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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撄宁传》卷一 第3章 楔·悬镜辩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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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人们都明白了,原来妙真真不是天仙下凡,原来她也跟寻常女子一样撑不过一天,也得死得面目狰狞、七窍流血、恶嗅难当。这便真是看清嘴脸,警醒世人了。

妙真获罪之初,也觉得罪名给的非常恰当。既然是她的罪,她便坦然受之。所以她只是仔细地擦拭自己、理顺长发,准备上山。

她对着镜子,一边欣喜于自己鲜嫩的躯体,一边又叹息眼角的纹线。她下定决心去进行一场风华绝代的演出,演完这如梦似幻的一场,再好好活下去。

直到受刑时妙真才又想起好多要去做的事,她到最后才知道,却又怎么也不肯相信,他们真要杀了她。

当时很多在场的人都知道,妙真最后喊的是:“我cao尼玛啊!”

虽然已不是很清楚,但这句让人们很容易分辨,更因为惊讶而愈发听得真切。只要是稍微有点脑子的也明白,那个时候妙真已不能大段大段地往外吐话,那刻也绝不是个念诗的好时候。

事实上遗诗是杜庭秋写的,他是已故杜状元的亲弟弟。名义上妙真应该是他亲亲的嫂子。

妙真在悬镜台的时候,他自己闷在房里不愿出来,想起些什么旧事来便嚎啕大哭,为妙真之死写了这首诗。写完后他丢了也中状元的心,跑到山里去寻仙学剑去了。

妙真死了后,玉意师太抢着她的尸首,抱着怎么也不撒手。这老道姑表现太过蛮恨,她在自己修持的殿里燃起大火,和妙真一同被烧得干干净净。而这场大火水浇不灭,沙掩不熄,足足烧了三天三夜。

诸事落幕,人们得出了别的醒悟是:原来人分成男女并不确切,也难定好坏。只是曾有人说的在理,如果一定把人分为两类,那么一类是“我们”,另一类则是“佞党”。

――·――·――

百顿和尚轻轻拈住了落下的第三只未花果,笑吐佛偈:一花一世界。

亦南有一名樵夫,听闻了这第三只未花果的消息,非常高兴,去找百顿辩机。

一路上樵夫见山爬山,遇水涉水,走了大半年才来到悬镜台。途中吃了不少的苦,饿得瘦骨嶙嶙,磨得衣衫褴褛,手臂腿肚子上的毛都褪光了。

这樵夫主要特点是很抗得饿、吃得苦。他却偏偏不安心砍柴,要与人去做口舌之争。后世不知其姓名,只称他为痴苦大师。

当时百顿和尚亲自见了痴苦,舍了斋食。

痴苦急急吃完了便问:一花一世界,叶便没有么?

百顿说:叶自有其千秋。

痴苦又问:而花叶又在同一世界?

百顿说:不在。只是花在叶中,叶又在花中,又或花叶都只是你世界之一投影而不自知。

痴苦笑道:你非花叶,如何晓得花叶之世界。妄言佞僧!

百顿说:你非我,如何晓得我不晓得花叶之世界。村野乡夫!

痴苦摇头叹道:你竟如此神神叨叨了!

过几日痴苦想到什么,又问百顿:诸世界如散落之星球?

百顿说:世界不是球!

痴苦大惊:那是什么?

百顿说:世界是乌龟背上的一块玄铁板。

痴苦更感诧异,说愿闻其详。

百顿说,那还是六个月之前他看到的世界,三个月前他看世界已只剩一个龟壳,后来又变了一颗小水珠。

百顿问痴苦:我已不见诸世界。你呢?

痴苦跟百顿说,他最近发现将水煮沸,利用水气,较直接用水力来驱动更为先进。与其在这里跟你绕来绕去不得深理,不如他再去将水气机改进一番来得实在。

这时人们才知道,痴苦表面上看起来是个砍柴的,实际乃妙学馆徒正经传人。

百顿合十颔首道:善哉善哉。贫僧修的是唯心一意之禅,习得是文科诸类门道。痴苦所言之事,只是略懂,只能靠他自行去寻觅探究了。

五年后,痴苦再次来到悬镜台。找到百顿,说发现了黑色的地油,燃之热力十足,定可当后世大用。百顿笑而不语。

然后两人谈五年中思索之事。

痴苦问:依你前言,花去不得叶之世界?

百顿说:去不得!

痴苦问:为何?

百顿说:我去你世界,则你世界自为我有。你来我世界,真我已不在。

痴苦大笑:荒谬,实则想去便去!

百顿问:凭何?

痴苦说:速快。

百顿问:何速为快?

痴苦说:光!

百顿笑说:你非光,焉知光之为快。你未曾去过,凭何言想去便去?不若自留你之世界,纵意来去,得大自在。

两日后痴苦又拦下百顿,诚声开口说:我俩既然说了世界之无限大无限小无限之可能,又论了世界是平行还是镜象,何必苦苦执迷主观观测是否决定世界形质呢?

百顿说:我只见面前仍是一匹夫,为何不会说人话了呢?

痴苦怒道:放屁!

百顿说:破!

“临!”

“兵!”

“斗!”

“妹!”

痴苦恨得不能自持:“你……”

百顿道:“你妹你妹你妹!”狠狠地敲了痴苦头一棒槌。

痴苦每年都是四处奔劳,不甚辛苦,连头发也愁得剩不了几缕。百顿虽更是光头一枚,却养得白白壮壮,论打能当痴苦三个。

痴苦放声大笑:我只知,时、空不可割裂,时空反而可以。

百顿疑惑问:你……还来?

痴苦仍说:便如我为时、空,你则为时空。

百顿不解。痴苦说:终究是你被割了。

两人又做分别,倒是定下了此后五年一辩机之期。

按前言来看,百顿和痴苦不像“我们”。但两人辩机,时而是讨较,时而是争论,时而只是在骂人。所以人们真的不知道他们在讲些什么,决不会扰人心神,搅得谁谁谁又睡不好觉。这样从本质上讲,他们又不是“佞党”,而是“我们”。

两人辩机,坐下便是好些天,有时发呆发愣,有时又喋喋不休。人们感觉两人此举非常有意思,来看的越来越多。更有很多人围着他俩静坐,自行感悟,传言这样能得神灵护佑赐福。

皇帝听闻此奇事,又知悬镜台诸事一些来龙去脉。他跑来悄悄看过后,得益颇多,便颁下恩旨,定下了五年一次,辩机之时举朝上下行七天休沐。

这让世人更是感激起二人来,往常人得长假休沐,要么农忙事多,要么家生病丧。这辩机休沐,却与俗尘无甚相干。孩子想玩就玩,女人想打马吊就打马吊,男人想尽夫妻人伦就尽夫妻人伦,不想也可去红灯纱笼处戏要。要是积得闲钱,还可一家老人跑去横断山游耍,那里风清云淡,山林秀美,悬镜台上还准坐两个大眼瞪小眼的神经病。

这是第十一次辩机之时,痴苦大师已经有好些年走不动路了,不过这时有十六个精壮汉子,在鼓欢声乐之中,走得像风一样快,抬着他直往天断山而去。

看痴苦大师,老则老矣,却变得白了,毛发也全都长了回来。他在那亭子般大小的轿子里蜷着,像一条卷毛老狗。

轿上还有三个娇滴滴的美侍,帮他小心捏着,活脉通血。时不时撩起他的长须,送些粥食进去。

如此走到半路,其中那小翠试探了下,痴苦已没有了气息。

百顿早已静坐悬镜台,他感觉等了很久。山风吹过,他又想起诸多有趣的可能,可以将痴苦好生捉弄一番。但又如山风吹过,一下子又忘掉了。他懊悔得想说出来一些,让人先行记下,却发觉从很久前开始,不对上痴苦,已是口不能言。百顿只好继续等。

后来百顿看到有好些人,哭天喊地地跑上悬镜台上。其实他也早看不真切、听不清楚,这些场景只是他脑中某些经验般的模拟罢了。

看到这些后他心满意足,长长叹息――好像要呼掉最后一口气,法身成圣而去。

――·――·――

最后说说无名树的事。百顿和痴苦死后不久,便给人剁了。

传言此树万年长成,三千年一结果,每次三颗,又三百年一成熟。这叫人如何等得。

并且人们又说,痴苦大师未得未花果,也与百顿和尚辩得不相上下,所言甚至更现条理脉络。可见未花果也不那么神奇,多半是穿凿附会而己。

砍树当天,悬镜台来了许多人,群情汹汹。此时人们以为以后会失却七天的辩机休沐――实际后来没有,恼恨下议论出砍树的一万条理由。

山上好久没那么热闹了,黑鸦鸦的起码有万余人。所以情形相当混乱,眼瞧着树就倒了。

树虽大,可架不住人多,分不匀柴禾。眼瞧着人又一哄而散,走了个干净。

不过只是表面乱而以,其实内有章法,当天一起踩踏事件也没有。后来又有好事的人偷偷摸上去,看见本来倒在地上的巨树,连叶子也没有留一片。白石上还挖了个硕大的洞――如果无名村有根须的话,也早给刨走了。

朝廷颁下赐名启慧树、明智果,好生看管的旨意还在路上,便出现如此恶行,自然要追究砍树的人。这时上过山的人,又集体失忆了。

得亏有个人想起,砍树的是个年青人,本就是个樵夫,这和痴苦大师原来干的是一回事。年青人也擅长此道,没锯几下树便倒了。这让调查有了线索。

又有人说,这年青人名叫阿强,就住山下,早几年母亲还在,后面就只一个人打柴卖柴为生了。阿强是个游方郎中留的种,母亲过后成了绝户。这便更进一步,犯事之人,有名有来路了。

山下的住户一拍脑袋,想起来补充道:是了,就是这个阿强。小时侯还得了癞疾,治好后寸发不生,落了个冬瓜一样的光头。不管多热,阿强总戴一顶大皮帽遮丑,可是脸相又长得着急,看起来总得有小四十的年岁。

到这终于众口一词,有鼻子有脸了。画了相,张了榜,却始终找不到阿强,久了就不了了之了。

某子曰:爱它又得不到,便毁了它,这是最常见的逻辑。

某子又曰:不失去便不存爱之一说。毁了、没了、爱了,连起来,是一条永无止境的大回旋曲线。

不过楔子章的主题,不是舍舍得得、情情爱爱这些事,而是先人的智慧。我们据此可以想到,启慧树的那些枝叶根须,被聪明人带回家里,不服气地一试身手,嫁接杂交、秘法培制。

――·――·――

据某子看来,智慧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它明明跟见识阅历有关,细究又好似没有任何关系。便如以妙真之见地,她也不一定比世人有智慧,最后死在别人手里。

某子说:凡成事者,须有一分之智慧,九分之努力。这好像劝人奋进,实则某子认为,努力人人皆可,智慧并非人人都具。具智慧不努力者没成事,还大可受惋惜之声,行自欺之道。若人没有那一分智慧,就没有一点成事的可能。

人生在世,便是要先去寻自己那一分智性,别被世间磨去慧根。某子找来觅去到不了根本,絮絮叨叨一味抛言论、树观点,又一遍遍地推翻,他也觉得活着一点意思也没有。

《撄宁传》里有个子沐真人,发现智慧和愚蠢是一回事,所以根本没有智慧可言。

既然时间久得像一个谎言,那那些聪明人的树栽活没有没有什么意义。倒还有人进一步鼓捣出了:阿牛与百顿、余子与痴苦有某些关联,妙真却再也不愿来此世间了。

可这还不是事情的全部,还有他们再聪明也想不出的真相。

实际上世人仍爱妙真,妙真也仍爱世人。当时妙真神魂出窍,呼吸登时顺畅,马上醒悟过来,我都快呃屁了,还去揭别人的短干嘛,有什么用处嘛,有什么好处嘛?

妙真真正的梦想是――当一场旷世演出的主角,没有留影,也让观之者铭心至死。最后她有了这个机会,却又亲手弄砸了。

“还有没有情真意切之感?”

“前面端着,后头居然骂粗,画风都紊乱了。”

“演个戏,编个故事,也还是要经验呐!”

她东想西想,越想越羞,红了脸跑去另一片时空了。

如开篇所言,《撄宁传》与楔子看似关联不大,内里却是一路的。

所以,《撄宁传》的故事也要跟上妙真去,从另一片时空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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