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也很不高兴地说：“蜀王殿下，我正在处理王府事务，你在此恐多有不便。不如蜀王殿下先去前院歇一歇，我处理完事务，再来好生招待贵客。”

元恪不急不恼：“没关系，我很方便。你们继续。”

元恪也不顾忌什么，直愣愣地走过来，大大咧咧地就坐下了，坐下后还摆出一副你们随意的样子，这样一位贵客，若是不愿意离开，萧也是没办法将他赶出去的，如此一来，她的脸都快气歪了，

“王妃现在应该听明白了吧，暮雨不过是出府而已，何以要受如此重刑？”我步步不让。

“出府而已？那王府的规矩里，下人若要出府，必得主母许可。我如今罚她，有何不对？”萧也争锋相对。

“当然该罚！”我正欲说话，忽然听见元恪来了这么一句，心里怒火直冒，元恪竟然帮着萧也说话？

“无规矩不成方圆，规矩立在这里就是要人遵守的。下人不守规矩必须得杀一儆百，以正家风。”元恪慢条斯理地说着，萧也不禁面露喜色。

元恪皱皱眉头接着说：“可王妃把人打成这样，也有些说不过去吧，这知道的会说陵王妃持家严谨，训导下人家规颇严，那不知道的，还以为王妃因妒生恨，要取人性命呢。这传出去可就不怎么好听了。”

“我妒什么？”

元恪此时变得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那不知道的人说的话，本王又怎么会知道呢？”

此话一出，大家都明白了。宫帷秘事，知道内情的是不敢说的，向来都是不明就里的人往外传的，越不知道，越传得起劲，越添油加醋，大都喜欢往两相争宠上面生搬硬套。今日的事若传出去，多半会变成正妃善妒，难以容人，趁着陵王出征，把他喜欢的丫头打残了。

萧也的脸又变回方才的惨白了：“暮雨无视王府规矩，私自出府，本该重责，但今日有蜀王殿下在，我便饶了你这回。还有，这件事情谁要是敢乱嚼舌根，必定重罚。”

暮雨用微软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多谢王妃开恩。”

萧也环视了一周，又把目光转到我身上：“李侧妃，那你呢？”

我朝她冷冷地说：“多谢王妃开恩。”

天大的笑话，她把暮雨打得半死不活，我还得向她道谢。

萧也搭着常嬷嬷的手往我面前走了一步：“我说的不是暮雨私自出府的事，是你私自出府的事。”

我面无表情：“那不知王妃要如何罚我呢？也要用廷杖之刑吗？”

萧也冷冷地哼了一声：“听说王爷特许你不用受王府规矩的束缚，王府众人都得受此制约，连我也不例外，偏偏你不同，实在是不妥。从此，王爷的给你的特权，被免了。还有，往后三个月，你的月钱也被免了，没有我的许可，你不得出府。”

我再一次朝她冷冷地说：“多谢王妃开恩。”

暮雨已经保住了，其他的，我都可以不在乎。

暮雨已经无法走路了，赵管家找了几个人，一路抬了回来。容姑一路上告诉我，我刚出府，萧也便把所有人都叫了过去，容姑和赵管家一看到被她捆起来的暮雨，便知道我中计了，本想偷偷溜出来给我报信，哪知道萧也早已经把前门后门都换成了自己的人。

我看着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暮雨，潸然泪下：“暮雨，你早上出门去做什么了？我不是告诉过你，我绝不会让你嫁给旁人的吗？”

暮雨的声音弱不可及：“我想去找王爷。”

“你疯了吗？大军已经走了几天，你赶得上吗？你去找王爷干什么？”

“我不想小姐因为我受委屈，我不愿意嫁人，王妃一定会为难小姐。只有王爷，能够救小姐。是我没有用，刚出府，就被他们抓回来了。”

我的心，如坠深渊。

我到此刻才彻底明白，萧也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让暮雨出嫁，但是，她完美地利用了这件事。我和暮雨的每一步，都被她算计到。暮雨护主心切，哪怕有一丝希望，都不愿意放弃，一脚踏进圈套；而我，关心则乱，只是听到枝微末节的消息便方寸大乱，被调虎离山。

这一局，萧也赢了。暮雨被打得半死不活，而我，满身伤痕，还被禁止出府。也许，她想要的结局并不是这样的，她或许想过，若是那马车车轴断裂时把我摔死了呢？

也许，萧也唯一没有算计到的，是我会在京城外遇到元恪。

我已经无法想象，若我没有遇到元恪，当我耗尽心力回到陵王府，看到暮雨那冰冷的尸体时，会是何种反应。

是我低估了她。

赵管家差人请了钱大夫来，钱大夫看到满是伤痕的暮雨忍不住也吓了一大跳，我不敢看暮雨身上的伤痕，留了两个丫头在一旁帮衬着，便走到了门外。

我抬头看到元恪还在院子里，抹掉了眼泪上去行礼道：“今日之事多谢蜀王殿下。”

元恪看着那一池子的水，开春了，睡莲的叶子开始发芽了。“本王其实也没做什么，元忻纵然远赴边境，也是希望陵王府安宁平静，如这一池春水的。”

我也想日日如同这一池春水，微波粼粼，却绝对不会有惊涛骇浪。

“蜀王殿下既然帮了我这个大忙，能否再顺手帮我一个小忙？”

“什么事？”

“青荦一直仰慕襄阳长公主的风采卓然。当日我嫁入王府的时候，长公主曾为全福之人亲临李府，李府得此虚荣却未正式谢过长公主，父亲母亲对此一直惴惴不安。我原本想着过几日亲自去襄阳长公主府邸致谢，可如今我连陵王府都出不了。不知能否劳烦蜀王殿下，邀了襄阳长公主来陵王府一趟？也好了了我的夙愿。”

元恪点点头说：“这倒不难，三日后，我想办法让长公主来一趟陵王府。”

我笑着说：“多谢蜀王殿下。我听说长公主莅临规矩颇多，不知是真是假？蜀王殿下能否先提点提点？”

元恪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和元忻不同，很是灿烂：“这些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我这位襄阳长公主姑姑最是和善了，她喜欢花，喜欢草，喜欢小动物，喜欢小孩，没有比她更和善的人了。”

喜欢花，喜欢草，喜欢小动物，喜欢小孩，这就够了。

钱大夫忙活了半日，才到我面前来：“侧妃放心，暮雨姑娘的伤都包扎好了。只是伤得太厉害了，这两三个月怕是下不了床了。这治伤的药膏老夫留了几盒在此，每日要记得换药。还有这个药，暮雨姑娘若是疼得厉害，便吃上一颗，但此药药性竣猛，服用难免会损伤元气，切记，必要时再服。”

我揉了揉两侧的头：“钱大夫，无论用什么药，不管要花多少钱，一定要把暮雨治好。还有，那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也留一盒吧。”

钱大夫愣了愣：“还有谁伤着了吗？可要老夫把把脉？”

“一个小丫头罢了，擦点药膏就行了。”

我不露痕迹地摸了摸膝盖，膝盖还是疼，还有背上，更加疼得厉害了。可我若是告诉他我受伤了，过不了两日，母亲就该知道了。

钱大夫留下了药膏准备起身退下，我看着他快走到门口，心里再三犹豫，还是叫住了他：“钱大夫，我记得你药铺里有一种玉肤膏，今日可带来了？”

钱大夫取了药膏送过来说：“侧妃要记得，这药膏并非人人都能用，是有忌讳的。”

我笑着柔声说：“我当然记得。”

送走了钱大夫，我一个人望着那一盒玉肤膏发了半天呆。浅绿色的盒子，慢慢地散发着光芒，冰冷的光芒。

渚云端着茶进来了，看着我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问道：“侧妃怎么了？为什么总是看着这个盒子？”

我接过茶来，茶的清香慢慢地飘过来，沁入心脾。我问道：“暮雨怎么样了？”

渚云说：“暮雨姐姐疼得厉害。刚刚才喝了药，好了一点，可还是疼。”

我闭上了眼睛：“暮雨这两三个月是下不了床了，你要辛苦一些了。这样吧，你去问一下，院子里的小丫头们哪个愿意做我的贴身，哪个愿意去照料暮雨，先告诉我，我再从里面挑两个。”

沐浴之后，渚云一边帮我擦着药膏一边说：“侧妃这后背都红肿了一大片，他们下手可真够狠的。”

药膏擦上去，我疼得吸了一口冷气，是够狠的，我又看了看那浅绿色的小盒子。

“啊！”

屋外忽然传来尖叫声，凄惨尖厉。

“不好，是暮雨！”慌慌张张穿上衣服，我几步跑到了暮雨的房里。

暮雨疼得满头大汗，那张俊秀小巧的脸，已经疼得扭曲变形，凌乱不堪的头发一丝丝贴在脸庞上，张着嘴，除了“啊”便说不出第二个字了。

“快！拿药来！”

很快，药拿来了，我的手颤抖着把一颗药放入暮雨的嘴里：“吃吧，吃了就不疼了。”

一颗药吃下去，过了好一阵子，暮雨才慢慢睡着了。

我回到房中，天色已经开始慢慢变得昏暗了，什么都模模糊糊起来，瞧不真切，我唯一能看见的，是那个浅绿色的小盒子，继续在那里安安静静地散发着冰冷的光芒。那光芒拉扯着我，也吸引着我，一步步走到它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