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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锦》第一章 抽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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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春秋乱战的记忆慢慢被海内一片太平的表象掩埋下去,当今天下政通人和、百废待兴,不论是庙堂还是江湖之上都有着枯木逢春欣欣向荣的一派大好气象。如今恼人的只是那田租徭役、苛捐杂税,还有那老天爷皱皱眉才会有的水旱疾疫,这些毕竟没断了百姓的路,软刀子疼归疼倒也无伤大碍。边境上由于盟约的桎梏,各国之间也一向相安无事多年,底层百姓走动也愈加频繁,漕运、货商的发展随之兴起,普天之下竟多了几分人乐则同、国泰民安的气象,少了几分慷慨悲歌、肃穆庄严的悲戚。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那千乘之王,万家之侯,还尤不满于眼下,何况那些匹夫编户之民。也难怪朝野上下有着不一样的声音‘满目新贵满目哀’,且看这承平之时、太平之世又能破去几多岁月,生出几许壮志。

兴国元年,三月廿六

卢州城外

官道上走来零零散散几骑。

“老张,咱们这趟走镖一路上也不容易,过了这卢州的地界,前头就是那庆州城了吧,俺听说呀,这庆州城里头玉花苑的姑娘个顶个的水灵,那肯定要让兄弟我开开眼。”那腰挎单刀,不修边幅的精瘦男子嘿嘿地笑道。

那名被唤做老张的武人不置可否,笑道:“到时候可别再把你的刀扔姑娘床头,上次那姑娘扯开嗓子就喊‘杀人啦’,一时间花容失色,要不是我私下里塞了些银子细软给那虎背熊腰的教头息事宁人,人家还不得把你从院里扔出去。先说好了啊,到了庆州城先交付完这一批货,到时候你要做什么我都由着你。”

被揭了短的精瘦男子倒也不生气,吹着口哨子,依旧嬉皮笑脸的没个正形“得勒,张大镖头。”

整支队伍缓慢地在树荫道上行进,倒也不着急,这仲春时节,也如书上所说——山花烂漫,一路上多是良田阡陌交错,绿树阴相蒙,哪怕是这些个不会舞文弄墨的武人这时候也恨自个儿不是那文人骚客吟诵几句才能大抒胸臆,仿佛人在画中游。

倒是落在队伍后头的孙佑孙家大少爷,离家到现在也有一年半载的光景,初出家门时那份仗剑天涯的豪气消失全无,张镖头一旬之前在建康城外见到孙少爷时,一头乱发还夹着几根茅草,满脸胡茬,衣衫褴褛,一身市井麻衫,活脱脱一逃荒的难民,当时还在围着街巷上看两个年轻气盛的市井无赖打架斗殴,还连连拍手叫好,瞧热闹不嫌事大。若不是在走镖之前,镖局里二当家让他定睛看过孙家大少的画像,并郑重其事道一定要将人安全送达至庆州城,万万不可有任何差池,初次相见时,还以为是什么泼皮无赖差点就不敢上前相认。

哪个富家少爷不是鲜衣怒马,威风八面?再瞧瞧这孙佑,千里归途,说得好听那是负笈游学,瞧当时那个样就差没有落魄到沿路乞讨了,身后跟了个朴实的中年汉子,一顶毡帽破烂不堪,背上的行囊简直就像是一捆垃圾,一袭破烂麻衣,活脱脱一流民,绷着的脸像刚刚遭了灾年的旱地,说不出的凄苦。

庆州离那建康可有千里之遥,家里好好的清福不享,非要跑到外面找罪受,这些贵胄子弟莫不是哪根筋搭错了?张镖头虽是这样想,但嘴上却不会有任何表露,这些年镖局里打点黑白两道关系让他见识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人接到了这任务便是完成了一半,至于一同而行仆役模样的瘦弱汉子,应该只是仆人而已不打紧,接下来只要成功到庆州城即可。

虽为贵胄子弟,但这位孙少爷倒是没有一点富家大少的脾性,自从跟上了这支镖局的队伍,不用再过上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闲着没事就喜欢和镖局里的人插科打诨,问这问那的,上次瞧见茅镖师腰上挎着的那把黑刀,就想着上去摸一把茅镖师视若媳妇儿的宝贝黑刀,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就被茅镖师满街追着跑,惹得全镖局的人哄堂大笑,大伙也是真心喜欢这落魄千里的孙大少,不像州城中那些光鲜亮丽的富家子弟,整支镖局倒也是多了几分生机盎然。

镖局的队伍此时正进在一片密林,路旁皆是灌木杂草丛,分不清是官道还是那林中小道,极是荒僻,镖局的出现惊扰了密林中的飞鸟时不时地传出几声鸣叫,春暖花开的仲春时节却透着说不出的怪异氛围。

不一刻镖局队伍放慢下步子来,随之便是陡然一停,孙佑这边正骑着马哼着家乡庆州的小曲,胯下那匹劣等黄马亦是停下了来,似为不满地打了个响鼻,这位孙少爷刚想探出头去问问怎么突然停下,就看到前面大路上有一人一马打横拦在了路中央。

瞧那气势,一身气派的行头,孙大少心神具往之,笑道。

“娘勒,这才叫行走江湖,够气派,该赏。”

镖局的队伍骤然停下之后便和那路上的青衫少年遥遥相对,那一袭青衣倒也说得上是风流倜傥、仪表不凡,一人一马更是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如书卷之中走出来一般,与这一镖局从不打理自己的粗鄙武人形成了强烈对比,官道上一人一骑和整个镖局队伍就这么对峙着,你方不言,我方不语。

领头的张镖头神色警觉,并未见到官道之上哪有劫路人专用的荆棘条子,对方也并没有要大打出手的迹象,不过这景象着实诡异了些,便对前方道路上的青衫少年遥声喊道“合吾一声镖车走,半年江湖平安回。”劫道有劫道的规矩,镖局也有镖局的章程,这句话据说是流传自镖局之鼻祖,世宗时河西武道宗师,神拳张合武,意为提点劫道之人,镖局一方愿和气生财,能不动武则不动武,不管是武道宗门还是绿林好汉都愿卖其一分薄面。

“这大白天的官道之上,就有人劫道,还这么明目张胆,那官道上的瓜娃子莫不是脑子进了水?”挎单刀的精瘦汉子低语道。

不见那青衣少年有任何回应,瞥了一眼镖旗上的两个烫金大字——靖远,只是淡淡道“靖远镖局?”声音不卑不亢,听不出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眸子里透着淡漠。

要知道靖远镖局为当今天下十大镖局中属于中游的镖局,虽说不上非常强悍,但江湖上各方视力也绝不敢轻视,靖远镖局为淮上宗师梁鸿创立,其在而立之年曾同李绩赴冀州上任,前后六七年间,制服绿林道响马大盗无数,安民戍边,致使北人不敢南下,一文一武相得益彰,更有“李梁治平安”的美誉,李绩任满后便返京师,同邀梁鸿,梁鸿却是个浪荡性子,不愿再返那功名场,自冀州一别,文入庙堂做了刚正不阿的刀笔吏,武踏江湖做了那浪迹天下的江湖豪侠。最后返乡在庆州建立了靖远镖局,广交于武林。

当下镖队的镖头便是那靖远镖局的三当家绰号“阳刀”,与梁鸿意气相投便结拜为异性兄弟,据闻曾效力于孙大将军账下乃是近卫亲兵,统管一营亲兵,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悍卒,退出行伍以后才入了着靖远镖局,不用再过上那种夜阑卧听风吹雨便提刀上马,梦中惊觉的日子,逐渐平稳下来以后,他的血腥气才被慢慢消磨,并不意味着是任谁都可以肆意揉捏的软柿子。

那青衣不知从哪拿出的一柄长枪,枪头为黑金虎头形,虎口吞刃,枪身一片亮白,为铂金浇铸而成,那青衣缓缓骑马前行,旋即从口中不紧不慢地吐出几个字。

“枪名——湛金”

绿林道上一道青色虚影,一人如万马奔腾之势,如脱弦之箭向镖队疾驰而去,气息从原来的孱弱静穆一瞬间暴涨开来,小道尽头弥漫着滔天杀机。

那一骑从小道狂奔而来,马蹄下新抽芽的嫩绿,纷纷爆裂开来,散发着干燥的声音,犹如石砺在风中的摩挲。

张镖头神情一滞,未曾想到那青衣竟如此不肯给情面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哪怕是泥塑的菩萨也有三分火气,何况这么一票行走江湖、护人安全的镖队。

张镖头没多说什么,望那青衣的气势比他盛年时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的江湖一代更胜一代,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气象。唏嘘之余,缓缓解下背囊,抽出蒙尘已久的刀鞘,拿出那柄陪了他几近十多个春秋的制式横刀,刀上血光隐现,刃可吹毛。

仿佛梦回庆州铁骑,血气上涌,眼中精芒尽显,大喝一声。

“抽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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