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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岚》卷之七·半个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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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有一些吵杂断断续续地传进后院,法利托鲁猜想那可能是吃官饭的帝国骑士团那帮市侩们,就像所有穷人对权贵者必定会深恶痛疾,因为他们是最底层被压榨得最厉害的阶级,法利托鲁同样见到他们就不分区别地痛恨。虽然他不知道那帮家伙是不是代替巡逻队来救济所继续压榨,还是国王又想出了什么新花招,总之一定不是好事。不过,他认为他们会像之前空手而去的巡逻士兵一样,救济所的修女有他们自己保护的王牌,那就是把宽厚仁慈的大神官帕尔·韦恩搬出来,每次只要士兵们一听到这个名字,就会灰溜溜地离开,他们是最明白的,除了宰相,大神官是国王身边的首席红人。

所以,他猜这些吵杂也会像前几次那样很快就过去了,是以没有多留心。他把一部分劈好的柴搬到后院一个不见阳光的角落,虽然雪夜过后,天总是阴沉沉,阳光偶尔才会露出来,且都是无精打采的样子,不过那个角落却总是比别的地方更阴冷。它在一堵墙的后面,被救济所灰白色的房檐挡着,那儿有条小路可以一直通到后面的小巷,法利托鲁有时会从这条小路绕到雪芸妮姐姐家,把偷来的一些没烧干净还能用的柴火送给她。

今天他准备把几根新木柴送过去,救济所的厨房大妈不会发现他劈的柴少了那么两三根的,所以,他就把劈完的柴放在那堵水泥墙后面,这样临走时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几根走,谁也不会注意他,他常常让修女觉得他是诚实乖巧的孩子。

他刚把柴一股脑儿地丢在墙后面的狭窄通道口,却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就在他刚转身,犹豫了一下,又回过头去的时候,他看到放木柴的下面竟然有红色的颜料沾上去了。

“奇怪……谁把颜料打翻在这。”他有点恼怒,如果厨房大妈看到他劈的柴被染得红红绿绿,一定会以为乖巧的孩子也开始恶作剧了。

他一边生气地踱步,一边无奈地把木柴搬到别的地方,把染上颜色的木柴分开来,结果,他看到这些红色的颜料是从通道另一端流过来的,有些已经干了,有些却还在流淌。

也许任何人在看到这种颜色的时候,第一反映都会以为它只是红色的颜料,但是只要看到它的流向,那种骇人的潜意识反应就会让他们震惊。

法利托鲁在意识到它可能是什么的时候,吓得呆住了。他咽了一口气,壮大胆子沿着红色的液体走了几步,每一步都非常小心,他可不敢让自己的鞋沾染上它。

然后,他来到转角,几乎在一刹那,他连连后退好几步,直到背脊贴墙,还想往后再退。他两手扶住身后的墙,只觉脑子有点晕眩,下意识地捂住口鼻,眼睛却直愣愣地看着地上的东西,想移开又身不由己。

他看到那是一个人,他倒在地上,血几乎将他白色的衣服全部染红了,黑色的长发浸在血泊中简直像女鬼的头发。那人是趴倒在地的,苍白的手上同样布满血丝,他的脸侧向一边,因为被头发挡住了,法利托鲁没法辨认他是人是鬼。

虽然在平民窟也经常可以看到饿死在路边的乞丐,有的还死了好几天才被发现,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惨状,源源不断的血流出来,在那人的身下形成一片深红色的池塘,他的衣服上有无数条破口,血迹斑斑的,法利托鲁还注意到那人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上握着一只半截的箭,但是他一动不动,法利托鲁不能确定,他是死了还是活着。

他连续喘了好久的粗气,慌张地左顾右盼,实际上这条秘密通道没几个人知道,平时除了他没人会从这里走。但他还是觉得四周可能有眼睛正在窥窃这一幕,他又怕又慌,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突然,那人浸在血中的手动了一下,法利托鲁吓得几乎要叫出来。他连忙紧捂住嘴巴,怔怔地盯着那只手,看看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那只手没有再动。

他慢慢松开手,试着张开嘴巴,不但身体在发抖,声音也抖得几乎吐不清楚字音。“你……你、你……你还……活着吗?……”

那只血手又动了一下,法利托鲁条件反射地捂住嘴巴,心里一惊,不过这回比刚才恢复得快,他很快能连成一口气说话了:“你是活人吧?你受伤了……你是谁?”虽然有点语无伦次,但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他的脑子里在害怕,如果那人突然发出声音,说不定他会吓得失禁。

“我……还……活着……不是……鬼……”

他好象听到那人在回答他,结果并没有像他想的那么可怕,他能确定那是人的声音而不是鬼叫。况且现在大白天的,鬼怎么会出来?

他慢慢挪开步子,一开始还只是一小步一小步地挪,等依稀能看到那人的脸时,他一咬牙,干脆大胆地走过去。

他又确认了一遍周围确实没人,然后才蹲下身,先拍拍那人的衣服,然后想抱起他的手把他翻过来。但是在接触到那只血手的时候,他又吓得缩了回去。

竟然是冰凉的……

“我还活着……不是死人……别怕……”那人似乎感觉到了他的举动,半张浸在血里而半张被头发遮盖的脸发出人的声音,那情景实在有点毛骨悚然。好在,他的声音不算可怕,法利托鲁渐渐放下心来,小心翼翼地抱住那人的手,然后使劲拖了一下,再用力推他的肩膀,把他翻过来。

翻过来后,情景更加恐怖,他看到男人的胸前衣杉褴褛皮开肉绽,那些细小的伤口已经血肉模糊,鲜血淋漓,而最大的伤口是胸膛中央还在不断渗出血来的地方,法利托鲁能够识别那是剑伤,但他要捂着鼻子才能防止自己恶心,他都能看到那个伤口处隐约现出来的白色肋骨。也许因为翻动的关系,男子发出轻微的呻吟,让他更害怕了。

“我……应该怎么帮你?”眼下,所有的疑问都没有眼前的惨状带给他的冲击来得大,他惊恐不安地看着男人身体里流淌出来的血,知道那意味着死亡,他不愿在今天看到第三个人在他眼前死了!

黑发男子略微动了动头颅,一些黑色的发丝从脸面上滑开,但还有一些沾在血迹上。法利托鲁已经可以看到他的脸,他发现那是一个颇为俊朗的青年,至少比他在平民窟见过的人,比压榨他们的士兵,甚至比人们形容的珊蒂的帅男友都好看,但是他的脸色太苍白了,已经不像一个活人,相比之下,那虽然有些干涩的声音听起来却好得多。

“找块布……把我包起来……然后带我……去个隐蔽的地方……可以吗……”男子断断续续地说着,法利托鲁把他的要求在脑子里反复想了好几遍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战战兢兢地问:“你该不会……就是那些,帝国骑士团要找的罪犯?”

陌生男子微微睁开双眼,长长的刘海间隐约透出一股幽暗的光芒,那种光让法利托鲁惧怕,他觉得那不是人类的眼睛……

“你愿意……帮我吗?”倒在血泊中的人简单直白地问,也许他的口吻已经在暗示男孩会答应他的要求,因为他讨厌帝国骑士团的人。

不,他不会知道他讨厌帝国骑士团。男孩心虚地想了想,在那股幽暗的眼芒中寻找着什么,忽然,他不能确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他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危险的迅息,看到了人类不该触犯的禁忌!

“你……你的眼睛是紫色的……你是魔鬼?”

孩子们通常都会称魔族为魔鬼,那个几万年前就该从提伦的大陆上消失的残忍种族,但是人们却总以为强大不死的魔族依然还存在,就像他们永远挥不去对黑暗的恐惧一样,他们相信可怕的力量比神明的力量更容易延续。

男孩本来已经柔和的目光又变得警惕起来,人也稍稍往后退了退。

倒在血泊里的人却突然咧嘴笑了一下,法利托鲁觉得那实在不可思议,一个已经快死的人居然还能那样微笑。

男人有气无力地道:“我不是魔鬼……我的眼睛不是紫色的……只有在濒临死亡的时候它才会变成紫色……我发誓……等我复原,它又会变回来了……”

“真的?”男孩胆怯地问。男人点了一下头,眼睛睁得又大了一点,男孩看到那醒目的紫罗兰色就和传说中魔鬼的眼睛一模一样,虽然他没见过传说中的魔鬼,但博学的圣伊希丝教堂的牧师是这样告诉他的。

可是,他又觉得男人没有骗他。

“我可以对你信仰的神恩发誓……”男子诚挚地说道。

哦,见鬼的神恩!法利托鲁感到有些厌恶,自从他目睹着神恩总是夺走善良人的灵魂之后。

不过,他稍微放松了一点警惕,把头凑向陌生男子的脸,他想看清楚为什么人的眼睛可以变色,但是除了那触目惊心的紫,什么也看不出来。

“为什么你的眼睛会变色?”他非常谨慎。

“这可有点复杂……”男子用好似无奈的口吻叹道,因为他说话只有气声,喉咙里又好象卡着什么,所以基本听不出他的无奈,“怎么说呢……应该是魔法吧……对,一种魔法……很高深的魔法,很多法师都这样……”

男孩不能确证陌生人的话是否属实,在一个孩子眼里,即使知道法师有很多种,但外行人看来总是一个样。他打量了一下男子身上的衣服,的确和城里一些打扮怪异的法师一样,也戴着许多看起来有些与众不同的首饰。

忽然,他听到修女长莎林德曼的说话声清晰地传过来,和大批错落的脚步声一起,只要一听就知道那是帝国骑士团的家伙们,他们穿着盔甲,走起路来总是那么惊天动地。

“帝国……骑士团的人……”男子低声念道。法利托鲁紧张地看着他满身的伤痕,心脏跳得飞快:“你是杀人犯?”

“不是……我发誓……只有那些家伙才滥杀无辜。”

法利托鲁想了一想,把心一横:“好吧,我就帮你一次。”

*******

尤拉比奥完全不顾修女长的阻拦,甚至对这个叽叽喳喳的老处*女非常厌烦。他只管自己一个劲地往前冲,领着身后一大批身披黑甲的帝国骑士,把安静的救济所折腾得鸡犬不宁。

身为强者的自尊,虽然他也不愿用自己的武力去压迫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愿意像追随沃特米修元帅的士兵一样上前线去打仗。但是,对他来说,命令就像生命一样重要!

“给我搜!每一个房间都不能漏过!”他站在后院的台阶上,大声命令道。

骑士迅速散开,像一群嗅到蜂蜜的蜜蜂飞往各处。尤拉比奥俯视台阶下的后院,看到一个满脸碳灰的男孩正把一堆柴火搬到角落的墙边。

他大步走了过去,那个男孩被他的铁靴声震住了,立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手里还抱着一堆柴火。修女长焦急地跟在后面拉扯中队长的长披风,嘴巴里还是重复刚才听了一百遍的内容。

“大人!他只是在救济所帮忙的孩子——”

“闭嘴!”年轻的骑士大声呵斥,吓得修女长打了个寒战,发不出声来。

尤拉比奥个子虽然不高,站在那里却绝对有震住千军万马之势,那头干净的短寸棕发将轮廓分明的脸完全暴露在外,迷人的电眼放射出犀利的光芒,别说一个孩子,即使骑士团的部下看到这种眼神都会缩头缩脑。这双棕色的眼睛只有在看待美女的时候才会柔情似水。

男孩仰头望着他,不出声,也不害怕的样子。对于崇敬所有强者的尤拉比奥来说,男孩这种无畏的眼神颇让他欣赏。

“你见过一个银色长发,穿白衣服的男人吗?他受了伤,见过的话应该会有印象吧?”

“银色长发的人……?没有……”男孩摇了摇头,表情木纳地回答。

尤拉比奥专注地审视男孩眼中的神采,看看他是不是在撒谎:“你什么时候待在这的?”

“早上,我每天早上都准时来,今天就一直在这劈柴。没看到你说的人。”

年轻的骑士皱了皱眉,疑神疑鬼地巡视四周。他的目光落定在那块残旧的水泥墙上,并朝那走去:“这后面是什么?”

“啊,那后面住了一个乞丐……我……”男孩急急跟上去,神色有点慌张。

水泥墙后是一条小路,堆着许多破布和稻草,必须蹑手蹑脚才能挤进去。尤拉比奥停在路口,隐约看见草堆后有一个被灰毯子劈头盖脸的人坐在那。

“大人,您最好别过去,他有传染病,我……我是瞒着修女偷偷给他送食物……”男孩急切地说道。

年轻的骑士回头端详修女长的神色,她脸上挂满了惶恐不安的表情,此时还显得有点迷惑,似乎的确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他那锐利的目光扫过男孩焦急的脸庞,然后再回到那个乞丐身上,他看到破布下有缕缕黑发露出来,还看到一只露在外面的手上面满是污迹和斑点。

黑发的……

他寻思地看着那些斑点,看起来有点像传染病的样子,他又不懂医术,谁知道这城里的贫民窟现在在流行什么瘟疫。但是他想到黑色的头发应该不会是大神官,那家伙可是有一头罕见的银发。

他转向修女长和男孩:“你们最好快点把他赶走,救济所可不能散播瘟疫!”他像是在命令修女长,修女长猛力地点着头,不敢正视他。

一些搜寻的骑士回到后院这里:“大人,都搜过了,没发现有什么可疑的人。”

尤拉比奥又看了看男孩和修女长,他们都低着头,用头顶对着他。

“走,到别处去搜!”

“是!”

走的时候就和来的时候一样雷厉风行,修女们各各胆怯地尽量往两边躲,中间的路畅通无阻。尤拉比奥走出救济所,跨上坐骑,风一样地驰骋在大街上。

然而他的脑子里不知为什么,一直会浮现男孩呆滞的眼神。他还是第一次碰到一个孩子能对他浑身的威慑力浑然不觉,而他的回答又那么简单明了,好象早就打好腹案似的。

那个孩子……不对!

他突然拉住缰绳:“掉头!回救济所!”

铁蹄在大街上扬起一阵尘土,骑士们莫名地看着他们的中队长:“大人?”

“那个乞丐肯定有鬼!他的头发!一个乞丐的头发怎么可能那么有光泽!”

尤拉比奥拉紧缰绳,马骑翘首甩尾,在尘土中掉转回头,按原路返回救济所的方向。

该死,我怎么会上了一个孩子的当!年轻的骑士愠怒不已。

*******

法利托鲁迅速推开草堆和破布来到盖着灰毯子的男人这:“他们走了,不过可能一会就会回来,我们必须快点离开这。”

男子把头露出毯子,白色的雾从嘴巴里不停冒出来,很吃力地说着话:“谢谢……你挺机灵的……”

男孩伸手扶住对方的袼褙,但是发现自己的力气太小,对方毕竟是个成年人,而他还是个孩子。

“你能自己走吗?”他看着毯子下逐渐印出来的红色,简直有点明知故问。但是男子却回答:“可以……我们一边走,我一边用魔法止血,过会就好了……”

男孩使出久牛二虎之力,努力地抬起男子的胳肢窝,男子自己也沿墙慢慢支撑起身子:“呼……我现在……连白魔法都觉得用起来有点累呢……”

“要紧么?我们不能耽搁太久……”法利托鲁非常担心,那个骑士团的头头很机警,也许很快就会发现他的谎言。

男子慢慢迈开步子,扶着墙,似乎能走几步的样子:“没关系……我的体质好,流再多血也不要紧……你准备带我到哪去?最好……能让我躲几天……我需要时间复原……”

“那应该很安全,我想骑士团的人不会愿意去那找人,因为那里经常流行瘟疫。”男孩有些无奈地说。

“瘟疫……贫民窟吗?”

“恩……不过你还是躲在那的教堂里最安全,那有个好心的牧师,他可以照顾你。”法利托鲁想起圣伊希丝教堂里时常回荡的难听的声音,那是他唯一不满的地方。除此之外,阿曼比牧师对他来说就像父亲一样的存在。他愿意施舍天下所有苦难的人神恩,包括他现在搀扶的身受重伤的陌生人。

“贫民窟的教堂……是圣伊希丝教堂吧……呵呵,等我的伤势好了,我就在那为你们吟唱一段圣歌作为报答吧。”跌跌撞撞的男子喃喃嘀咕。

法利托鲁困惑不解地看着这个陌生人,他不能确定自己的听力是不是有问题,但他又想,如果是这样的声音唱出来的圣歌,一定比阿曼比牧师的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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