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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曳影尘梦》历史AB面 习作:月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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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面:

八月十五的夜,月圆,酒残,人定了。

银冷的月光清亮亮的,从囹圄一角的几寸见方的小窗口倾泻进来,渲染在他略微斑白的发上,原本几缕皓如白雪的乱发,更加白得让人不忍去看,只怕看了徒添伤感。

他抬头寻着月光的来处看去,那个自由所在的小窗口,微微露出一角桂魄的笑颜,淡淡的,浅浅的,不像他记忆里的那样。

他的记忆里,对于这桂魄,依旧是那年的模样。

不闻车辚辚,不闻马萧萧,一片天地荡茫茫中冷风相伴的空月。

那是前屯卫的月,离现在的他一别九载的遥远,却仍是那么清晰。

当年唱着“少年侠气”的伙伴除了一个,大约都作古了吧?

他在脑海中搜寻着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独独不想念到那个唯一没有作古的名字,因为,背叛自己的痛撕裂着他的心肺,他怕自己承受不来。

一个被朋友伤害的心是难以愈合的,更何况,是平生意气相许生死之交的朋友。世事难料,他远远难以预知自己给予的无间信赖,恰是杀死自己的一柄利刃。

他不想再去想这阴差阳错的信赖,在这人世间对于自己而言的最后一个月夜,让仇怨烟消云散吧,他只想留给来世的自己今生的全部美好:那透着皎皎英气,并恣情快意的日子。

在那样的日子里,伴着筚砾的幽远点滴直到太阳从湛蓝的海天之间醒来,摇摇晃晃的绽出笑厣,沃野平原上,彪悍的战马迫不及待的在飞扬蔽日的尘土间腾起,策马挺枪的身姿在战马的嘶鸣中闪展腾挪,铛亮耀眼的马刀在酣斗里笑饮着殷红的新鲜,高山侧目的一刻,大地在同样胀满澎湃热血的呼喊中颤抖着……

一寸山河一寸血。

鲜血绽开在黑红的大地上,就像鲜艳的花儿在开的最美丽的那一刻枯萎凋零。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是英雄,马革裹尸才是最好的归宿。

面对这样的结局,面对死,他坦然的报以一笑。

他不是英雄,但他相信“功高明主眷,心苦后人知”,这样的死,他不存遗憾。

然而,心中另一个默默的遗憾是掩藏不了的,正如那日怆然一叹样的。

“十年来,不曾在父母膝下做一个真正的孝顺儿子,不曾在妻女面前做一个称职的丈夫和父亲,不曾在兄弟面前做一个好弟弟,好兄长,不曾在朋友面前尽一点为友之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过是大明国里一个亡命之徒而已啊!”

只是,他的“亡命”会有人懂么?

懂他的人都去了吧!远远的,在黄泉的路上守候他的到来。

他快要去了,只在明天,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的明天,可惜,他看不见更圆的桂魄的笑脸了。

小窗外,只剩下豳风七月里的蛐蛐,独自铮铮地唤着天明。

一阵脚步声在这样的夜里分外清晰,嗒嗒的在青石板的过道里作响,角落里干草发出的湿腐气味,因为突然涌进的空气而弥漫开了,引得隔壁的犯人在睡梦中厌烦的叫骂呓语。

狱卒半掩着鼻子近前,磨蹭着打开了栅栏门上的铁链,转脸对身后的颀长身影不耐烦道:“快点快点!明天就要出人了!也不早点来!弄这么晚!真是……”

“有劳了!”身后是他熟悉的声音,似是不甘的陪着笑,“这钱您拿着,买口酒喝……”

“嗯!你小子还是个明白人!放你一马,让你们多说一柱香的时间!”狱卒慵懒的哼哼,提步去了。

过道里又响起嗒嗒的声音,只是去远了。

“督师……”身后的脚步走走停停,终于来到了近前。

他回过身,一脸心如止水的平静:“本直,你来啦……”

“嗯。”程本直郁郁的低沉了声音,低头拆开了食盒,“今天是中秋,本直给您带月饼来了,还有几个小菜,烫了壶烧酒,您尝尝……”

“挺丰盛的,到底是过节啊……”他漾着笑,怡然自若的。

程本直没有抬头,小心的斟了杯酒,青花瓷的酒杯立刻水润润的亮了起来:“本直敬您一杯——”

淡黄的烧酒在青白的瓷杯里荡漾开涟漪,反衬着银冷的月光,映在他瘦削的脸上,他伸出双手郑重的接了来:“我也敬你!”

仰脖痛饮之际,他分明看见了程本直强忍不住的泪水。

“怎么了?本直……”他放下手中的酒杯,略略探过身去。

“没……没什么……”程本直胡乱用袖子一抹,勉强的笑着,泪水却止不住的挂了满脸。

“你的脸怎么了?”他忽然发现程本直的颧骨上乌紫了一片。

“没……没——”程本直慌忙抬手去挡。

他蓦得腾了手扼住了程本直欲要掩饰的手:“怎么紫了一块?你和人打架了?还是有人对你无礼?”

“撞……撞的——”程本直不敢挣扎,支吾着躲避他问讯的眼神,“不妨的,养养就好的……”

“不对!你有事瞒我!”他一如以往的执拗,“出什么事了?”

“没有!是撞的!不小心撞门框上的!”

“撒谎!”他一把甩开程本直的手,愤愤的站起身,“你鼻子在前,没撞着鼻子倒撞着脸了,连谎都不会撒!”

“我……”程本直垂了头,埋首到膝间噤了声。

“我都快死了,还有什么可瞒的?”他长叹一声,扶着案子又坐下来,“说吧!”

“我来的路上,被人打了。”程本直轻描淡写的说。

“为什么事?”

“没什么事。”

“本直——”他拉长了声音。

“是……”程本直知道再瞒不过,咬了咬牙,“因为我给您送饭,他们说您是国贼,活该饿死,说我给国贼送饭一样该死,我争不过他们,就被打了……”

“他们是谁?”他在心里猜得到是些什么人,只是想确认他的猜测,于是不舍的追问。

“是京城的百姓。”程本直的双手死死的攥在一处,竭力隐忍着世风日下的凄凉与自责的痛苦,“督师,您别往心里去,他们……他们是些无赖,不值得跟他们置气……”

“无赖?”他戚然的笑起来,带着自嘲的寒冷,“大明的百姓都是无赖么?我临到死才明白,原来,我是为一群无赖去死的?”

“督师——”程本直只恨覆水难收,“是本直口不择言……”

“不怨你。”他摇摇头,提壶斟了一杯,端起来又一次一饮而尽,若无其事的,“说说吧!他们怎么个无赖法?”

“督师!”程本直的眸子溱满悲愤的泪,握成拳的手上暴突着筋脉,“事到如今,您又何必要知道那么清楚?知道那么多,只会徒增痛苦而已,您的痛苦还嫌不够多吗?这天地下,只有一群麻木不仁的禽兽,等着盼着看您死,为他们去痛苦,值得么?”

“对我来说,值得。”他炯炯有神的眸子正视着质问不解的程本直。

“督师——我实在不明白,你……”

“本直,你要记住,清醒的死,是读书人的尊严。”他夷然站起身,反翦了手侧望向那清冷的月。

程本直仰脸看他,瞠大的眸子里又孕育起新的水雾。

“本直,说吧,不要隐瞒任何一点,就像在宁远的时候一样,肝胆相照的。”他弯腰扶着程本直的肩,炙热的眸子真挚的燃烧着作为朋友热络,“让我,清醒的死,给我尊严!”

“百姓们在心里认定了您卖国求荣、私通辫子军,早就到了恨不能把您挫骨扬灰的地步,外面已经闹翻了天,刑部门口排队排到拐弯,说是……说是要用一两银子买您一块肉下酒吃……”程本直努力控制的情绪终告失守,呜咽着再难开口,整个身体颓软在了案桌上,死命的捶打着桌子叫嚣,“这是什么世道?什么世道?是天瞎了眼吗——”

“本直——”他想阻止程本直泄愤的激动情绪,可是却无能为力,他自己的心里也翻江倒海的痛的鲜血淋漓。

他远没有料到,恨他最入骨的,竟然是他不顾生死要保护的大明百姓!

笑话!他“功高明主眷,心苦后人知”的忍辱负重,居然构筑了天下最荒谬的笑话!

他的眼前,仿佛是一个个志得意满的丑恶笑脸,他们一起哄笑着,笑他的愚昧,笑他的无能。那笑声比那万马奔腾战场上的隆隆炮声还要震坼着他流血的心,他的心痛到支离破碎,化成粉末样的灰飞烟灭了。

“吵吵什么!吵吵什么!”狱卒气喘吁吁的闻声跑来,冲进囹圄一把扯住了歇斯底里的程本直,“姥姥的!你小子疯了!当这刑部大狱是什么地方!赶紧给我收拾了滚!快点!”

“督师——”程本直痛不欲生的叫着,这一别便是阴阳相隔了,他好不甘心,“您冤枉——冤枉啊——”

“妈的!号丧啊号——”狱卒恼火地拖了程本直就往狱门外去。

“督师——本直救不了您,就只能随您去了——”程本直挣脱了狱卒的手,死死的攥着栅栏门不松手,瞠红了一双怨气冲天的绝望眼睛,撕心裂肺的急促喘息着,“士为知己者死——督师含冤莫白身死之日,本直义不独生——”

三两个狱卒赶来,七手八脚的拖拽走了被深深绝望所包围将要窒息的程本直,栅栏门又“哐”的关上了,大狱又恢复了他早已习惯的死寂,伴着蛐蛐铮铮的低吟的,有的只是隔壁的熟睡中湿润的咻咻鼻息。

他颓然坐了下来,摊着手,枯瘦的手,深深的吸着潮湿的腐臭气息,桌案上的酒菜全然是他自己的肉一样,一片片,一盘盘的,他数不清究竟有多少两银子,只看见白花花的一片,延伸到看不见的天地尽头。

那个天地的尽头,荡茫茫中冷风相伴的,还是那前屯卫的空月。

只不过,它惨白惨白的,带着血的腥臭,模糊了一片,认不清了……

B面:

八月十五的月光是孤独的,尤其对于他而言,就像他面前一尘不染的甜白瓷盘静静的放在面前的案上。

他的衣服胡乱捆扎着,像个没煮熟的散开来的粽子叶,却依然刻意的要保持着大户人家出生的风范,看上去,滑稽而可笑。然,他的脸上却是没有什么笑意的,反是一脸的严肃。

“爹,您老人家一定奇怪,孩儿为什么要准备一个空的祭品盘子,您老人家不要着急,明天,孩儿一定带着袁蛮子的肉来告慰您的在天之灵!”他咬着牙齿,攥紧了拳头,努力的昂着头坚定的告慰桌案上灰黯的灵位。

灵位上的字在月光的映照下看不清了,只模糊的一片,眵目糊样的弥散着阴森森的气息。

他的嘴角提了提,伏地三拜,抽身起了来,掩上破旧的屋门步到了月光铺泻的胡同里。

胡同里黑洞洞的,墙头上,野猫纳凉的身影时时蹿动着,“咪——噢——咪——噢”的不绝于耳。他趿着鞋子,脚步声在寂静的胡同里格外清晰的回荡着,惊得墙头的野猫频频回头警惕的看他,他也懒得理会,他的目光当然不会只停留在几只流浪猫的身上,而是紧紧的盯着胡同口的隐隐亮光。

月的目光随着他转了几个弯,径直穿过了一条更加黑暗的胡同,他在一户还亮着黄晕灯光的人家门口站定,不待他扣门,院子里就窸窸窣窣的传出动静。

“什么时候涨了那么多?讹人呢吧?”一个声音压得低低的,充满了犹疑。

“什么?讹人?”另一个声音似乎是因为被质疑而有些恼火,“不要算了!老子也不指着你发财!”

“涨就涨嘛!不就是一两银子嘛!”又一个人插嘴,满口的不屑唏嘘,“这个天杀的袁蛮子,能吃到他的肉解恨,就是十两我也买啊!”

“就是!瞧你那点出息!咱皇城根儿下的爷们儿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尽了!”看来引起了旁边人的公愤,“没能耐逞什么能啊?装一副忠君爱国给谁看啊!”

“我……我小门小户的……”那个人支吾着窘得厉害。

“得得得!钱你拿回去!老子我不稀罕!”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后生被推搡出了门,踉跄了一下,回头啐了一口:“一群势利眼也配说忠君爱国!哼!什么东西……”

“少他妈废话!滚远点!别找抽!”一个粗壮的大汉腆着肚子,抡着胳膊冲出来。

后生骂骂咧咧的走了,粗壮汉子抬眼扫了扫他,滚圆的下巴往出一递:“你——也是来买袁蛮子的肉的?”

“是!”他应着,却明显的气力不足。

“瞧见没?”粗壮汉子伸出粗短但有力的指头一戳那个隐没的身影,“一两银子一片,不还价!瞧着办!有银子交银子,没银子,走人!”

“我……没银子……”他摸了摸衣兜里屈指可数的几个钱,怯怯的说。

“没银子就滚吧!”粗壮汉子鄙夷的白了他一眼,抽手要关门。

他眼疾手快,一把抵住了门板:“等等!”

“干嘛?你也找抽?”粗壮汉子撒手,捋起了满是油污的黑灰袖子。

“我……”他咬咬牙,猛得捋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自己黑瘦的胳膊,深吸了口气,亮出泛黄的牙齿狠狠的照着自己的胳膊咬下去,顿时鲜血肆溢开了。

众人惊得目瞪口呆,吃吃啊啊的张大了嘴。

“……你干什么?”粗壮汉子见怪不怪,早已习惯了血肉模糊的场面样的。

他疼的连喘了几口气,抬起布满虚弱汗珠的脸,紧闭的淋漓着鲜血的嘴唇微微一启,和着更窒息的红,将一块模糊的血肉吐在了自己的手心里递了去:“我……我用我的一块肉换一块……袁蛮子的……肉……”

粗壮汉子一把打开了他递来的模糊血肉,毛骨悚然的骂道:“姥姥的!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就这么个劳什子东西,恶心叭啦的……呸呸——真他妈晦气!”

他的手禁不住粗壮汉子的一挥,手心里的血肉撞飞了出去,落在了地上:“你……”

“哈哈哈——”院子里的人们放声大笑,笑他的无知幼稚。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啊!”

“就是!他的肉也配跟袁蛮子的肉相提并论,自不量力!”

“怎么?你也想一同尝尝凌迟的味道啊?成啊!明儿一并上西四牌楼候着吧——”

“哎哎哎——你的肉被野猫叼走咯!”

“哈哈哈哈——”

他猛得回头,挣去了一头的汗水,正看见一只小鼻子小眼的狸花猫叼着他的肉飞奔上了房梁,一溜烟没了影。

“滚吧!”

门“哐”的关上了,重重的,捶砸在他绝望的心上。

胳膊上的伤口还在汩汩的流着血,唇际的鲜红仍旧在唇上流曳着,永远不会风干的样子,他咬牙切齿的骂着:“袁蛮子,你害我一家家破人亡,又害我沦落至此,我不会放过你……”

唇际的血开始在夜风中渐渐被风干了,但心里的血一辈子也休想被岁月风干:他不会忘记自己的父亲因为贪污军饷而被杀的惨状,自己的母亲一边晕厥着一边搀扶着自己走在流放的路上的凄凉,直到现在,他仍然不相信自己的父亲贪污了军饷,一定是袁蛮子的算计……一定是……

一夜无眠,他念着想着心里的痛,胳膊上的痛,恨恨的直到月落。

暴日当头,他全然顾不得自己胳膊上已经有些化脓的伤口,拼命的往刑场的人群中挤去,挤得胳膊上的伤口鲜血迸裂,零零落落的滴在地上。

没等他挤到前面,只听得三声炮响,一通追魂鼓后,本来接踵摩肩的人群骚动开了,疯狂的如失控的钱塘江大潮冲向行刑台。

尖叫声,高声的唾骂,一个个挣红了脸,攥紧了拳,瞠圆了因为极度亢奋而扭曲变形的眼,齐齐的盯着刑台上刽子手的一举一动,生恐刽子手执行这“千刀万剐”的酷刑时因为私心而暗下包庇。

他也跟着兴奋的大叫,扯着嗓子的大声叫骂,发泄着满腔的天地怨气。

几个年轻人拣了石头泄愤的使劲儿砸了过去,硿硿的打在刑台上,笑声肆溢开来,一群人也跟着拣起石头高喊着“皇上英明”,抡着滚圆的胳膊砸了上去,硿硿的声音更频繁了。不留神被误伤的人们此刻也抛却了仇怨,忠君爱国的捂着流血的伤口跟着拣石头、烂菜叶子往出扔,再砸伤了人,竟也以同道相互勉励。

好一派市井繁荣啊!

这种时候,有谁能控制自己沸腾的热血呢?

热血要蒸腾干了吧!

他一径的往前,并不在意身上大大小小的石块“陨落”,反倒觉得是光荣。

当台上溅开一抹鲜红的时候,台下人群的骚动又变了模样,原先的攻守同盟顿时没了踪迹,“哄——”的一声,争先恐后的往前涌去,相互之间拉扯之际,拳脚相加,一时间台上没有一丝半点血腥味,台下已经血肉横飞开了。

他也不甘示弱,依稀像是模仿昨夜那只狸花猫的冲劲,赖着瘦弱的身躯用力搡开周围扭打在一起的人们,从人群的狭小缝隙里往中间的刑台挤去,逆着人群骚乱的“浪潮”尽全力保持着最直接的捷径,高昂着长着枯草一样乱发的头,努力监视着台上的一举一动。

迂回着,他不顾一切的向前冲去,仿佛鬣狗经历极度饥饿后发现的口粮。

他不顾一切,血红了眼睛的往前冲。

终于,他脱开了厮打的惨不忍睹的一群疯狂的困兽,来到了刑台的面前,喘息未定的看着刽子手手里刚刚剐下的一片还散着新鲜体温的肉,嗜血样的只差咆哮:“第一片……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肉……”

他竭力伸出两只手臂,绷得笔直地去够,张开的手指就像死神的魔爪嵌进肆意的笑:“给我啊——是我的——给我——”

眼看着那片他期待已经的肉鲜血淋漓的在他的视野里晃荡,他忘乎所以的大笑着纵身扑了上去,却不料身后的一群疯狂困兽们集体如狼似虎的扑了上来,他被用力推倒践踏在地上,几十只脚蹾过他瘦弱的身体,他的胸腔里一掊滚热的腥腐冲出了口鼻,在刑台的前面裹杂着无风三尺的灰土铺了一地刺目的绛红,然又在顷刻间被蜂拥而上的人群湮没了。

嘈杂的扑抢中,人群湮没的脚下,一个声音微弱而绝望:“我的……是……我的……我的……”

红色湮没了一切,却始终没能晕染上他的甜白瓷盘……

后记:关于袁崇焕的死,我一向说起来便是要流泪的,大抵是感情所至之处,无法控制吧。翻开明末的历史,我首先认识的是他,唯一被震撼的也是他,仿佛跨越了三百七十九年,他就活生生的在我的面前。我宁可,他不是一个传奇,因为这个传奇太惨烈,太屈辱。我感动至深的是他“知其不可而为”的执着,也许有人说,那是愚忠,但是这种愚忠,我不会觉得是种愚蠢,反而觉得是人生永远达不到的纯粹,我羡慕这种纯粹,因为没有人能做到这样的纯粹。在他的身上逆可以看到一个英雄情结的所在,从他的身后,可以看到煌煌大明王朝陨落的轰然。他已经不是一个单独的人,他更大程度上是代表了国事危亡中坚定与执着的英雄们。然而,我很心痛,心痛百姓的没有灭绝人性的困兽样的反应。屈辱下狱,也就罢了,这点委屈,古今中外,多少英雄都受过。可是,连你为之付出生命的人都咆哮的要你屈辱的死,说你该死,这是天下最没有人道的悲哀,心是要流血的,支离破碎的流血的。我想,如果不是清朝为他平反,会有多少人真正知道他是冤枉的。他被生生骂了多少年,传首九边,死无全尸,这样的悲哀,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然而,学到鲁迅的文章,看到,时至民国,人们仍然在犯着同样的错误,“人血馒头”,我不知道,这样的悲哀,在中华大地上还要重复多少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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