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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誓不为神》序章:永夜·饺子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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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少爷!”望见大火,牛奔过来的管家慌忙变为人形跪拜在我的脚下。嘶喊道:“老奴知罪。息怒啊少爷。”智谷无罪。我的意识里干呕出这四个字。也扶不起管家沉重的悔恨。

“老奴幸免灭门,已是城主开恩,夫人开恩!少爷勿信谣言。除夕夜的饺子不是智谷。少爷您看,要真是他,老奴怎么会吃呢?”牛管家死死跪着,从怀里变出一碗热腾腾的饺子,埋头拱进碗里。用人的形态倾斜着瘦骨嶙峋的脊背,嘴里发出囔囔的声音。他不是在骗我,而是在我的脚下欺瞒自己。

我踢翻了碗里的饺子,牛管家低头捡到嘴里,动作夸张地嚼动着。我心生闷气,扳起管家退化为牛头的脑袋。牛头的大嘴里鼓鼓囊囊,可一颗饺子他都咽不下去。据说牛眼泪可使常人见到鬼魂。在人间的我无心尝试,而此时我更是不敢。

“你只需自称‘我’便罢。你不是我的奴。要是也是你儿子的奴。”

只见管家如尸体一般仰面干趟,饺子一颗颗滚落出来,连面皮都没有破。我蹲下身,盖住管家的牛眼睛。当真只是普通人,也能闻见饺子传来的那股熟悉的味道。“闭紧了。请你,别哭出来。”我腾挪身法飞去库房。

我的库房只有戒指盒的大小。藏于长安城东的金阁寺。那里是贵族的殖民地。来到这座长安城,满足了人间的我驾驶天下豪车的奢望。最初我开着玛莎拉蒂跑在长安城。我没想到的是他们竟然把我的兴奋当成了疯子。念我大病初愈混沌了心智。在我知道长安城只有底层子民才会驾驶这样的工具时,我只好把我的兴奋理解成了屌丝。

长安城从来没有过堵车,但有交警维护交通,提示你,请您慢走。

“醉走”的代价会是二者失控相撞,天空巨响过后一滩肉泥像是一坨鸟屎似的掉下来。而“神祸”的追究就要到阴间去理论。我可怜的玛莎小弟就被殃及过,后来被牛管家拉回库房烧掉了。我尚有人味,喜欢开车的感觉。三百夜前,曾数理化全挂科的我制作出了一台拖拉机。他们没有见过这款车型,都称赞它的霸气属于贵族。

如果他们去了渴望的人间,愿他们能和我一样依旧放肆地笑出来。

我一圈圈拧动它的发动机,“嗒嗒嗒……”开向构建噩梦的孪生殿。

去拜见,我伟大的母亲。

2.

孪生殿并不是辉煌典雅的建筑,相反充斥着科技感的冷艳与雌雄僵持的尴尬,相似于人间的双子大厦却没有那样的高度,不过地势较高仍会使长安子民有种高处不胜寒的孤独。殿内装饰倒温暖妖媚一些,牡丹红与雍容的紫色搭配。孪生殿最高层里,一半面积是游泳池一半面积是床。

夫人坐在床与游泳池之间,描着她那日渐腐烂的眉头,手里幻镜意蕴如烟,似乎在告诫夫人的容颜已如幻境。

紧体西装的丫鬟拿过镶嵌白金与星钻的梳子在为夫人梳头,两米长的头发蜿蜒至水。“夫人,您的长发柔得似风。”夫人媚眼倦态,戏声一般。“你知何为风?”

“奴婢不知,但知夫人拂发就是风,夫人落泪顷为雨。”

“呦呵,此话当真?”夫人立马拂下长发。

“看,夫人,风这便来了不是?”丫鬟及声。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夫人一声短叹,遂吟出一句诗。

“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丫鬟忙对应道。“呦?你知道这诗?”夫人一撇。“回夫人,此诗据说是人间的一位诗人所写。”

“《秋浦歌十七首》,李白。”

“夫人果真慧同九州。李白?好名字。”丫鬟应声而笑。“你可知这李白如今已成九重仙人?这长安城名与他还颇有渊源。可惜啊,现在叫什么不安城。不知是让子民不安还是让九重的那群显贵不安。好了,你退下吧。”夫人摸着怀中的兔子打起哈欠。“对了,少爷可回来了?”

丫鬟摇头,“恕奴婢不知。”

“下去吧。”丫鬟起身退去。夫人揪起兔子的耳朵一把丢进游泳池中。只见兔子落进池水,立化成一少年游至夫人膝盖处,“原来兔子也会游泳啊。”夫人倾斜着脑袋,眼神中少女般单纯的好奇。

少年趴在泳池边头朝夫人,任其抚摸湿漉漉的头发,面含微笑眼珠阵红。“鹤虱,明夜白天我不忍再看见那头自以为是的牲畜。”夫人的声音细柔病态。

少年微微点头,化阵黑气消散无踪。

“落泪顷为雨?我若哭,这全城都休得安生。”夫人似乎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也罢。夫人挥手,泳池里的银质盘子自动飘至池边,“呀。这都凉了。”葱白纤指轻轻拾起了一颗白嫩白嫩的饺子小口咬食。

这滋味勉强满意,“三千多年了,还入口滑嫩。别的肉食当如何爽口?”夫人的轻笑唤出二十四年前满城哀屈太阳被囚困的婴啼,由东至西地游荡在仅她一神的孪生殿内,气息断续犹怜。

天空隐现了几缕暗红。护城河外围青石上的彼岸花金芒凋零,因它每一夜先凋而盛反转人间的灵性。

3.

“母亲。”我拉开门。正见母亲在吃饺子。

“回来了?这都凉了。”母亲盘起两米高的头发,步态轻盈地走来。“快来,尝尝我亲自煮的饺子。”母亲把盘中剩余的饺子倒入池中。池水翻腾几秒,饺子便飘了上来。“您在这池中洗浴。煮出的饺子想必也沾染了母亲的神息。请问母亲这池中水是弱水吗?”

“它不是一般的弱水啊,早已修炼出我的神智。旁人若落入池中,定沉溺而死七魄尽散。我让其生才能生。我若不顾必死无疑。死物也能让它再死一次。”母亲捞出饺子摆入盘中。“这主宰生死的水啊,才能煮出饺子的原味。”饺子在盘中抖动似有生魂挣扎。我脱去皮鞋爬上高床。跪在母亲面前。

“母亲,何为原味?”我夹起一颗饺子递到母亲的嘴边。她推手不吃,让我张开嘴,帮我温柔地吹了口仙气,“尝尝味道如何?”饺子外面瞬间裹了层甘甜的薄冰,而咬至肉馅就尝出一大股生涩血腥。

我狠劲咀嚼,紧闭双眼忍住眼中的热泪。果然闭上眼睛,以享受的神态进食会暂时忘记是谁的肉,眼泪也能流进心里品味它该是谁的仇。智谷,原来你是这种味道啊。你不要哭,我听清了你的冤屈。

“儿子,尝到原味了吗?”母亲拿起手帕擦拭着我额头的细汗。

抱紧我,在耳边娓娓道来,“残忍是神性脆弱的恶疾。做娘的啊,是在为我这苦命的儿子治病呢。你要理解修炼的目的。修炼为的是进化。进化为人。娘不会让忍受一切不利于你的欲望。你才是娘心里最重要的。”母亲不断蛊惑着我。

我望见云层之下的自己在削去皮肉渐露白骨,困在黄海里的太阳炙烤着我的骨头,光芒镌刻着干枯的墓志铭。我的白骨成为了我的墓碑,我的灵魂在飘忽不定。

我飘到了头骨的上方,跪上去唤醒死掉自己祭拜自己的哀恸。我倾听着刀刃由尾椎向上摩擦,划出光束似的伤痕,那声音在越来越形象化。“扑通扑通。”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掉进水里。不对,我在疼痛。

“哎呀,儿子你怎么突然醒了?”母亲根本不惊讶。我竟然掉进了游泳池里。更令我毛骨悚然的是,池中尽是翻滚通红的血水,我在一刀一刀地刮着自己的肩胛处,持刀的左臂血肉模糊,右手指头已经露出灰白的骨节。

我扑腾着弱水,却像被灌注在泥土里的花根。漂浮也是在受着母亲的控制。“母亲,你竟然对我施咒?凭什么?”

“儿子啊,你本不会太过痛苦的。偏偏你要恢复神智,做娘的劝不了你啊。你看看池底,他你可认识?”母亲翘起她的小拇指向下指了指,眉眼间的笑容挤满呆滞的慈祥。我顺着她的神智望向池底,智谷瘦小的生魂被捆绑在下方还慢慢冒着哭嚎声的水泡。

冒至水面炸裂血腥的空气。猩红色的铁锁贯穿智谷的耳朵,这是要他死后也听不见我对他的道歉。而智谷的嘴被我曾送给母亲的虚幻镜子塞住,嘴张得大大的嘴角撕裂得像是罪恶的小丑。

“母亲对你好吧?让你临死前还能看见智谷。”我摇摇头。“怎么?不满意?你对娘的心意就这么难以理解吗?做一位神就够勤苦了,做一位【人】的母亲,就更加辛苦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人的?”

“你病愈后。”

“那为何留我到现在?”

“你那时半人半神的,我没法下口。吃了神,会遭天劫。我在等,等你变成人。”

“你也在等?”母亲听到我的回答终于有了好奇的目光,她伸长手臂掐住我的脖子拖至池边,成尖锥形的眼睛扎进我的眼睛。“啊!”我痛声大叫。“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觉得好笑。一名神居然想通过吃人来变成人。”我嗓音低沉。笑声连自己都听不太清。

“你明白什么?我可以吃掉你,再用现在腐烂不堪的神躯生出我自己。我过够了无穷无尽不死的孤独。人是神进化到极致才能享受到的福祉。七情六欲生老病死。神的病是什么?不伦不类,完全是神祗不得其乐的意淫。

几百万年来活在天方九州的结界里。太阳都是虚伪的,假的!”母亲讲演似的在大床上振臂挥舞,两米多长的花白头发倾斜下来。

4.

母亲有一种【神】的病,就是“色盲”。我不知道她的头发是何时白下来的。

没人告诉她头发白了,她也一直认为长安的天是白的,她的头发是黑的。

“所以你下令囚禁了太阳。你还欺瞒自己,说……明夜白天……多么蹩脚的词汇啊。”我放声狂笑,笑得皮肉分离。

“你!你是那个丫鬟?”母亲在床上停歇了她那令我恶心的舞蹈。“那……”

“那鹤虱是你另一个的儿子吧?整个长安城都不知道你还有一个儿子,也不知道所谓的城主告溟根本不存在。

或者你就是告溟。你时时刻刻监控我的心境,串通牛管家布这个局。

你在等我崩溃等我变成脆弱的人,来吃掉我。母亲,是您该醒一醒了。”

5.

我冰冷地看着池中半身白骨的母亲,她还在不受控制地刮掉自己的皮肉。游泳池底锁住的是他仅剩的儿子,鹤虱的生魂。

我进到这个房间所念所想的痛苦,其实都是为母亲拼凑的心境。只不过,她最擅长的就是欺瞒自己。

满池的血水散发着母亲躯体的腐朽与作为女神的香甜。我贪婪地闻着。我要闻光她的神息,像一会儿吃掉她一样恭敬或说孝顺。

“母亲,这池中的弱水确实还是您的心智,可您还游得出来吗?您知道吗?智谷的肉是用我的弱水浸泡过的。这门心意也是智谷帮我想出来的。您不该拿智谷开刀来算计我啊。这样让儿子我好难做啊。”

智谷从凉州回来找过我,他知道自己死罪难逃。我去求母亲帮我到城主那里求情,母亲不肯。而牛管家为保家族周全,抓住智谷献给坐在金阁寺里装模作样的“城主”以正城法。

母亲顺势欲击溃我修炼化神的心境,借机吃掉我完成她荒唐的美食梦。“母亲,我现在也不清楚,我是怎么来到这个鬼地方的。我当这里是天堂,你们当我那里是天堂。说来都是可笑至极。可有一点我比你们任何神都清楚,我是人。这座城唯一的人类。

母亲,你太不了解人了。人不像你,你是不想好好活下去,而人是拼命想要活下去。

人比任何神都会习惯周围的环境。你活了那么久竟然都习惯不了,还妄想成人?”我习惯性地变出一根香烟,点着。母亲飘在水里,双眼空洞一言不发。

她已经把自己刮光了,连神的眼睛都没能留下。“母亲,你怎么不说话了?”

6.

智谷,你呀,其实也是人啊。什么至高至尊?都是狗屁。做人哪里有那么费劲?

你更像是一个老小孩。你那么乐观,你的眼里总是带着希望。

你临死前烧给我的信,我好好地,都看了。

……

“少爷。少爷?我是智谷。少爷,我去凉州啦。凉州可漂亮了,那里的春天暖人,我去了三天呢。对,对,不用少爷提。我一进城就看见太阳了。太阳好大好烫。比长安的大了好多,离我的脸也近。

我都不敢正眼直视它呢。我一瞧它,它好像就会往后躲。一瞧它,它就害怕。生怕我这外地的把它拐走了。比我胆子还小。少爷我还看见彼岸花了,这里的彼岸花我看也不长在彼岸啊,满大街都是。

他们路过还会踩过去。我不让他们踩,他们就笑我。也不明白他们有什么好笑的。傻瓜一群。

……

少爷,我还认识了一个小姑娘。她笑得更傻,可跟那些人的笑不一样。我问她,‘你是不是彼岸花成得精?’你猜她回答我什么,她说那么丑的花她才不要。她见我面就说喜欢我,跟了我三天,我到哪里转她就跟到哪里。我偷偷跑回来,估计她还得哭呢。我不想让她哭。可更不想她跟着我会长安,这里那朵超大的彼岸花再把她吓坏了。这里又那么黑,她一定更要哭。到时候我不烦死了。哈哈哈。少爷,她长得挺像您。我……

……

我不是说您娇气,是她那眼睛棕色的瞳孔跟少爷一样。少爷我有点舍不得那里的太阳。没办法,我又不能做小偷。而且我也想念少爷您呢,少爷三天没看到我见面了可别生我气啊。谷儿任性了。嘿嘿。

……

哎呦,少爷。长安真得太黑了,而灯光却刺得我眼睛疼。这次应该是闯大祸了,谷儿求求少爷,能不能让夫人别灭了我的九族。少爷您不知道吧?告诉你个秘密,我偷偷看见城主的样子了。她就是夫人。

我还一直不知道呢,原来夫人就是城主。不知道我该荣幸还是该哭呢,才见到城主一面就被处刑了。夫人穿的可威风了,从没见过夫人这个样子。只是谷儿这样,夫人好生气。求求少爷了去求求夫人,别杀我爹。

哎呦,我再告诉少爷个秘密。刀落在脖子上有点小疼。哎哟,少爷,我好像不能等到长安的太阳再次升起来的时候了。

少爷,我头疼,脖子也疼。”

7.

二十四年后,新任城主明改长安城名,为“人间”。还下令巨人族夸父于蓬莱黄海处下水追日。自此长安重见天日鸡犬相闻。外人闻名,心知昼夜。

遂长安子民双手合十,祝人间太平。家中摆出太阳神像,四季香火供奉。与此同时长安疆土陡然归地,城外半山腰处明月高悬日月争辉,又名:大地的新生。

太阳已归,仍分四季。春、夏、秋、冬四季,以应和太阳神。一季仍八年,今属春季春分,风临雪融,落泪滴虫。

长安城内霓虹灯火高楼拔地,子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东城马车亨通,西城豪车遍地。天方九州,念之则去之,去之若不回,为迁移。在录者九族干系随心所欲。

此乃神的秩序,也是人的秩序。九州大地向往长安,老幼病残者,皆为人民。

8.

“谷儿,太阳下山了。我明天再来。”我站在城外的山顶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ps:用省略号是为了代替空行,文档里本是该空一下,可一发出来就挤在一起了。影响语感。突然想到智谷这个人物换成小女孩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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