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她很晚才起来，睁开眼又是满目的阳光。不知不觉走到了药圃，一枝醉色的芍药还含有露珠。她不禁笑了。楚云飞家的园圃一年四季都开着芍药，她很是熟悉，很是满足。

楚云飞看见芍药花旁的她，发丝轻盈飘动，红裙漫漫，在晨光中，如一朵刚出水的清荷。他的心又开了。

“逝水姑娘，花都比你起得早。”楚云飞仍然记得她昨晚的话，但已不再耿耿于怀。叫什么名字，是她的自由。叫什么有什么关系，她就是她。他此时更加清醒，他和她还是有距离，毕竟他和她真正相处也就两个月，以后的日子还长。叫什么名字真的没那么重要。并且，她现在正被西门家四处追杀，她既想改名换姓，不愿继续和西门家有牵扯，对他来说也是极好的事情。

经历了昨天晚上，他知道，他此生永远都会追着她，陪着她。他知道，她对自己也是动了心的。尽管是那么隐约，尽管她后来有把他放到了门外。

她如在梦中一般怔怔地望着他，明媚豁朗，白衣翩翩，恰如少年。她的心像被时光的刀刃狠狠地抽了一下。改换了名字，他仍然是第一个亲切唤她的人。她不可能忘了他。而他也不可能记得她。

这是她永远的宿命。

她永远都只能接受的宿命。

“早啊，楚云飞。”她放出了笑容，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豁达。在他的身边，她永远都可以温柔如水，爽朗明媚。她记得和他的距离，但也想和他平静美好地相处。毕竟这样的时光，对于他们，从来都不多。“这一觉睡得好沉，起来就感觉饿了。你有什么吃的给我点，怎的一大早就跑到圃子里来了，也不带上我。”

“你过来。”楚云飞很喜欢这样随和又绚烂明丽的她，这样的相处有一种莫名的熟悉和温暖。听到她随性自在的浅浅嗔怪，更加觉得，只要她人在身边，怎样都是好的。

她看他这样自在地唤她过去，感觉仿佛跨越了千里万里，终于又回到了过去。她什么都不愿多想，笑嘻嘻地提着轻软绣花红纱裙子轻快地穿过花圃的青石小径。在他面前，她愿意永远都是那个如彩霞般明媚绚丽的柔情少女。

“有什么好东西要给我。”她就这样如清风明月般站在他的面前，明明白白，自由自在。

楚云飞已经在大青石边坐下，端起一只碧色小杯递给她，“现在对你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把它喝了。”

“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逝水接过杯子，里面的水莹澈柔亮，散着清香。想也没想就一口喝掉了。

“这次味道还不错啊，还有没有，再喝点。”她一点都不客气，把杯子递给楚云飞，“还要。”

楚云飞很喜欢现在这个似曾熟悉的女人的样子。他笑眯眯地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真的没有了么？莫不是你小气，好东西不肯多给人。”逝水在楚云飞旁边坐下，怀疑地看着他。

楚云飞还是笑嘻嘻地看着她，“我要留着点，以后你还来。”

她的心微微抽动了一下，为什么世间最好的人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却不能抱紧他。感动和忧伤在她的心里盘旋。她的心起雾了。

楚云飞看着她怔怔出神，忍不住轻轻地拥抱她，“湘儿，让我再抱一抱你好不好。”

她靠在他的肩上，伸手抱紧他，泪水止不住地滑落。“楚云飞，我该拿你怎么办？”所有清醒的拒绝都被他轻易地融化了。这个世间最好的人儿就在自己的面前，再一次抱紧了自己。所有的坚强和渴望交缠在一起，她再也不想顾全大局。至少这一刻，不要再有多余的顾虑。就要这一刻好了，让时间就永远停在这里好了，“让我一生一世和你在一起好不好。”

楚云飞的眼眶红了，环抱着她的手抱得更紧。“好，我们一生一世都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你再不许后悔了，再不许把我推开了，好不好。”

此时此刻，她做不到把这个世间她最爱的人推开，她做不到不和他相爱。可是她该怎么办？她和楚云飞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生命的两难。她想和他在一起，但是她不想害死他。命运给她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楚家的人认定她爱他可以不顾及自己的生命，但是不能不顾及他的生命，所以用了这样毒辣的手段来要挟她。为了他，她什么都可以做，唯独不能爱他，不能和他一生相守。

眼前这个楚云飞，什么都不知道。他正沉浸在喜极而泣的幸福里。这是他此生最爱的人啊，这是他日夜追寻的人啊，此时此刻终于来到了他的身边。

阿树带着楚小言来圃子里找楚云飞，远远地隐约看见芍药丛中难舍难分的两个人，连忙停下了脚步，对楚小言说：“小言小姐，我怕是记错了，少爷应当在药房查看药草，我们还是去药房看看吧。”

楚小言是十分聪明的人，早在进园子发现守卫和吴妈妈都不在的时候就提高了警觉，如今阿树又这般慌张遮掩，怕是有什么事情。这一年多以来她这个弟弟从来都不肯回家，总是在江湖上到处跑，她多多少少还是知道。楚小言没有把弟弟的事情告诉父亲母亲，只是暗中留意着，也没什么事情。这两个多月不想母亲病重，把弟弟的事情就搁下了。现在江湖上疯了似的在找西门如冰，而弟弟却好好地呆在园子里，这不得不让楚小言起疑。母亲病一好转，楚小言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

“阿树，你说实话，西门如冰是不是在这里？不可隐瞒。”楚小言这两个月没过来，圃子里的芍药越发茂密了，一时间也没看到楚云飞，便和颜悦色地问阿树，但语气却十分严厉，不容违逆。

阿树沉默不敢说话，只是低头。他和楚云飞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极好，是楚云飞最信任的人。

“阿树，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我想你比云飞身边的任何人都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你可以不说话，但是你把云飞给我看好了，然后给西门如冰带个话，我要单独见她。你先暂时不要告诉云飞我来了。”楚小言心思缜密，一切盘根纠错的事情在她这里都可以清清楚楚，条分理析。她要替弟弟，替父亲母亲，把西门如冰这件事情不动声色地解决了。

阿树站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他知道楚小言是对的，知道少爷和西门如冰现在这样下去，结局只会比上一次更惨。但是他和少爷一起追寻西门如冰这么久，明白少爷的一颗痴心，他不想去破坏少爷的感情。

“阿树，我在药房后面的花园等西门如冰，我相信你知道，什么事情都没有云飞的性命重要。”楚小言说完看了阿树一眼，就朝药房的花园走去了。她知道楚云飞一定在这芍药圃子里，西门如冰也在。她不会让他们两个同时见到她。

阿树听懂了楚小言的意思，直起身呼了一口气，看楚小言不见了才朝芍药从中喊：“少爷，少爷，你熬的药快糊了，还不去看看啊！”

沉浸在幸福当中的楚云飞这才回过神来，用衣袖轻轻擦干了西门如冰的眼泪，破涕为笑，“湘儿，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你等我，我去给你拿药。”

西门如冰昏昏然点头，默默地看着楚云飞远去的背影。

阿树见楚云飞飞快地跑回去了，悄悄跑到西门如冰这边来，说到：“西门小姐，小言小姐过来了，她要单独见你，在药房后边的花园等你。”

西门如冰如梦初醒，她没想到该来的来得这么快。她不愿醒来的梦是那样的短暂，那样地抓不住。“我知道了。”

“我现在带你从另一条路过去，不能让少爷看见了。”阿树一边说，一边带路。

“阿树，谢谢你。”西门如冰知道阿树的两难，也知道阿树做任何事情都是为了楚云飞。

“西门小姐，小言小姐的态度很坚决，你也不要怪她。”阿树心中太过复杂，他希望楚云飞快乐，便想让他们在一起。但是他和楚小言一样，都想楚云飞能快乐地活着，如果不能十分快乐，至少要活着。

“我知道。”西门如冰神色凝重，该来的还是来了，还来得这样的措手不及。这样也好，至少让她清醒，让她明白，她和楚云飞之间永远都不可能。

楚小言站在花园茂密的桃树下，看着此时只有满树的叶子，没有花，没有果的桃树出神。

“小言小姐，西门小姐过来了。你们聊，我到药房去看少爷。”阿树说完就退下了。

楚小言转过身来，一巴掌狠狠地打在西门如冰的脸上。心平气和地说道：“我不想打你，只是想让你痛，好清醒些。别的我都不想多说了，你若还爱云飞，就还他一世平安。自己离开吧。”

西门如冰冰冷的脸上火辣辣的疼。她确实更清醒了。“楚家大小姐做事还是这般的雷厉风行。你放心，你弟弟不过是把我救回来而已。我还不至于再对一个已经把我忘得一干二净的人负心人投怀送抱。都死过几次的人了，还有什么爱不爱的，也不怕累着自个儿。我这病也好得差不多了，你这一来我就更好走了。这一巴掌看在你弟弟救我一条性命的份儿上，我今天就不计较了，不过可没有下一次。还好我皮糙肉厚，你弟弟也看不出来，我这就到前面去，你想什么时候出现自己看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