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送现银给原可的话。普贤帝估摸着，内库的钱不够，哪怕皇帝，也有一大家子人得平日开销不是？所以他思来想去，打起了国库的主意。

普贤帝在康泰寺落发出家了。

这还了得！

时值北成朝厉兵秣马、蠢蠢欲动，南北大战在即。此前的小摩擦数起，南军可都吃了亏。

这都只怪普贤帝一心礼佛荒废朝政，南朝民心又居安思定久矣。这下动作，要搞得连个坐在上头装模做样的菩萨都没有了，普朝可就彻底完了。

消息传回，朝堂上一片混乱。群臣急忙将太后请出，大伙儿七嘴八舌一商量，好吧，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赶去康泰寺要人了。

这可是普贤帝特意使的没头没脑的一出，找和尚要人的一伙也没个清楚章程，眼看就是闹腾一番作罢。幸得那道成涂明大义，临时反水皇帝，盗了兵符，一口气便将康泰寺围了。

不过和尚中也不缺狠人，住持百本和尚就算一位。重兵临寺，他混不吝般地就站出来了。

百本单身挡在道成马前说，这里可没有了普贤帝，只有他百贤师兄。哪怕百贤以前是皇帝，只要舍身出家，便成了庙产。不能说拿走便拿走的。

百本说，今天便是天神下凡也没用，提着刀想进康泰寺，便先砍砍大和尚的脑袋。

他还挺有理挺得意地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光头，直如金锣做响――有练铁头功的原因，应是极硬的。当然到后来人们真砍才知道，这百本没得原可传多少修持，那光头禁不住一下刀子。

可当时就如道成之聪慧，也无甚办法辩驳道理，南普朝确有法令说庙产不可侵占，好和尚也杀不得。虽然没那条说人也能成庙产，但奈何说话解释真算数的那位，还在寺里头坐着呢。

好在百本和尚也不一味耍横胡缠，私下又偷偷给众人划了个道道。臣子们赶紧依着，从国库里拨了一千万钱，又去康泰寺祷告三宝，把皇帝菩萨给赎回去了。

普贤帝却没如愿等来原可的赞许，闹得如此阵仗，那家伙却奇怪地潜隐了，一点反响也没有。所以过了七天，普贤帝又出家了，这次更落得清省，都不用剃度了。

普贤帝坐在禅房内闭眼颂经，一手敲木鱼，一手捻着原可送他的佛珠手串，止不住美滋滋地想：这次可得再多要五倍钱！贼秃驴啊贼秃驴，既被我识破，你还不现形？倒看你拿钱到手，又要如何说道？

住持百本这时却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师父渡江北上了！”

――·――·――

原可到了北边，特意先去了章朔郡，为的是那里的落客塔。

此塔还是章朔郡属前赵国时，悬镜寺使僧来东土传教，吴太后下令兴建的。

落客塔其实不算塔，而是一座大土楼。它并不高，只有四层，整体更像一个空心的圆环，戴着一顶锥形的大瓦帽。

落客塔只有一个进出口，圆环内有上百间三角形的怪禅房，可驻扎入两千余人。所以与其说佛塔，它更是一个防卫森严的军事堡垒。后来哪怕它被攻占了，兵士叮叮咚咚里里外外撞敲了几日，也没弄倒它，只得做罢。

章朔郡城从此也有了出古怪建筑的传统。后来最出名的，就是业朝那座，又造得像塔一样的天语行宫。

原可在落客塔前合掌静坐三日，顶礼膜拜。不知他是感念先人，还是伤怀于传道艰辛，诗倒没吟，却也掉了难得的两滴悲泪。这才又赶着往兴安都城去了。

――·――·――

先前说过，南北对峙时，南方经四朝，北地却有时多达十余国，分分合合更是战乱不歇。

然而乱世必出枭雄，原可赴北的这时，那成国武王，已东伐西战一统北方，称帝建朝。又启南侵战事，也是屡屡占得胜机。他也志得意满，正谋划着大举渡江，逞揽尽天下之愿。

对北朝成武帝，也可凭相识人。细细描述为：八尺身材，虬髯扎须，铜铃巨眼，因着血脉，还是一黑一绿的一对异色瞳儿。活脱脱一位江湖豪侠般的帝王。

原可渡江不久，成武帝便得了消息，一路派人跟着打探，没费多大功夫便弄清了和尚的意图。

无非是亲劝皇帝免除徭役、停战止戈，大兴佛教，去修什么善因结什么善果。这叫成武如何听得？

成武帝能建得一统北方之功业，自然也不是有勇无谋之辈。相关事情他一听便全想明白了，免傜役就会缺兵少粮，修佛道便会使民无血性。而北朝比南朝战多乱久，劣在家底薄，优在兵狠厉，只能求速战一战定乾坤。

成武帝想，这和尚不在南边好好呆着，哪是过北边来传道劝政啊，分明是又来祸害他置他于死地呀。所以他虽已心底畅亮，却装得对原可渡江之事不知不闻，自然也避而不见。

原可倒也不急，到得兴安，便在皇城外的大道旁，安心坐等起来。

――·――·――

其实从时间上来看，悬镜寺首现东土便在北边，而佛经传入，北地也在南朝之前，受浸染自是更深。而那原可和尚虽是在南普朝呆了三年多，名声事迹却早在北边传开了。

正可谓人的名树的影，原可一打兴安城坐下，和尚信徒、华人胡人、男的女的……便全围过来了，还有不少在路上的。各人求法问道解心瘴，自然会那么的络绎不绝。

原可嘛，也自然可说的说一番，不可说的也说那么一点。

这一坐便是七日，可算把耍小心计的成武帝，给活活堵宫里了。他听报着皇城门口那热闹场景，心想，这可比自己见他一见还糟呀。

而且据章朔郡的行止来看，和尚定性十足，此间又不缺送吃食送铺盖的人，差不多要给他再搭间房了。那得多么旷日持久呢！

最后，成武帝想到自己一世武功却无端受了人欺凌，那小爆脾气便再也忍不下来了。

成武帝一声令下，原可被锁了双手，一路给拖进宫来。待他来到殿上，已是衣衫褴褛、伤痕累累。他倒还挺高兴，咽下一嘴血沫便对大胡子皇帝说：“善哉善哉，总算见到陛下了，终可了我俩一番因缘了。”

这话又把成武帝预备的说辞封住了，心中只是作呸：我和你有狗屁的因缘呀！明明是你死乞白赖地硬要进宫见我好不好！

当下成武帝重新平复情绪，正色说：“殿下那僧人，你凭何敢在兴安城中聚众兴乱？可知北朝一向不喜和尚？又可知前赵那妖僧图登？自说是传教止杀，却先行秽乱宫室之事，后又串通妖后蓄养僧兵谋反？”

原可却也心平气和地驳道：“方便陛下称呼，小僧倒有个法号，叫原可。陛下说的那图登大师嘛，也是我悬镜寺正经使僧，排辈该是我师祖了。想必陛下也同我一般，并未能亲见其事，只是道听途说罢了。就算传言属实，我也又听得，不少北朝人仍感念于他，说他着实救下不少性命呢。”

“陛下又说了北朝不喜和尚，可不知为何当年前赵便已灭佛，现下我还见着了不少的僧人信众呢？陛下知我到访，为何没直接剁了和尚的脑袋，反而如此恭请进宫呢？”

成武帝听出这和尚没脸没皮，却又有些辩才，便不再搭理，转向两侧的臣子试着问询道：“我看这和尚装扮狼狈，一张口又是一顿胡言乱语，断定他应该不是南边盛传的那位原可高僧才对。”

臣子们忍着笑，忙点头应和起来。成武帝便命道：“来人，给我先把这冒名行骗的游方和尚打三十计再说。”

此令一出，马上有兵士上来，揪翻原可，一顿棍子打将开来。不大会儿，原可便没了声响。

可待得棍停，原可却立刻醒转，一阵仰天大笑。自己站起身说：“想和尚自锡竹东来，大大小小，少说也经满九九八十一难，早已是磨得铜筋铁骨。些许棍棒加身，便如蚊叮虫咬尚不足。哪怕陛下再来通油煎火烧，也不过练就我火眼金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