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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誓不为神》第二章:山神之子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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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香烟燃尽,长串的烟灰里铸造了病态的钢筋,使其遗体完整地断裂了下来,紧随泥地上的树枝,轻轻滚动。

至于不动的,是此刻站着望天冥想的陆丰。

还有,“趴着”面朝泥地的那对男女。

形成三点,从上方观察恰巧是等边三角形。

王二与河姑本站在一起,与陆丰对峙。

末途,河姑借来的幽魂不再受她约束,二人的阵法随之大乱,差点被幽魂的流动意识反噬,多活了几秒。

无名山封存着几只上千年的山鬼,没有甲子再育的优待,可对于它们的怨念,河姑无法拼凑出与之绝望有着相等分量的【心境】,所以召唤不出。否则……会再多活几分钟。

神形毁灭前的时间,不再是饱满而无情的毒药,而是回归、落差、渴望与安静。

河姑含住眼泪,正想拉住王二的手。

……

毕竟他们在第一周期时,是一对地地道道的,难得相悦的夫妻。那时候的他们,会成天因为该生几个孩子吵架,还会因河姑生不出儿子吵架。如今,他们又成为孽缘夫妻,却总是河姑在找王二的茬,而王二很少还口,只喜欢坐在沙发上看新闻,听到自己被骂遍了十八辈祖宗,也一言不发。

她以为,是王二变得更爱她了。

直到看见,这个所谓爱她的男人,拔腿就朝村里跑去。河姑只好无声地苦笑起来。真是个毫不掩饰的怂包啊。或许,这全天下的男人都是怂包!

那位悬浮在遮天蔽日的雷云下,漠然置之的陆丰曾经不也做过别人的丈夫?

他……一样是个怂包。

河姑长吐一口黑气,解放了仅有的几缕幽魂。

平静地说道:“不需要了,你们走吧。”

……

黑气消散,河姑便朝王二逆向的地方,疯狂奔袭。她要用尽余下的生命,放肆着不知所措的伤痛。她要比王二跑的更快,赢了他几百年了,又怎会服输?

河姑感觉到她的泪水正逐渐掳获她的灵魂,从她的肉体里一丝丝地拔出。

王二啊,你还妄想往家里跑呢?

我们,谁都回不去……

……

“抱歉。为了我的顶愚,必须杀掉你们。”

轰然下坠的天雷化作两头寿终正寝的巨兽。自然而高贵的紫,在炫富和虚荣的金黄光柱上呼吸围绕,砸出了两口泥泞的窟窿。王二焦黑的尸体四分五裂,头颅向下种在土里,开出一朵低首啜泣的玫瑰。

而河姑像是一位迷路晕倒的游客,趴在窟窿里披头散发,全身没有一处烧焦的地方。软趴趴的,似乎正期待着,谁来救治。

救治一个终究亡故的女人。

2.

陆丰凭借【神识】留意到了河姑心境的遗言。

于是,陆丰扪心自问。

当年,他明明可以轻松杀掉无名村禁锢的一切,为什么不去痛快地结束弟弟的生命,而造成弟弟噩梦般地抗尽酷刑……竭尽所能,散掉了第一口生息。为什么没有那样做?

陆丰想起那天临走,宝盖儿塞给他一张光碟。一部日本电影,名字叫《罗生门》。

宝盖儿扶住额头,古怪地笑了。

像是在问陆丰,也像是在问自己。

因为讲那些话时,陆丰的腿早已迈出了门,正常人不可能听清宝盖儿的问题。宝盖儿捉摸着湿润的冷气,仿佛抓住了引路人的肩膀。

“陆大哥,既然聊了这么多。我突然想问,你之所以跟我讲了这些秘闻,最先的点是什么引起的?

我不过是以世俗的想法,疑问着你必须归来的原因,你却道出一大堆我难以相信的事情。

姑且,我当你说的,都是真实的。从你的角度看,毕竟我是活生生的真正的人啊。

呃……

我不想以人类自称,搞得你们好像是怪物似的。你看?我这不也在自我美化?

然后呢?

你说恳求我将顶愚带出去。你绝不会立刻告诉我怎么才算带出去。我想,是你怕我不同意?还是怕我以后会误会些什么?

我除了接收到这些直白的信息外,我在考虑……对,我不认为这是题外话。

请问,你都几百岁的生命了,依然会保留着这样有趣或扭曲的……不确定性吗?

那你不照样和我们是一样的人?

什么鬼不鬼的,不过是你臆想的外界看法。哈哈哈……看来我来到这个村子,死也值了。呦呦呦,你哪只耳朵听见,我叫自己宝盖儿了?

我怎么能叫宝盖儿?你们取的外号,真够变态的。”

陆丰拉开车门,不忍再听下去了。一个可怕的人往往比高高在上的神,更足以令那个操蛋的荒原毛骨悚然。远方黑山的大片乌云在向无名山漫涎,陆丰脱掉羽衣。他不打算开往省城了,而是准备开往村长的家。

3.

清晨,万里无云。一滴雨都未下。

顶愚迷迷糊糊地醒来,他感觉宝盖儿离开以后自己就一直睡着。从来没有过的倦意,睡梦中父亲喝醉了酒,跌跌撞撞地回来了,好像受了伤。受了伤?顶愚脸都不去洗,慌忙几大步跑到陆丰房间,还不在?

“弟弟,你醒了?”后厨传来厚实的声音。

弟弟?没听过父亲说起过什么弟弟。顶愚小心翼翼地踮脚,走到了后厨冰柜的旁边,抱腿蹲下侧耳倾听。“藏什么?以前也总这样。”

父亲,提前老年痴呆了?

顶愚一个兔子蹦,蹦到正在烧菜的陆丰身后,从腋窝底下露出头来。陆丰瞅了瞅他,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马勺里的油正热腾腾地升温,间隙发出几点噼啪的脆响。“爸爸,我听见你叫弟弟,叫我吗?”

“怎么,父子之间不能以兄弟相称了?”父亲极少开玩笑的,今早怎么有点玄乎?顶愚心里一连串的问号仿佛挂在长长黑皮线上的晾衣架。但光秃秃的,一件衣服都没有挂。

甚至,陆丰还哼起小曲来。新闻里从来没有放过。宝盖儿倒是唱起过几句。一时顶愚忘了那首曲名叫什么了,光是深刻地记得它的唱词好奇怪——

老司机带带我,我要去省城……父亲不是常去吗?

……

“饿了先去桌子上吃米饭,里面我偷偷藏了两颗鸡蛋。”

“哪有直接说出来的?还偷偷呢,爸爸你罕见地做回饭也不留点惊喜。”

顶愚见父亲心情颇佳,也学着开起了玩笑,可他说完心里还是发毛。

陆丰往马勺倒了一小碟切好的芹菜和五花肉,右手摸了下高挺的鼻尖,笑道,“你个兔崽子,我做的还少啊?我叫你做饭是为了锻炼你,会做饭的孩子等到了外面的世界,起码不会饿死。你是没尝过受饿的滋味,改天我让你试试。”

“我不试。不试。”

顶愚忙摆手,老老实实地端起饭碗吃了起来,拿筷子轻轻翻了翻碗底,是蛋不假。

可蛋壳都不剥!

全村只有父亲欺负我,连宝老师都不会。顶愚突然在心里住口,父亲有个神奇的本事,就是总能猜到自己在想什么,万一刚才多说半句坏话……果不其然:“别以为爸爸欺负你,村里那帮熊孩子,不也没事在背后污蔑你吗?”

陆丰从厨柜里拿出盘子,将做好的芹菜炒肉倒进去,又挑起干净的绢布擦拭着盘子边。

用完就当作厕纸般丢进脚下的垃圾桶。

“他们?我才没当作过事。”

顶愚怕父亲说他自傲,“不熟嘛。”

“一个村里住着,怎么不熟?”

可陆丰的心里倍感欣慰,这大概就是一个真正的孩子所拥有的纯粹吧?不去在意无关者的想法。无心去美化,去歪曲,或者去在缝隙里,觅得区区一丁点的面子,附加给自己。

其实宝盖儿的自言自语,是可以信服的。

陆丰继续做了几道小菜,才上桌陪故意磨蹭的顶愚吃饭。顶愚看了眼墙上的画。

“爸爸,昨天宝老师来家里找过你。”

“我知道。”陆丰给顶愚碗里夹了两口五花肉。

“爸爸你怎么知道,你应该很晚才回来吧?碰见老师了?”

“不,我的画被人动过。”陆丰仰了一下脖子。

“哦,我看老师见到画很高兴的样子,就又让他去你的卧室看了看。我没见到他用手碰画啊,只是端详了一会儿,陪我聊会天便离开了。”

“我说动过,但不一定指的是手。”

“那老师也没抬脚啊。”顶愚拍拍大腿,疑问道。陆丰只好换了话题。

“走的时候匆忙吗?”

“只是在院子小跑起来了,倒是挺匆忙的。我都不知道老师怕狗。”

“儿子,记得叫它‘大仙儿’。你忘了?”话音刚落,大仙儿就挪动它古老的屁股,在笼子转悠一圈,汪汪了两声打个配合。陆丰憨厚地朝窗外咧嘴一笑。

“没有忘,我特意跟老师强调过呢。”

“我吃的差不多了,要回屋补觉了。”

“好。”

陆丰将筷子对齐横在碗口上,“桌子不要靠墙了,靠窗户那边吧。”陆丰走进他的卧室,轻轻把门锁上。

“好。”顶愚面对空荡的椅子,干脆利落地回答。心里陷入沉思。

父亲昨晚到底几点回来的?难道一夜没睡?近两天早晨,突然到访的宝老师和早出晚归的陆丰让顶愚产生一股浓重的不安,像有人在脑后给自己敲了一个包,走路时不疼不痒,等要睡觉了却会逼迫着他辗转反侧。

昨晚做的梦也很莫名其妙。早晨顶愚从陆丰的身体上,虽然没看出什么伤痕来,但他坚信梦境与现实的迎合。

顶愚把桌子立在落地窗前,遮住了少许温热与芬芳的阳光。投在地板上厚重的半圆形,边缘锋利,似乎抗拒着它不由分说的孤单。

薄雾早已散尽,荒芜多年的菜园子发出暖暖的问候,接纳即将立冬的清晨因临终而反转的善意。

顶愚想打开窗户,让光的海洋吞没他隐约陷落的红房子。他的家。一位坐在房顶望星星的男人走丢了,途经父亲的床浮夸地摔了下去。所以家,随之变成了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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