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动竹林哗哗作响。
一片竹叶被风吹着起起落落，一如人的命运飘飘荡荡，不知道会在哪里落脚。
竹叶随风落在屋后陆小溪身旁。他跪在地上，头深深的埋着。
面前是新添出来的十几个坟墓。这是他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把村里人的残尸断臂收集到一起，又挖好了这些坑，埋在这里的。
在父母的坟墓旁，他给月儿建了一个衣冠冢。
天依旧是灰蒙蒙的。
大风呼呼地吹着，似乎是要吹散这一山的愁云，也吹得跪在地上的陆小溪瑟瑟发抖。
原本肋骨就断了几根，又淋了一晚上的大雨，昨天自悬崖底下爬起来后，又忙着给村里人下葬，耗费不少体力。
此时跪在这里，陆小溪只觉得全身酸软乏力，周身上下俱是疼痛无比，又因心力交瘁，一时之间，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也不知道昏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陆小溪听见一个少女的声音道：“哎，怎么还不醒呢？都三天啦！”
月儿！难道是月儿？难道这一切都是一场梦麽？
陆小溪忍住心中的颤抖，缓缓睁开眼来，才发现自己的双眼被人用手掰着。
眼前咫尺处是一张清丽无双的少女容颜，精致的眉毛下，一双眼睛明亮而有神。
因为靠得太近，陆小溪甚至能从她的眼里看到自己。
少女的双手正搭在陆小溪的眼眶，大拇指和食指微微撑开眼睑，细细端详着他。
少女见陆小溪眼睛动了动，脸上有惊喜之色，转过头去，一头秀发如瀑布般垂下，从陆小溪脸上拂过，听那少女道：“大师兄，你快过来看看，他眼睛动了一下哎！”
“小紫，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要老是去扒他的眼睛。”一个温和的男人声音传来。
少女转过头来，嘟了嘟嘴道：“人家只是想看看他有没有救嘛！”
陆小溪眼睛被她撑得难受，又使劲眨了眨，少女大喜道：“大师兄，你快来呀，他眼睛真的能动了！”
“不是……”陆小溪实在是难受极了，使劲晃了晃头，“你可以把手从我眼睛上拿开吗？”
少女一怔，随即醒悟，快速把手缩在怀里，打了个哈哈，道：“哈，原来你醒啦？”
“嗯。”陆小溪点了点头。
少女笑道：“醒了就好，你知不知道你昏迷了三天三夜啊？这三天你高烧不退，还一直说胡话，可急死我了。我就说嘛，这点小病小痛哪里难得倒我万大小姐，你看看你这么快就醒了。”
“我昏迷了三天三叶？还一直说胡话？”陆小溪坐起来，靠在床沿上。胸口处的疼痛已消失不见，身上的淤青和伤痕也只剩下点点淡淡的黑斑，全身除了略微有些疲惫，再也没有其他不适。
他实在有些想不起，自己居然昏迷了整整三天。
“可不是嘛。要不是我给你吃了那么多的灵丹妙药，你怕是也活不成啦。”
那少女忽然神秘一笑，似发现了陆小溪的秘密般，道：“你在昏迷时一直喊着月儿、月儿，我猜月儿是个女孩子，你很喜欢她对不对？”
“小紫！”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语气略带威严。
“月儿……”陆小溪眼帘低垂，万千回忆涌上心头，想起一村老小转眼间惨死，情难自己，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流了下来，口中喃喃自语道：“爹、娘、月儿……”
少女见陆小溪忽然哭了，一时有些手足无措，道：“哎呀，你别哭啊，那个……人死不能复生，你……你节哀吧！”
一个男子走过来，坐在床沿，伸出一个手指头点在少女的额头上轻轻一推，道：“你呀！”眼中是说不出的疼爱和怜惜。
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挠挠后脑勺道：“大师兄，你快哄哄他嘛。”
男子笑着摇了摇头，转过身来，双手捧起陆小溪挂满泪痕的脸颊，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水，又伸出一只手贴在他的额头试了试体温，道：“你还好吧？”
适才陆小溪感觉到一双温暖厚重的大手捧在自己的脸颊，心中的阴霾和抑郁似消散了一些，竟隐隐生出一丝依赖，仿佛是无边的黑暗里突然出现了一点灯光，给人一种期待和油然而生的亲近。
此时听他问话，陆小溪眼中泪水散去，原本婆娑朦胧的世界清晰明了，只见眼前的的男子一袭白衣，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透出几许关怀，几许和善。
“我没事。”陆小溪低着头，轻轻地说了一声。
“嗯。”男子伸出手在他肩头拍了拍，道：“我叫方伊白，是中州剑澜门丹霞峰弟子。这位是我师妹万紫歆。不知道小兄弟你叫什么？”
“我叫陆小溪。”陆小溪抬头看了看面前这个丰神如玉、一脸和熙的男子，又看了一眼那个叫万紫歆的红衣女子。
万紫歆奇道：“咦，你不知道剑澜门吗？”
陆小溪目露迷茫之色，道：“不知道啊。”
“你……”红衣女子为之气结，她双目圆睁，面目变得狰狞起来，跳脚喊道：“你真是个白痴，天下居然还有人不知道剑澜门的，真是愚不可及。我告诉你，剑澜门是天下第一门派，门内弟子众多，奇人异士、仙术法宝不计其数。修炼高绝者上天入地、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建派万年来斩妖除魔，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在世人眼中，我们就是高高在上的活神仙，你——居然不知道？”
少女有些气急败坏，有一种被藐视的挫败感。
陆小溪从小就住在山上，所接触的不过是一群淳朴的村民，对修真炼道之事闻所未闻，此时听红衣少女说出诸如门派、仙术法宝之类只觉得云里雾里完全听不懂，眼睛睁的大大地哦了一声。
万紫歆见他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模样，以手护额摇头叹气道：“蠢材，真是蠢材！”
方伊白不以为意，微微一笑道：“小兄弟是白石山上的村民？”
“是的。”陆小溪轻轻点头。
方伊白道：“前不久接门中线报，十万大山出现异动，山中有妖兽越界而出，师父便谴我和小师妹前来打探情况，不想紧赶慢赶还是发生了妖兽伤人的惨祸。在山上发现你时你已经昏迷不醒，我们就把你带了回来，那几只妖兽也被我在百里外的树林里尽数斩杀。这几日在山上反复查探，发现了一些不寻常之处。小兄弟能否告诉我，在妖兽袭击村庄时你是否亲眼所见？你又是怎样逃过这一劫的？”
陆小溪眼中悲痛之色忽甚，眼泪几欲夺眶而出，他仔仔细细地把当日山上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清楚明白。
方伊白皱了皱眉，眼中有思索之色道：“你是说在妖兽袭击月儿时你闭了下眼睛，等你睁开眼睛时那只妖兽已经死了？”
“是的，”陆小溪不解地看着他。
方伊白道：“你再仔细想想，这中间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万紫歆虽然早就知道山上发生了什么，此时听陆小溪悲伤欲绝地细细道来，仍不免心神动荡、感同身受，她虽然心思简单些，却终究是女子，天性多怜悯，转眼间对这个惨遭横祸的少年生出几分怜惜。
耳中听得方伊白问他，心中已是有些不满，道：“我说师兄，那只妖兽确实死的有些蹊跷，可是你也不能因为这样让人家一遍又一遍去回忆那些痛苦的事啊，你不觉得很残忍么？你看看，小溪的脸都白成这样了。你总该不会怀疑那只妖兽是小溪杀的吧？你看看他呆头呆脑的，哪里像是有半分修为的样子？你说那死去的妖兽是被法宝所伤，他身上除了一块石头，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难不成那块破石头还是什么厉害的宝物不成？”
方伊白一窒，摇头苦笑道：“师妹说的哪里话，这件事的确大有古怪，是师兄一时心急了些。况且你也知道，剑澜门收徒向来严谨，此时了解清楚，日后也好带他回山。若不细心些，万一被妖邪之辈渗透，万年剑澜，怕是要毁于一旦了。”
原来方伊白在山上查探时，发现了被月儿手上玉镯杀死的妖兽，以他的修为自是看得出妖兽乃是被法宝所伤，而他又同情陆小溪一日之间失去所有亲人以及被他攀爬万丈悬崖的坚韧所打动，有心带他回山，成为剑澜弟子，是以细细盘问陆小溪。
万紫歆闻言大喜，忍不住跳起来道：“你说什么？你要带他回山？”
不等方伊白言语，万紫歆笑道：“是了，他骨骼精奇，天赋异禀，我爹一定很愿意收他为弟子的。”
方伊白奇道：“小师妹，你是从哪里看出他骨骼精奇、天赋异禀的？”
万紫歆脸上忽红忽白，横了方伊白一眼，低声道：“书上不都是这么说的么？”
方伊白哑然失笑道：“不过小师妹，这次你却是说对了，他的确根骨奇佳，天资过人，若能得师父悉心教导，日后修为怕是不在我之下！”
万紫歆哈哈一笑道：“是吗？我就说嘛，我是不会看走眼的！”
她拉起陆小溪的手道：“我先替我爹收下你了，以后我就是你的师姐啦，谁要是欺负你，告诉我，我替你出头。来来来，先喊一声师姐来听听。”
陆小溪原本就听得有些迷糊，此时见万紫歆站在床前拉着自己的手，笑靥如花，只觉心中一暖，低下头轻轻唤了声“师姐。”
这声音虽小，落在万紫歆耳里，却是笑逐颜开，嘴巴再也合不上。
原来这万紫歆虽然道行不俗，但实际年龄也才十四岁，而师门中近几年未招收徒弟，是以在丹霞峰上无论见了哪位同辈都得喊一声师兄，此时忽然有人喊自己师姐，心中自是美得很，生出一种“我终于不再是老小”的感慨。
陆小溪低下头去，忽然觉得身上忽冷忽热，腹中一阵绞痛，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豆大的汗珠直流。万紫歆讶然道：“小溪，你怎么了？”
方伊白立马抓起他的手，在脉搏一探，皱了皱眉，回过头来道：“这几天，你都给他吃了些什么？”
“我……”万紫歆一时语塞，手一翻，掌心多了四五个瓶瓶罐罐，道：“喏，就这些，有大黄丹、小还丹、十香正气丸、黑玉续命散、白虎养神丹。”
方伊白盯着她看了好久，一脸的嫌弃，半响才呐呐道：“幸亏你只带了这些。”
万紫歆嘟了嘟嘴，活像一个做了错事又不愿承认的孩子，辩解道：“我不是看他醒不过来着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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