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实在太冷，往日的路程，如今要多花一倍的时间。

眼看着大风又起，先锋官无可奈何，吩咐下去安营扎寨。看来碎叶城，在年前不是那么容易拿下的了。

萧铭瑄喜滋滋捧着碗腊八粥，和同什的士兵们一起围着篝火，一边儿聊天一边儿呲溜着滚烫的甜粥。

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养尊处优的萧铭瑄就成了如今兵痞的模样，只怕李怀看见他也得认不出来。而萧云也不再管他那些草药，冻着鼻子坐在一旁。

“也不知玮儿今年生辰怎么过的。”萧铭瑄想起那个爱跟着自己身后的小丫头片子，心里暖了暖。

可不是么？腊八是李幼玮的生辰，自从认得李怀，这丫头自己也没少见。去年她的生辰自己还陪着她在街上乱逛，结果砸了个泼皮的摊子，还是太子李佑出面，才得解决。

明皇得知后，念着女儿，却罚了当时也在场的李怀。

萧铭瑄笑道：“萧云，七哥封王了，住得离国公府上还挺近。”

“那感情好，等爷回长安，还跟从前一样儿！咱们和李姑娘，还有七爷，看遍长安。”萧云也高兴，毕竟长安城中，萧铭瑄最好的朋友就是李怀。

正说着，王老三先发觉不对，吼了一嗓子：“都给老子静下来！”

他丢下酒碗，趴在地上，侧了右耳仔细听了片刻，立马跃起，喝道：“祥子，立马禀告校尉敌袭！全骑兵，约有三千！”

周祥还在愣神，被另一个老兵拍了一巴掌，才慌慌张张去了。

“收拾好你们的兵器，老兵别耍兵油子，新兵也莫怕。都是人，拼就干得过！”王老三抓了把雪，狠狠擦了擦脸，对自己的俩新兵道：“祥子、阿铭，记得跟着我千万别走散，见到敌人，杀！”

萧铭瑄握紧了手中的藏泉枪，跟着他去马厩跨上自己的战马，回身去看，萧云也骑马跟在他身边。

主仆二人互看了一眼，萧云到底年纪大些，低声道：“世子爷，咱们要打仗了。”

是啊，要打仗了。

没多久，马蹄阵阵，碎叶城的土蕃人当真来袭营了。

久经战阵的前锋营没自乱阵脚，前锋官一声令下，八千士卒整装待发。他刻意拖着行程，暴露了踪迹，目的就是吸引土蕃人出击。

夜色渐渐深沉，前锋官已经统帅了精锐，抢先埋伏起来。

这时他才想起，大将军的嫡长子好像也在他的麾下，却是个小兵。开战在即，想要去调到身边也来不及了。前锋官默默在心中暗道：世子爷，成龙成虫，就看这一战你受得住受不住了！

漫无边际的黑夜，只得月色映着雪光，将前方照射得清清楚楚。

萧铭瑄伏低身体，挨着王老三和周祥。他们恰好就是跟着前锋官打伏击的营，幸也不幸，血的历练，由此拉开。

“三哥，土蕃骑兵是不是都长得凶？”周祥压低了声音，紧张兮兮的。

“呸，他就是长着八只手，也得杀！”王老三啐了口，指了指远处，道：“当年土蕃人拿下龟兹，可是烧杀抢掠了一通。咱们大唐的女人可都给欺负惨了。我王老三侥幸逃回长安，没想到有生之年还有机会杀回来！你们都给老子打起精神，过了这一关，什么都不是难！”

王老三说罢，解下腰间的酒，丢给周祥，压低了嗓子喝道：“喝两口，别跟个娘们儿似的，还不如阿铭！”

周祥沉默片刻，捧起酒袋，咕咚咕咚灌了一阵，又递给萧铭瑄。

刺鼻的烈酒味儿，萧铭瑄想了想，也喝了几大口。辛辣的感觉一下子从胃刺入心肺，到底让他放松了些。

“萧云，你也来两口。平日里想喝三哥的酒，可得校场上打赢了才行呢！”萧铭瑄的俏皮话一出，气氛总算略有松弛。

话语间，土蕃的先头部队，终于踏着星辰到了。

夜空中刺过流星，冲锋的号角吹起。王老三张弓搭箭，根本不用仔细瞄准，只对着敌军方向便放箭。

萧铭瑄下意识举起了盾牌，将自己护住。他身量未成，根本张不开三石的弓，还不如好生躲着，等近战时再凭本事杀敌。

三轮箭射完，王老三狠狠拍了马屁股，率先冲了出去。

萧铭瑄是跟着冲出去的，和土蕃人越近，他握着的藏泉的手就抖得越厉害。耳边风声呼呼，寒咧逼人，依稀好像还有萧云的大喊声。

再有意识，萧铭瑄茫然看去，借着月色雪光映衬，藏泉正扎在一个番邦人的咽喉，血顺着枪尖流淌下来，刺目得红。

这就是杀敌了？萧铭瑄一下子愣住，任由战马跟着王老三左突右支。年幼时青玄法师念给他无数佛经，此刻全都涌进了他的脑海。他紧紧握着武器，却无力再挥舞。恶心冲过肠胃，直往喉咙涌去。

“阿铭！”耳边传来一声疾呼，是谁在叫？萧铭瑄还想去看，战马却被身边的人撞歪过去。他扭头去看，只见周祥被划破了喉咙，鲜血喷涌，眼见是活不成了。

他好像还想说些什么，嘴巴一张一合的，却从马背上掉落下去，很快就有别的战马从他的身躯上踏过。

萧铭瑄回过神，已然离得远了。他几乎控制不住大嚎了一声，咬着牙打马追过去。什么人命，此时都不再重要。

杀敌！杀敌！杀敌！这才是他最想做的。

藏泉被萧铭瑄用巧劲运转，当真一下一准。只要跟他近身的土蕃人，没有一个能活。同什的人一开始还护着他，到后来，见他杀红了眼，都不再靠近。

天色渐明，战马喘着粗气，都站定了。

王老三抹了抹脸上的血，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孩子低着头，长发早就散开，半身都是血污。举目四望，无数倒下的人马，将雪地染的一片红。迎着朝阳，仿佛走向彼岸。

“阿铭，我王老三是个粗人，但知道你不是我们这种平常人家的孩子。”王老三强行把萧铭瑄从马上抱下，自己喝了酒，再递给他，说道：“你要是还想在这片战场上混，就撑住了。不然，就赶紧让家里人给你弄回去。”

“祥子，回不去了。”萧铭瑄喝了酒，才缓过来。他看着王老三的黑脸，想哭又哭不出来。

“嗯，回不去了。”王老三拧身看了看，也叹道：“不知道咱们什的人还剩几个，得去找找。走吧，不在这儿待了。”

打扫战场不是他们这些人要操心的。至于那些尸体生前属于何方阵营，如今都是挖了大坑，一起掩埋。

古来征战几人回？

萧铭瑄最后回头看了眼，周祥在哪里，哪里寻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