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一叶不喜欢借口，也不喜欢理由。所以，当七色光问他“我们为什么要离开”的时候，他说：“因为我们必须要离开。”

“那我们为什么必须要离开？那为什么张头儿不必须跟着我们离开？那我们要去哪？”七色光一连串的问道。

“因为有人不想让我们待在这里，因为张头儿想呆在这里，我们要去很远的地方。”萧一叶牵着七色光的手，他是她唯一的亲人，她又何尝不是？

“谁不想让我们待在这里？妈妈吗？”七色光问。

“是一群影子，江湖的影子。”萧一叶道。

“影子还会说话？”七色光惊讶的侧脸望着萧一叶。

“当然，影子不光会说话，还会拿刀，还会杀人。”萧一叶道。

“那好吧，我们要先去向妈妈告别吗？”七色光道。

“不，我们直接去塞外。”萧一叶道。

“塞外？塞外在哪？”七色光道。

“塞外在很远的北边，那里有漫天的黄沙，也有漂亮的绿洲。”萧一叶道。

“很远的北边？黄沙？绿洲？”七色光表示自己从来没听说过这些。

“塞外，那里是游魂的故乡。”萧一叶道。

“游魂？是鬼吗？”七色光紧紧攥住萧一叶的手掌。

“是没了灵魂的人。”萧一叶道：“他们有的犯下滔天大罪，有的只因看倦红尘儿远离喧嚣，有的为了一个名誉而丧身，有的曾胸怀大志到最后却荡然无存。”

“听起来那你人很多。”七色光道。

“很多很多，但你平时并不会见到他们。”萧一叶道。

“为什么？他们长得不好看吗？”七色光道。

“好看！当然好看！”萧一叶忽然开心道：“在那里你见到一个长得比猪圈里的猪还难看的男人说自己是玉面郎君都是平常事。”

“什么？”七色光睁大了双眼，小手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遍？”

“你在‘宝仙楼’见过长的难看的吗？”萧一叶道。

“见过，但至少比猪好看。”七色光道。

“那你见过长的好看的吗？”萧一叶道。

“当然见过，我每次偷偷跑去都会看见很多长的漂亮的公子哥。”七色光道。

“那你见过有谁夸自己是玉面郎君你的吗？”萧一叶道。

“没有，绝对没有。”七色光拨浪鼓似的摇着头道：“不光长的看好看的还是难看的都没有。”

“那就对了。”萧一叶道：“在塞外你就能看见的。”

“那里的人都那么奇怪？”七色光道。

“反正多多少少都比较奇怪。”萧一叶道。

“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去。”七色光不解的看向萧一叶，她又忽然笑了起来：“我知道了，因为你是疯子，我也是疯子，我们都是疯子。”

“没错，我们都是疯子。”萧一叶道。

“那我们什么时候再回来呢？”七色光转过头看着身后走过的路。

“不知道，也许很快，也许永远。”萧一叶道。

“我们都走了很远的路了，你看，身后都看不见脚印了。”七色光道。

“是啊，我们都走了很远的路。”萧一叶黯然道。

我们都走了很远的路，但我们必须继续走下去，因为我们没得选择。

“刀是什么？”上官逆钟问。

“刀就是你手中的东西。”萧一叶答。

“可我手中什么也没有。”上官逆钟道。

夕阳，到底是娇艳的不肯多留还是无奈的只能早走？

残光照在上官逆钟的脸上，他的眼睛望着天际。

萧一叶站在身后，他感受着这片土地，感受着这片残阳，感受一个充满正义的最后时光。

“你知不知道太阳为什么要降落？”上官逆钟道。

“不知道。”萧一叶道。

“因为他和人一样。”上官逆钟的眼中露出些许无奈：“山有高峰，也有低谷。人有辉煌，也有落寞。太阳也一样。”

“你是说没有人永远会站在顶峰。”萧一叶道。

“对，这就是天道。”上官逆钟道：“纵然你已经站在最高处，但你难免会堕入低谷。纵然你的武功的确天下无敌，但长江后浪推前浪，你终究会被后人推下来。山有顶峰，天有最高，但人的欲往没有一个可以满足的顶点，所以人终究是人，处于凡尘。太阳就不一样了，太阳处于天际，它属于天，所以它知道高处不胜寒，所以它不会永远站在最高处，它懂得退让，更懂得隐寂。”

“那如果太阳不懂呢？它有一天偏偏就要永远站在天的最高处呢？”萧一叶道。

“不会。”上官逆钟道：“因为它是太阳，它知道自己的升起落下不止关系着它自己，更关系着天下苍生。”

“天下苍生？”萧一叶道。

“对，天下苍生。”上官逆钟转过身，他的身体在残光的照射下映在地上，看起来是如此健厚：“你想一下，如果太阳永远不会降落，那世间就没有了白天和黑夜之分，万物之间的关系就会变得紊乱。如果太阳永远处于最高处，那它的光芒就会永永远远的照射在这片大地上，花草农物会慢慢枯萎死去，人也会因为受不了持续的炎热而慢慢消亡。”

“所以太阳才是真正的大侠客。”萧一叶道。

“它比大侠客更伟大。”上官逆钟道：“它创造了这个尘世，而侠客们只是改变着这个尘世。”

“你改变了什么？”萧一叶看着上官逆钟。

“我改变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改变了什么。”上官逆钟道。

“我？我能改变什么？”萧一叶看着自己。

“这就是我开始问你的，刀是什么？”上官逆钟道。

“刀是什么？我不解。”萧一叶道：“但是你的刀呢？”

“万物都是我的刀。”上官逆钟道。

“你最开始的刀呢？你成名时的刀呢？”萧一叶问。

“那是把嗜血的刀，所以我将它深藏了起来。”上官逆钟道。

“这就是你改变的。”萧一叶道。

“好了，你可以去喝酒了。”上官逆钟向萧一叶摆摆手。

“你不去？”萧一叶道。

“我今天不想去，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上官逆钟道。

萧一叶便转身走了，此时他的确很想喝酒，酒是最好的东西，至少它能让你睡得踏实一些。

上好的酒，上好的菜，最好的位子，萧一叶开始喝酒。

虽然已至晚昏，酒店内的人却越来越多，萧一叶端着酒杯看着店内的人来来往往，小二和掌柜的也是忙得不亦乐乎。

“掌柜的，来个烤羊腿，再来几坛子好酒，小菜点心统统都端上来。”门外进来一个大汉喊道。

萧一叶顺着声音望去，但见这大汉一身土黄色的布衫，崭新的靴子踩在地上正彰显出制作靴子所用的的材料的柔软。

“哎呦这不是民哥嘛！”一旁有人叫到。

“嘿！二宝兄弟！”那人也喊道。

“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去关内做生意去了吗？”叫二宝的那人道。

“嗨，关内生意不好做呀。”民哥坐到那二宝的身旁端起一杯酒道：“你是不知道这几日关内正准备举行比武选盟主，一时间能动弹的都跑去看选盟主了。”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去凑个热闹？”二宝道。

“我可不想去凑那个热闹，倒不如趁这个时间赶回来进点新的货物。”民哥道。

“也是，来来来喝酒。”二宝将酒满上笑道：“不知民哥在关内混的怎么样？”

“也就那样，谈不上好也饿不死人。”民哥道：“倒是我这次出关经过‘宝仙楼’听闻了一件大事。”

“‘宝仙楼’？就是那个妓院？”二宝道。

“就是那个妓院。”民哥道。

萧一叶本是想喝几口就离开，正准备起身之时却听到有人谈起“宝仙楼”，心中登时想起林二小姐，便又坐下身子竖着耳朵细细听去。

“也不知道这几年林二小姐是否安好，是不是还在惦记着他。”萧一叶端起酒杯仰脖一饮而尽。

“你知不知道‘宝仙楼’那个头牌林二小姐？”民哥小抿了一口酒道。

“知道啊，我还专门去过，只不过那个林二小姐有三个不接客的规矩，恰恰我三个都占全了，哈哈哈。”二宝笑道：“莫非民哥你回来的时候顺道享受过不成？”

“哎。”民哥将酒一饮而尽：“我本也是想去，看能不能碰碰运气，睡不上头牌也找个其他的，可谁知道啊。”说到这里，那民哥忽然住嘴，卖关子似的拿起筷子在桌子上点了点。

萧一叶此时坐在一边已是双拳紧握，这是他在塞外七年来第一次听到有人谈论“宝仙楼”，也是他在这里第一次听见别人如此谈论林二小姐。

“谁知道林二小姐已经死了一年之久。”

“砰！”民哥话刚说完人就飞了出去。

萧一叶站了起来，他手中拿着一支筷子，另一只已经直直的插进民哥的身体里面。

“你说谎！”萧一叶举着手冲着民哥喊道。

“你......你要干什么！”民哥躺在地上，一只手捂着半只露在外面的筷子。

“你方才说了什么！”萧一叶手一甩，手中的另一只筷子又飞了出去，打穿了民哥旁边的木梁。

“他方才只说关内的一个**而已。”二宝在一旁颤颤道。

“一个**！？林二小姐？”萧一叶缓缓走向不远处的民哥道：“你刚才说林二小姐怎么了？”

“她......她死了。”民哥的声音已经开始极度恐惧。

“哈哈哈哈。”萧一叶身影忽然一闪，人便到了民哥面前：“你说谎！林二小姐怎么会死！”

“我......我没有说谎。”民哥惊恐的喊着：“林二小姐真的死了，一年前就死了！”

“哦？一年前就死了？”萧一叶蹲下身子，一双眼睛犀利的望着民哥：“那你告诉我她怎么死的？又是谁告诉你她死了？”

“是店里的老妈妈说的，听说是被王大富引到海城奸杀的。”民哥不敢直视萧一叶的眼睛，纵是他低着头却也能感觉到那股强大的压迫力，压迫的他连声音也变了许多。

“老妈妈告诉你的？”萧一叶的眼睛有些红了：“被王大富害死的？”

“对，还有别人。”民哥感觉自己说出每一个词都要用尽全身力气：“听说林二小姐死的很惨。”

“你没有说谎？”萧一叶站起身子。

“我怎么敢对少侠说谎。”民哥道。

“你说林二小姐一年前就死了？”萧一叶看着店内同样惊恐的众人道：“那为什么今天消息才传到这里？”

“我不知道，也许是没人去‘宝仙楼’吧，请少侠不要杀我。”民哥祈求道。

“你是无辜之人，我又何必杀你。”萧一叶转身向门外走去。

“少侠可认识林二小姐？”民哥见萧一叶正要离去开口问道。

“认识，很久以前就认识。”萧一叶站在门外道。

“敢问少侠姓名？”民哥努力从地上站起来道：“有人让我给北方的人带句话，不知道是不是少侠你。”

“什么话？”萧一叶道。

“佳人已不再，英雄莫回身。”民哥道。

“谁让你带的话？”萧一叶道。

“一个男人。”民哥道。

“一个男人？”萧一叶转过头盯着民哥。

“我并未看见他的脸。”民哥道。

“他什么时候让你带的话？”萧一叶道。

“就在我要离开‘宝仙楼’的那天晚上。”民哥道。

“你在哪里呆了几天？”萧一叶问。

“两天。”民哥道。

萧一叶再未说话，他知道自己必须回去，他必须亲眼看到林二小姐的尸体，否则他绝不相信林二小姐会死。

夜，夜凉如月。

到底是夜将月变凉，还是月赐予了夜无尽的萧殇。萧一叶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此时很冷，冷得让他窒息，冷的让他像是回到了七年前，冷的就像他摔倒在地上，冷的就像他将一把刀子插进了自己的体内。

萧一叶加快了脚步，他想快点回到“宝仙楼”，但他现在必须先去告别上官逆钟。他不知道上官逆钟会不会让他回去，也不知道上官逆钟会让他怎么做，但是此时他已经顾不上那些了，他的心已经离开了塞外，他要回去。

“你要走了？”上官逆钟背对着萧一叶。

“我必须回去。”萧一叶道。

“有什么能让你留下来？”上官逆钟问。

“没有。”萧一叶道。

“我呢？”上官逆钟转过身望着萧一叶。

“你也不能。”萧一叶道。

“你想好了吗？”上官逆钟道。

“不用想，我必须回去。”萧一叶道。

“为什么？为一个女人？还是一个青楼女子？”上官逆钟道。

“他救过我。”萧一叶道。

“那又如何？”上官逆钟提起桌子上的茶壶，茶水从壶口缓缓流出：“她若是没死呢？”

“那我就替她赎身。”萧一叶道。

“那要是她死了呢？”上官逆钟放下茶壶。

“那我就替她报仇。”萧一叶道。

“你用什么替她报仇。”上官逆钟道。

萧一叶沉默了，他知道上官逆钟要说什么，也知道一旦上官逆钟说出来自己是没有任何理由反驳的。但上官逆钟并没有说，他只是慢慢喝了杯茶。

“你知道这世界上最快的刀是什么刀吗？”上官逆钟忽然问道。

“不知道。”萧一叶道。

“最快的刀是一把饮血的刀。”上官逆钟道。

“就是你藏起来的那把？”萧一叶问。

“是。”上官逆钟道：“一个刀客想要做天下第一，那他的刀就要是天下第一的刀，除此之外才关系到他的刀法。”

“可是你用一支破树枝就打败了漠英。”萧一叶道。

“那是因为他心中有芥蒂。”上官逆钟道：“他心中有我的影子，所以他赢不了我。”

“天下第一的刀是一把饮血的刀，那刀法呢？”萧一叶道。

“天下第一的刀法。”上官逆钟举起双手看着，许久才开口道：“天下第一的刀法就是快。”

“快？”萧一叶道：“天下所有武功不都是以快为尊？”

“是。”上官逆钟道。

“那算什么刀法？人人都知道的。”萧一叶道。

“人人都知道但不见得人人都明白。”上官逆钟道：“你真的想好了要回去？”

“是。”萧一叶点头。

“好，那你跟我来。”上官逆钟走到墙边轻轻一推墙上便打开了一扇暗门。

“这是什么地方？”萧一叶道。

“藏那把饮血刀的地方。”上官逆钟道。

刀！漆黑的刀鞘！

“这就是那把饮血的刀？”萧一叶问：“它看起来比任何刀都普通。”

“但它比任何刀都不普通。”上官逆钟道：“你要想回去就带着它。”

“它是你的。”萧一叶道。

“它不属于任何人。”上官逆钟道：“它只属于最强的刀客。”

“可惜我并不是最强的刀客。”萧一叶道。

“你很快就会是。”上官逆钟双手背后：“打败我，你才能回去。”

“啊！”萧一叶忽然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打败你？”

“对，打败我！”上官逆钟道。

“漠英都输给了你，我胜不过你。”萧一叶道。

“他是他，你是你。”上官逆钟道：“如果你现在连尝试出手的勇气都没有，那我劝你还是不要回去了。”

“你要我怎样出手？”萧一叶死死的盯着上官逆钟。

“用这把饮血的刀，用你学会的刀法。”上官逆钟道：“你只有打败我才能回去。”

“我必须回去！”萧一叶喊道。

“那就去拿刀！出手！”上官逆钟冲着萧一叶道。

“你要我如何拿刀！！！”萧一叶崩溃了，他知道自己绝对不是上官逆钟的对手，但此时的他必须打败上官逆钟才能回去。

“用最简单的刀法！”上官逆钟将刀抛了过去。

这把刀，漆黑的刀鞘划过！

萧一叶接住刀。

他要出刀，他必须出刀！

他出手，拔刀，出招！

刀刃出鞘，暗红的刀刃宛如一条长龙！

刀鞘落地，刀刃已经刺了三招。

果然是饮血的刀，果然是天下第一的刀，刀出之威气势不凡，刃刀之处势如破竹。萧一叶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的刀，也第一次能感觉到刀魂在他的身体内横行霸道。他感觉手臂越来越有力气，感觉手腕挥动的刀越来越快，感觉体内的刀魂越来越难以控制！

终于，他控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