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终于来了，万物复苏，草长莺飞。

去往江宁的高铁上，段浪一语不发，峰叔看着他的脸色，试探地问了一句：“阿浪，南小姐那边……”

段浪安静地看着窗外郁郁葱葱的小树，说：“她都知道了。”

很平静，不带有什么感情。

峰叔知道了，他已经不是小时候的那个孩子了，他也不是和段家有着纠缠不清关系的人，他只是在做出自己的选择，而这个选择的后面，一定有支撑他的那么个人。

他也知道那个人是谁。

峰叔不说话，笑笑，有些苦涩。

两个人在江宁打点了两天，段浪看着眼前小桥流水和破败的小楼，想起了他记忆中的童年时光，那个时候的他，也是住在这里，小小的一颗糖就能满足他的心。

他走过去，远远看着院子里坐着的老人，她满头白发，在小板凳上坐着，收音机里放出老旧的歌曲。

那个老妇抬头，痴痴地望着段浪，嘴里喃喃道：“是……是小七吗？”

她已经看不清了，模糊地轮廓下能分辨出那人是一个高大的男人，和她的儿子很像。

段浪上前，蹲下，拉过她粗糙的手，抚摸着上面的皱纹，说：“阿嬷，小七在北方过得很好，他太忙了，托我过来看看您。”

老妇的脸上堆满了笑容，皱纹也更明显，神情激动，嘴里连说：“好，好……”

段浪静静地待着，和她说了许多小七的“故事”。

他看着阿嬷溢于言表的兴奋，那一颗心越来越沉。

段浪选择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天去医院。

他甚至有些忐忑，这是他屈指可数到那个病房的日子。

贵宾住院部很华丽，柔软的地毯，华丽的套件，各种配置应有尽有，可是对于只能听到别人说话的段老爷子，却都没什么用。

峰叔示意在门口等待，段浪走了进去。

病房里采光很好，段浪半掩窗帘，拉了把凳子坐下，阳光被他挡住了些，还有一束照在老爷子的额头，老年斑格外明显。

因为只能吃流食的原因，他很瘦，整个人皮肤枯槁，双眼下陷，眼珠有一种青色的质感，颧骨高耸，喉结突出，骨瘦如柴。

他拉过他的手，抚摸着他皱皱巴巴的皮肤。

自从成年以后，他好像就没有拉过他的手。

段老爷子意识到他的存在，艰难地张了张嘴，发出微弱的声音。

段浪轻轻地叫了一声“爸爸”，没想到一张口就是沙哑的声音。

他手里的手动弹了一下。

“您在怨我吗……这么长时间没来看您？”

段老爷子眼珠子转了一下，奋力地向他这面看去。

段浪的眼睛通红。

“爸爸，我错了。我那个时候太年轻了，还不懂什么是爱，什么是恨……我小的时候和妈妈在一起，问妈妈为什么会不经意间笑起来……妈妈说，是因为想到了自己爱的那个人……即使见不到，想想也会笑，这就是爱吧……”

他笑了笑，因为他想到了南姜子地模样。

“我以前一直都想成为您的样子……您却一直叫我去读书，我以为混社会混久了比读书强多了，可是我在这个岁数，知道了读书的重要性……真的晚了……社会上的东西太表面了，太容易被自己的情绪控制……所以我很后悔没有听你的话……”

他的鼻子有些酸涩。

“您一直让我做‘里子’，让我哥做‘面子’……我小的时候一直都觉得这很不公平，可是您是对的……我那么木讷，只知道处理琐事，上不了台面的……”

他看向老爷子的的眼睛，吸了吸鼻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突然明白了我一直在逃避……可是我避不开，我睁眼闭眼都是我犯得那些错误……这种逃避后自由让我不安……。”

段浪站了起来，看到有一滴浑浊的泪水从他皱纹密布的眼角爬出，他轻轻把它擦去。

“我爱上了一个女孩……她说，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就必须为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负责……是她给了我力量……我马上就要向她求婚……”

他叹了口气。

“有的时候觉得活着很好，有的时候却觉得我已经经历过那么多了，金钱，权力，欲望，悔恨……还有爱……这样也就值了……”

段浪笑了，他想到了南姜子的面容。

“爸爸，您很痛苦吧……”

他的喉咙滚动了一下，缓慢地伸出手，向老爷子的嘴边伸手，强忍着泪水，说：“爸爸，剩下的，交给我吧。”

他把它轻轻摘了下来，目视着老爷子的嘴角上扬，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右面地屏幕成了一条红线，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

白天的会所安静至极，与晚上的迷乱和喧闹判若两世。

两个人找到了段政的那个地下办公室，今天的段政白衬衣西装裤，面庞还是一如既往的苍白和消瘦，但有了年轻时候的模样。

段政听到了保镖的消息，转头看向段浪，毫无意外，笑笑，说：“不请自来？”

段浪也笑了，走过去，说：“我今天想以弟弟的方式跟你谈点事情。”

段政挑挑眉，有点吃惊，段浪一直都在避开他，怎么今天……还有“弟弟”这个词，已经好久没有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了。

段政示意了两个保镖出去，段浪应声锁了门。

“怎么了？你是想入股，还是想重回我手下做事？你的小女朋友把你抛弃了？”

段浪说：“我想问问你，你是因为毒瘾，才要吞并老爷子的家产吗？”

段政哼了一下，说：“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你还问这样的问题……钱不怕多，权不怕大……我染上那玩意儿，跟你们都没有什么关系。”

段浪走过去，把玩着他书架上的一个挂饰，问：“那为什么要针对我。”

段政皱了一下眉，说：“因为那个时候我怕你，都说你优秀，果断，有能力……我怕段家大业交不到我的手里……”

段浪沉默，走到他书桌前翻阅着那些文件。

“所以，我利用你那被老爷子赏识的自尊心，让你毁了老爷子，让你有愧于他！让他不信任你！但是，你下手不够重，所以我只好再自己动手……”

他的声音透露出阴狠与怨气。

段浪坐到桌子上，平静地说：“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段政的语气有些狂妄，说：“是！所以看看现在的你，丧家之犬的模样……哪有一点当年的风范？”

屋子里突然寂静下来。

段浪的眼神动了动，他说：“我刚把老爷子送走。”

段政的眼神中第一次有了除了傲慢其他的神色，疑惑中带着不信：“你说什么？”

段浪的声音变得凛冽起来，说：“看监控那个人，现在应该醒过来了。”

段政恢复了一下神情，问：“你疯了……命不要？就要钱……”

段浪危险地笑了一下，段政感觉事态的发展有些倾斜，他看着他捉摸不透的眼神，想要去按桌下地那个按钮，没想到被段浪一把捂住了嘴，推在书架上。

“我要做我该做的事。”

段政小瞧了段浪，他以为生活磨平了他，原先这个对手已经不具有竞争力了，他以为他来向他示弱了，但是，他错了……

段浪地力气很大，段政常年吸毒的身子无法与他博弈，在挣扎中，段浪拿出一把折叠刀，毫不犹豫地向他捅去。

段政睁大了惊愕地眼睛，剧痛之间，看到了段浪平静地脸。

他怎么会？他怎么敢？他不是已经放弃了一切吗？他不是想从头开始吗？

那一把刀是老爷子送他的礼物，他也曾用它为南姜子做过饭，现在正一刀一刀地刺入段政地身体。

段政无法挣扎，他只能看着段浪用力地小臂。

鲜血在两人间溅出，飞溅到到段浪的脸上，衣服上，两人之间像是开出一朵盛大的花。

他用手臂控制着段政身子，很冷静，很从容。没有一点恨意，也没有一点怨念。

一刀又一刀。

刀刃抽出来的时候滴着鲜艳的血。

他看着段政逐渐黯淡的眼神，慢慢地松开了他。

他看着他跌落在地上，鲜血流淌了一地毯。

最后，他对上了段政闭上的眼睛。

他用沾满鲜血的手开门，门外的两个保镖一脸诧异，赶紧冲了进去。

峰叔意识到会有这一刻，但没想到他这么果断，这么从容。

段浪笑笑，看着峰叔，说：“报警。”

峰叔愣了一下，拿出手机，有些犹豫，想说点什么。

段浪笑得更加释然，轻松，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报警。”

然后他用沾着鲜血的手掏出电话，在峰叔惊愕地眼神中，低声说：“南姜子，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大笑，下巴上的血迹让他的笑容有些狰狞。

他很大声，说：“你再说一遍……”

这个时候，警察们蜂拥而来，双手持枪，围住了段浪，段浪不理，对着电话痴痴地笑。

“放下手机！举起手来！”

为首的警察大喝。

段浪照做，手机跌到地毯上，“南姜子”三个字还在上面闪烁着。

“蹲下！双手抱头！”

段浪缓缓蹲下，双手抱头，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手机，直到它黑屏，他才闭上了眼睛。

南姜子一直都在等待，不过这次的等待很平静，就像那永远看不到海浪的半岛湾一样。

她把电话放到耳边，打开了那个天鹅绒的盒子

钻石的光芒此刻是那么柔和。

她轻柔地说：“我愿意。”

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段浪，我愿意。”

她拿起了那颗钻石，听到耳边的声音逐渐离她远去，她笑了，发自内心的，毫无保留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