在中间,温柔地光将她地精致和他的粗糙无限放大。

段浪夹了一口苦菊,说:“好吃。”

南姜子笑笑,眼神中有他捉摸不透地意味,她说:“中餐现在风靡世界,昨天我南非有个朋友和我说,开普敦一家著名中餐店地老板被杀了。”

段浪突突地心跳,抑制自己,缓慢地抬头,南姜子在咀嚼着。

她说:“中餐这么容易赚钱吗?”

段浪地脑子有些复杂,自己告诉自己这就是个偶然,他说:“也许吧。”

南姜子没有说话,空气中有一种两人间从未有过地寂静。

南姜子似笑非笑:“那我们以后也开一个中餐店吧。”

两人又是一阵安静,只有咀嚼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南姜子说:“我上次那个提议怎么样,我就在港桥找个稳定的工作,咱俩就在港桥生活。”

段浪看着南姜子,说:“姜子,你没有必要这样,你可以去干你喜欢的事情。”

南姜子笑得更灿烂,但是这笑有着不达眼底的隔离,她说:“那你也没必要送我那么好的钻石。”

段浪知道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在待人接物上有着充足的理性。

她也许真的知道了些什么。

南姜子喝了一口红酒,说:“我上次看资料,我们上次去的那个冻海,一年前发生了一起命案,好像是两个人一起掉到水里,然后被冻死了。”

段浪放下筷子,眼睛盯着南姜子。

南姜子在笑,在他看来,竟然有些过分妖娆。

南姜子眨眨眼,说:“怎么会是两个人呢?”

段浪闷头吃饭,不再看她。

“段浪。”南姜子叫他。

段浪没抬头,他知道自己小看了她。

“我的祖父是二代华裔,开创了第一家美国华人报刊。我的父亲没有纯粹的美国人的做派,他当时继承了祖父的媒体公司,并且把它发扬光大。我是我爸在中国老婆的孩子,高中的时候被接到了美国,然后就一直在美国生活。”

南姜子开始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无论在哪,都衣食无忧。可是在我本科要毕业的时候,我爸破产了,曾经所有的收藏都被拿去抵债了,甚至连学费都交不起。我那个时候和朋友合租在布鲁克林的公寓里,过着没有下顿的生活。我那时天天想,为什么上天对我那么不公平。”

南姜子喝了一口酒,段浪从来没有听到过她讲她以前的故事,安静地听着。

“我可能会被退学,考不上我心爱的研究院,再也不能满世界飞去看展览和拍卖,我那个时候一门心思地只想回到原来地生活。所以我和我前夫在一起,他欣赏我,喜欢我……而我,一个破产的大学生,可以通过他在艺术界地威望从新开始。”

“我不爱他,我只是敬佩他,但是我们结婚了。我依旧变成了那个不问世事,自我创作的女孩。然后我怀孕了,我不想要这个孩子,但是他很坚持,在我孕期我们一遍一遍的争吵,就为了这个还没有诞生的生命。”

南姜子的声音有些颤抖。

“孩子还没有生下来,我们就离婚了。那个时候我念完研究生,在业界也有了一定的威望,我的确不需要他了。我本来想着带着alex回国好好生活,结果他还不到一岁就检查出有孤独症。这是老天在惩罚我,所以我恨他。”

南姜子有些哽咽。

“你知道我那个时候有多害怕吗?我自私到怕alex毁了我的一辈子。所有我偏要和我的前夫争夺抚养权,我要把alex留在我身边,我要他赔的血本无归……我那个时候真的自私到极致了,我没有那么爱alex,却要利用他去报复一个我选择结婚的男人。”

南姜子的身体在抖动。

“我打他,我掐他,我不相信我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那天来的时候,我把一切都告诉我的前夫了,他很生气,所以那么对待我,这是我的报应。”

段浪看着她。

“可是你救了我,我只是觉得你是一个有趣的快递员,但是你把我唤醒了,我在你的面前可以撕掉我所有的标签,我不是艺术家,不是画家,不是哲学家,我只是一个有七情六欲普通的人。我喜欢没有标签傍身的自己,□□、坦诚、有遗憾,不粉饰残缺,不苛求完美,不需要借书影音的品味来抬高身价,那些只是占有物,我是我,它是它。”

南姜子的眼泪流了出来,隔着烛台,有些凄美。

“所以我爱你。”

段浪沉默着,眼中有着情绪。

“我从来没在那么荒凉的地方看到那么美的烟花,没在冰冻的大海上看过星星,更没有在形形色色的人中去想要拥有一个人。”

南姜子抹了一下眼泪。

段浪感觉到自己的心碎。

“段浪”南姜子吸了一下鼻子,说:“为什么你来港桥两年就知道冻海?为什么你对毒品那么敏感?为什么你会去南非给我买钻石?”

她知道,爱,不能隐藏有些秘密。

段浪感到眼眶有些发涩,南姜子的面容在烛光中也有些模糊。

“段浪,这是世界上没有纯粹的好人,我不是,你也不是。”

段浪不语。

“我需要一个解释。”

段浪仰头,感到有冰凉的东西从眼角划出,他的思绪被带的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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