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渐高,悬在枝头,隐在檐角,翠凌阁中灯火通明,柳儿手里缝补着一件棉氅,上面的花色已经淡了。姜玙手捧书卷懒在榻上,一阵秋风吹开了窗,柳儿忽感寒凉,起身关窗,姜玙抬眼看天:“明日才是中秋,今朝月就圆了。”

“少夫人,这月只是看着圆,其实还缺着呢。”柳儿语气讪讪。

姜玙笑道:“你可知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的道理。”

柳儿扣上窗,返回屋里,目带期盼道:“中秋正日的圆满如果能永远就好了。”

姜玙淡笑:“明日放你半日假,你回去探亲吧。”

柳儿道:“奴婢不要回去。”

“为何?”姜玙放下书卷,疑惑着看向柳儿。

柳儿见主子放下书,自己也放下手里的旧氅,不无哀怨得说:“前几日少夫人还说要柳儿陪您过中秋的,怎么到日子了反要赶柳儿走。”

姜玙看着柳儿,笑道:“我道是为何,那不过是句抱怨罢了,府里自然会有安排,况且迎进了新夫人,正是双喜临门的好时节呢。”

柳儿手揪在一起,心里别扭,道:“奴婢虽是您进府后才来伺候的,本也忐忑,却不想少夫人您宽厚温顺待奴婢如此和善,是奴婢想都不敢想的好主子。奴婢的私心主子您也明白,但奴婢却也是打心眼里想您好的。“

说着泪眼婆娑起来,声带哽咽:“奴婢也不知小侯爷为何如此待您,想您花一样的人儿,竟落这般冷遇,奴婢委实为您喊屈。”

姜玙起身到柳儿跟前,轻拍她的肩膀:“你我主仆一场也是缘分,我的事不是只言片语能道得清的,其中利害也不是你个丫头片子能想明白的,便是他娶了满院的女人,我也是这府里的夫人,这你可放心。今日就算没有梁玲,将来也会有张玲李玲,这都不碍我的地位,至于夫君怎样待我,我既已到这里,便也随遇而安了。”

这算是姜玙的一番肺腑之言,本不该说,只是听了柳儿的话心里不快才说出来舒舒心的。左右这会儿也不会有人来这翠凌阁。

封添呈快步来到翠凌阁,见窗映出姜玙与柳儿两人身影,心里暗舒口气,想是姜玙并未和晋王相见,不由翘起嘴角,转身欲走。猛然间,只见晋王悠悠从远处行来,心中一窒,不禁将身形躲藏。

晋王由远及近,抬眼见窗上姜玙剪影,加快脚步到了翠凌阁下,却又慢了下来。他痴痴望着阁上佳人,心下犹豫,说了又如何呢?可不说,她定要怨他一世。可说了能挽回吗?能不能呢?他心中明了,可那份不甘又要怎样释怀。秋风骤起,云彩遮住了明月,封添呈注视晋王的神情,如流云月光,变幻无常。

少时,晋王面露决色,抬足来到门前轻扣,柳儿闻声下楼,见是晋王略惊,正无措时封添呈一步跨出现身高声道:“哟,贵客临门,小奴怎不见礼?”

柳儿慌忙下跪,颤声道:“奴婢叩见晋王殿下。”

“本王散步于此,不想打扰小侯爷会妻。”

姜玙听门外人声也迎出来,见是封添呈和晋王,眉头微皱,观两人颜色并无异常这才开口:“晋王大驾,夫君怎不事先知会妾身,妾身当早来迎接。”

封添呈微微一笑,几步来到姜玙身边,牵起姜玙的手道:“是为夫的不是,叨扰夫人休息了,晋王不是外人,既如此便请阁中一叙。”

回头又吩咐柳儿备下茶点,三人进阁厅中落座。

姜玙捧茶道:“夫君与晋王来此可有事吩咐?”

晋王抬眼注视封添呈,不知新婚之夜,新郎为何不在新房陪伴新娘,而出现在这里,似乎是在等他。

封添呈道:“今日礼单中,竟有件稀世之物,乃是宝珠串救的佛珠,只因此类事宜皆由夫人管理,为夫想请晋王转赠此宝于净月庵的了慧师父,特来知会夫人。”

姜玙对着这两人实在尴尬,立刻起身道:“晋王、夫君少待,妾身这就去取。”

见姜玙上楼,封添呈又道:“我为了让你见我夫人,又娶了一个娘子,你替我跑个腿不算过分吧。”

晋王沉默点头,又道:“我有话要对玙儿说,你给个方便吧。”

“不行,你就算将原委全盘告诉她,又有何用?不仅不能挽回,恐怕还会徒增她的危险。你给不了的,我替你给了,你就安心做你的事。或有朝一日,你我君臣相称,也念我一点情分。”

见晋王有些促狭,封添呈又道:“这翠凌阁是我特地为姜玙造的,与外隔绝,你我对话绝传不到第三个人耳里。”

晋王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说得有理。但总有一天我会把玙儿要回来,在此之前就请你多多照顾。”

封添呈眉头微皱,道:“决不还你,刘俭,这是你欠我的。”

“如果她回来,你当如何?”晋王饶有兴趣得望着封添呈。

封添呈定睛盯着晋王半晌,摇摇头,叹道:“成王路上,若有难处,我定竭力相帮。”

晋王笑道:“我愿承诺,并非只因玙儿,更是对你的那份愧歉。”

彼时,齐王宫中也是热闹非凡,歌舞鼓瑟不绝于耳,美姬娇妾相拥着齐王刘彧正紧皱眉头,若有所思。

“殿下,今日晋王、楚王、吴王都去了封府道喜,线人说晋王与小侯爷似乎并无讎仇。”与齐王附耳说话的正是齐王谋士孔虔,字良忠。

齐王把身边姬妾推开,踱步到内室,孔虔急忙跟上:“殿下,今日该去的。”

齐王摇头道:“太子盯得紧,皇上也瞧着呢。我去与不去都是错,不如就泼顽些罢。”

孔虔劝道:“殿下也不必忧心,姜小姐未嫁给晋王就是幸事,且听说明日朝上御史台便有人要参太子,这回的罪状可是谋逆。”

齐王哂笑:“一个风闻奏事的御史,无凭无据起得多少干系,且看吧。哦,去查查那个御史是谁的人。”

孔虔行礼告辞,齐王起身对亲侍道:“本王去歇了,让他们热闹过亥时再散。”

亲侍答是而退,齐王来到寝宫,独坐书案前,取过一本书看着,此时有一丽装美人在门外道:“殿下可安歇了?”

齐王眼未离卷,沉声道:“进来吧。”

美人推门而入,来到齐王身边,在书案上放下一个嵌宝紫檀木盒,道“您要的东西就在这里。”

齐王放下书卷,伸手指轻轻扣了扣盒面,抬眼看了美人一眼:“打开我看。”

美人边打开盒子边笑道:“殿下未免太过谨慎了些,妾对殿下可是忠心耿耿的呀。”

齐王眯着眼打开盒子里的东西细瞧后放回去,道:“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二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美人笑得更盛了,如牡丹般艳丽,似乎这话是对她的最好赞赏。

关起盒子,齐王对美人道:“即刻将此物送到太子宫去,就说是晋王给的。”

美人闻言哑然失笑,疑惑着看着齐王:“殿下?”

齐王拍拍美人的手道:“时候未到,你只管照做便是。”

美人捧着盒子退出门外,回到房间改了装束后,匆匆将盒子往青宫送去。

月上中天,封府宴残人散,梁玲起身剪了灯花,向外望依旧不见夫君踪影,心中难过,泪水忍不住往下落,打湿了前襟一片朱红。转而抽泣一会,坐到菱花前将妆容钗环卸去,她施施然躺到床上,今夜怕是等不到新郎了。

晋王揣着佛珠从翠凌阁出来,仆从早在府门口翘首盼了良久:“殿下可有醉意?”

晋王摇摇头,上了马车坐着,心中思绪万千。他也想醉,一醉解千愁,或许就能抛下一切带着姜玙寻个世外桃源,再不管这人间俗事,纷纷扰扰,与他俩何干,朝作夕宿,诗酒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