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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梦浮生》第七章 匆匆相见又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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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宛清到北平已经三天了。这几日她一直住在林慕箫在香山的私人官邸中。香山官邸的建筑风格和苏府的古典风格完全不同,这里都是西式建筑,苏宛清住的楼就是一栋标准的小洋房。

林慕箫一回北平就公务缠身,每天大把时间都待在军部,只得先将苏宛清安置在这里住下,只有每天晚饭时间才能抽出空来看她一眼。这天晚饭时间,林慕箫如约而至。

两人刚一落座,苏宛清便开口说到:“林先生,这些天多谢你的照顾。”

“不必这么客气。是我把你带来北平的,自然应该好好照顾你。”林慕箫边笑着回应她,边夹了一块芙蓉鸡片放到她的碗里,“不过,我不是说了么,你叫我慕箫就好了,别一直林先生林先生的叫着,听着太显生分了。”

“嗯,慕箫。”苏宛清的脸上洋溢着笑容,眉头却无法舒展开来。

“那我可以叫你宛清吗?”林慕箫似乎没有发现苏宛清的心事。

“当然可以。”苏宛清依旧甜甜地回应着,但拿着筷子的手却放下了。

“怎么了,这菜不合你胃口吗?明天我让人叫几个会做淮扬菜的师傅来。刚来北方,这些菜一定还吃不习惯吧。”其实林慕箫知道她烦恼的是什么,但他却不想这么快就把这事拿出来说。

“慕箫,虽然你已经打点好了,没人知道我住在这里,但是我在这里长久住下去也不是办法。”果然,苏宛清还是说出了林慕箫最怕听到的话,“你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人发现你住在这里的。”

“我不是担心你会暴露我的行踪,只是我不能一直住在这官邸里面。虽然我现在背上了逃婚新娘的罪名,但我还是个自由人,我还要读书,总是要出去的。我总不能在这深宅大院中躲一辈子吧。”林慕箫虽不愿苏宛清离开,但她的话却也让他无法反驳。

“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去国外读书。”说到这里,苏宛清的眼神里开始闪烁光芒,好像看到了新的希望。

“你想去哪个国家?”

“这几天我考虑过了,我想去美国看看。这个国家成立不过一百多年,却可以发展的如此先进强大,而我们的国家虽有着几千年的历史,却被那些洋人侵占国土,任意欺辱。俗话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所以我想去看看他们的国家究竟是怎样的。”苏宛清款款说来,却叫林慕箫只痴痴地望着她,这样一个娇小的女子竟能这般深明大义。

正当林慕箫目不转睛地望着苏宛清的时候,却见她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到:“只是,我现在身无分文,也不能找家人帮忙,所以,我去美国读书的事情,只能麻烦你了。不过以后我一定会把钱都还给你的。”

听到苏宛清的话,林慕箫将手握成拳在放在嘴边掩了笑意,“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办好去美国读书的事。不过,你可能还得等些日子。我得先帮你联系美国的学校,你也需准备入学申请,这些手续恐怕要耽搁一段时间。而且,再过半个月就是新年了,你总要过了年再走吧。”

“好,那我只等过了年就出发。”

苏宛清住在香山官邸的消息被严格封锁,因此这里除了几个佣人和侍卫,就只有林慕箫会来。而她的真实身份,除了林慕箫和叶晟,以及被特意嘱咐过的管家知道,官邸里的其他人对她唯一的了解就是,她是林慕箫的朋友。

虽然这里地方很大,但一个人在这里住了十几天,苏宛清也不免有些乏味了。眼看着后天就是除夕,官邸的年货也有条不紊的准备着。这天早上,老佣人琴姨和丫鬟浣喜正准备出门,却见苏宛清匆忙从楼梯上边喊着琴姨边跑了下来。

苏宛清今天挽着简单的发髻,里面穿着一件鹅黄色的旗袍,上面绣着几朵淡粉的梅花,领口、袖口与裙摆处锁着一圈纯白的兔毛,外面套着一件灰色的开司米大衣,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贵族气息,却又不失少女的活泼灵动。琴姨心里暗暗笑道,怪不得这位苏小姐住进官邸后,少爷再也没让别的女人进过这里。只是,这些日子,少爷从没在这里留过宿倒让她觉得奇怪,这样一个绝色佳人难道还入不了他的眼?

“苏小姐,有什么事吗?”琴姨收回了思绪,这时苏宛清已经走到她跟前了。

“琴姨,我听他们说,你们今天要去寺里烧香?”苏宛清眨着一双大眼睛,甜甜地问到。

“是啊。这是我们家乡的习俗,春节前三天到庙里给家人祈福求签,保佑来年健康平安,”琴姨边说着边拉了一旁的浣喜到身边来,“我和浣喜是同乡。”

“你们不是北平人吗?”

“我和琴姨都是从陇西过来的。前些年家乡自然灾害,老百姓都吃不饱,我和同乡的一些年轻人一起逃难来了北平,父母在路上相继病亡。一晃好几年过去了,我也再没回去过。”浣喜的眼圈已经红了,又继续说到:“琴姨来北平的时间就更早了,有十八年了吧,当年还是跟着家里小姐过来的。”

“好了,浣喜,我们走吧。”琴姨打断了浣喜的话,拉着她准备出发,却被苏宛清给拦了下来,“琴姨,浣喜,我能跟你们一起去吗?”听她俩说起家乡的人和事,苏宛清的思乡情也涌了上来。

“这……”琴姨自然是做不了主的,林慕箫可是吩咐过千万不能让苏宛清出门的,“苏小姐要出门还是得经过少爷同意才行。”说着,就招呼侍卫官去禀报林慕箫。电话打了没多久,林慕箫就到了。苏宛清没想到林慕箫竟然会亲自来,而且是在一大清早。

当所有人都跟林慕箫问过好后,苏宛清才上前说到:“琴姨她们要去寺里烧香,我想着快过年了,也想去给家人祈个福。”苏宛清知道到自己的身份出门可能会惹来麻烦,声音中不免有些怯懦。林慕箫知道她的担心,笑而不语,只牵了她的手,一路走到车前。“这些天让你一个人住在这里,肯定乏味极了。今天天气好,我带你去寺里烧香,顺便出去走走。”

卧佛寺在香山东侧,车子行驶了半个多钟头便到了。下了车,林慕箫和苏宛清走在前头,叶晟跟在他们身后,琴姨和浣喜走在最后。

年关将至,正是卧佛寺最热闹的时候。一行人正往寺里走着,旁边有两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边走边聊着天。只听一个女孩子说到:“听说这卧佛寺后面有一个梅园,这个季节应该开的正盛呢。而且那梅树还是了尘大师为亡故的妻子栽的呢。”

又听另一个女孩子说到:“嗯,我也听说过。传说了尘大师因为妻子病逝而遁入空门,为纪念妻子,亲手栽了上百棵她生前最爱的梅树,几十年如一日精心守护着。因为这份痴情感动天上的月老,便被月老收为凡间弟子。所以来这里求姻缘的人若能得到了尘大师的指点,必能与心爱的人相伴终老。”

头一个女孩继续说到:“可惜了尘大师总是匿影藏形,若不是有缘人是见不到他的。”说完,两人加快了脚步,相携而去,只留下一串笑声在人群中回荡。

林慕箫见苏宛清望着那两人离去的背影出了神,不禁失声笑道:“你真信那两个小丫头的话?”

“不行吗。”苏宛清撅起嘴巴,嘟囔了一句。

“亏你常常自诩新时代女性,竟会相信这样的神话。”

“什么月老的弟子,我也是不信的。不过,我倒是对那梅园的故事感兴趣。”苏宛清的脸上柔光潋滟,林慕箫便柔声道:“不如一会儿烧了香之后我陪你去寻那梅园,看看究竟是怎样一番美景。”

林慕箫陪苏宛清在卧佛殿内烧了香后,便带着她在寺内参观。卧佛寺是北平最大的也是香火最盛的寺庙,林慕箫带着苏宛清一一参观了各个殿,拜过各个佛后,便要带她去找梅园。两人刚出三佛殿,叶晟却神色怪异的过来了,“少爷,常局长来了。”

林慕箫眉头一皱:“他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这个常局长名叫常见深,是北平政府情报局局长,他这时候急着来见自己让林慕箫有不好的预感。果然,叶晟在林慕箫耳边说了一两句话,他的眉头皱的更深了。转而对苏宛清说到:“宛清,我有点事,要先离开一会儿。先让叶晟陪你在山上转转,我一会儿就回来。”

苏宛清见他神色紧张,便微微一笑:“没关系,还是让叶晟跟你一起过去吧。这寺庙里都是些普通老百姓,没人认识我。刚好我也想自己一个人走走,你不用担心我,快去忙吧。”

“那好。你别走远了,我一会儿就过来接你。”

“嗯。”看着林慕箫和叶晟离去的背影,苏宛清反而觉得轻松。她伸展了一下胳膊,朝后山走去。雪后的山中,空气中都透着一股清甜的香气。前一秒眼前还是枯枝败叶在风中萧瑟地发抖,下一秒出现在苏宛清眼前的却是一片盎然生机。

眼前出现的是一片梅花园,上百株梅树林立其中,多数梅花已经开放,那花白里透红,花瓣润滑透明,像碧玉雕成,有着玉洁冰清的雅致。这样一番景致让苏宛清不禁沉醉其中,她在梅林中穿梭,让身心沉浸在这一片冷艳幽香之中。穿过一株株梅树,梅园尽头坐落着一间木屋。木屋的门半掩着,屋内像是有人。想必这就是那了尘大师了,看来我今天运气真不错。苏宛清一面在心里暗喜着,一面朝木屋走去。

林慕箫赶到山下时,常见深正在车内等他。“少帅。”常见深一见到林慕箫便赶紧从车上下来。

“他是什么时候到北平的?”林慕箫冷冷地问到。

“根据我们的情报,黎景烁是昨天晚上到北平的,”常见深向林慕箫走近一步继续说到,“他来了之后直接密见了唐广垠。”

“密见?他要真是密见,就不会这么快让你们知道。”

“少帅您的意思是?”

“唐广垠是北洋政府旧部,他手下那批人明面上是服从我们现在新政府,暗地里小动作一直不断。黎景烁此番来京,深夜见他,又故意放出消息让我们知道,恐怕是想挑起我们北平政府内斗。”林慕箫面无表情,手指在车顶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

“那依少帅之见,这唐广垠会不会跟华东军合作?”

“唐广垠虽不服我们,但黎家只派了一个新就任的陆军营长黎景烁来见他,应该没有几成说服力。”

“不过,就算唐广垠这次没跟他们合作,但傍上黎家,他也算是找了条后路了,我们不得不防啊。”

“找人继续盯紧唐广垠,一旦他有什么异动,马上采取行动。”

“是!”常见深两脚后跟一靠,军靴撞击发出响亮的声音。

“黎景烁现在在哪?”

“他跟唐广垠见面之后,我们的人一直守在酒店门口,后来也一直跟着他的车,只是没想到他压根就没上那辆车。现在……不知道在哪。”常见深不敢抬头看林慕箫,一直低着头看自己的脚。

“算了,”林慕箫淡然一笑,“我这个老同学也太不念旧了,大老远来一趟北平都不来看看我。”

苏宛清走到木屋前轻轻扣了门,屋内的人没有回应,她便兀自走了进去。走进屋内,发现这间木屋的布置虽简单却很雅致,颇有刘禹锡“陋室”的风韵。隔着一张屏风,后面隐约可见一名男子的身影。

“了尘大师。”苏宛清心想这屋子里的人一定是了尘大师,却不想叫了一声,那人并未回应。

黎景烁来的时候了尘大师并不在,他便准备在这里等他,却不想刚走到屏风后就有人走了进来,还把他误认为了尘大师。他正欲解释,却发觉说话人的声音很耳熟。隔着屏风,只看见一个娉婷袅娜的女子正站在屏风外,身形竟如此熟悉。黎景烁心中忽的闪过一个念头,继而抿嘴一笑,便应了苏宛清的话:“不知女施主来找老衲所为何事?”

听到了尘大师说话,又想起来时路上那两个小姑娘说的话,苏宛清心中一喜,说到:“大师,小女子来此为求姻缘一事。”

“施主不妨将自己的故事说与老衲听听。”黎景烁觉得这样逗她着实有趣,便继续顺了她的话说下去。苏宛清的神色瞬间暗淡下去,“我……”,她想说说自己的烦恼,可这个中缘由又岂是三言两语便能说清。看苏宛清这样吞吞吐吐,又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黎景烁心下已明白几分,“落花已作风前舞,流水依旧只东去。若非良人,又何苦念念不忘呢。”

“大师,您出家前不也有过妻子。她先你而去,也不算你的良人,可你为她种了这片梅园,二十年来你不也是念念不忘。”大师虽说出了苏宛清的心声,但她对他的意见却不赞同。

“褪去三千烦恼丝之时,老衲便早已忘了红尘情缘。”黎景烁故作深沉,回了苏宛清这样一句。

“那你是让我出家当尼姑了!”苏宛清嘟起嘴巴,显然是不满这个回答。可她这幅模样落在黎景烁眼里却尽显可爱,隔着屏风一层薄纱,黎景烁能看见苏宛清脸上微微晕红。“施主心中所爱现在何处?”黎景烁对苏宛清的故事有极大的兴趣。

“他结婚了。”

原来如此,黎景烁想起那天苏宛清喝醉酒说的话,料想那天一定就是她口中那个人结婚的日子。正当黎景烁陷入回忆时,苏宛清忽然说了一句:“不如大师帮我算算往后的姻缘吧。”

“那就请女施主给老衲写个字。”

黎景烁暂时还不打算露面,他还想借了尘大师的身份多了解了解这个女孩。于是苏宛清将纸放在柜子上后,他便只伸手将纸拿了过来。只见那纸上端端正正地写着一个“宛”字。

“宛转复宛转,真金休百炼。”黎景烁看到纸上娟秀的“宛”字,料想一定是她的名字。其实他本来想到的是“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却不知怎么从嘴里说出来竟成了这一句,“女施主今后的情路怕是会像这‘宛’字的寓意一样曲折啊!唉,宛转宛转……若要修得好姻缘,必要经历一番风雨,就看施主你能否守住属于自己的缘分了。”黎景烁故意拖长语调,好像话里暗藏玄机一样,其实他只是无奈先前一句话已说出口,只好继续圆下去了。不过,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了。

苏宛清只当这屏风后面是真的了尘大师,自然对他的话信以为真,又联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更是欲哭无泪,满心愁绪便全部显在脸上了。黎景烁看到苏宛清这般模样,以为是自己刚才说的话吓到她了,正准备走出来与她相见,忽然从门外传来女子的声音,来人正是浣喜:“小姐,原来你在这里,少爷回来到处找你呢。”

“哎呀”,苏宛清想起林慕箫走时让她别走远,可自己却跑到这里来待这么久,便满脸歉意地对着还未走出来的黎景烁欠了欠身,说了句“多谢了尘大师指点,告辞”便转身同浣喜一起走出去了。

“哎……”黎景烁连忙追出来想要叫住她,可自己连人家全名都不知道,又该怎么叫她呢?虽知道“宛”是她的名字,可总不能直接叫人家宛,那也未免太轻薄了,就在他踌躇的时候,苏宛清已经走远了。黎景烁只得叹了口气,转身回屋,一回头,便看见了尘大师走了过来,“二叔。”

“阿弥陀佛。施主,老衲法号了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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