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家身为武将世家，演武场绝对是兵器、人气都不缺的。今日这演武场比平日里还要热闹些。

适逢夏侯绩军营有假在家，就考校起弟弟妹妹们的武艺来。夏侯家的小辈都各有所长。夏侯庄一把铁斧是舞得虎虎生威，清娘的马上功夫相当了得。而夏侯玄则是习得夏侯家家传的枪法，容娘箭法出众。

第一项便是箭术。参赛者有夏侯庄、夏侯玄、夏侯徽和夏侯清。瑾娘带着丫鬟小厮们在旁边做拉拉队员。

容娘虽然年纪最小，但在这个项目上却不输兄姐。祖父在世时便说，容娘专注力和敏锐力极强，能够快速进入射击状态，是天生的弓箭手。限于年岁和气力尚小，射箭力度不足，但在准头上无人能敌。

夏侯庄箭法平平，第一个上场，草草射完十箭，未有一箭在红心。

夏侯玄上场，长身玉立，搭箭弯弓。单这身姿就足够俘获在场所有人的心，更何况他战绩了得，箭箭都中红心。

清娘在箭术上向来稀松，但也侥幸有一箭命中红心。

容娘上场，用的是祖父为自己制的小弓，弓身上还有祖父专为自己刻的“徽”字。自祖父过世之后，容娘再也没有睡过懒觉，每日都是天不亮就起床，在演武场射上一千支箭才休息。如今，这弓就仿佛是容娘的影子一般，形影不离。

八岁的容娘才一点点高，可那拉弓射箭的姿势却一点也不含糊。转瞬之间，十箭就已经射完。在场诸人惊呼，第一支箭射完，第二支竟是直追前一支箭的箭尾，如此十箭射完，最后定在靶上的只有一支箭，稳稳地扎在了红心。

清娘冲上来就是一个熊抱。“容娘你行啊，还藏着这手。改天教教我，实在是太帅了！”夏侯玄也面露赞许之色，妹妹这大半年的努力自己也看到了，十分心疼，却没想到她用心之后，箭术进步如此之快。

夏侯绩走了过来，摸摸容娘的头，夸奖道：“容娘很不错，军中都少有人能够做到这般。”

容娘在兄姐们的夸奖下也不禁有些小得意。

“这算什么，战场上，有哪个敌人是站在你面前让你射的？”

夏侯尚刚巧经过，看到演武场上热闹非凡，便看了一下。虽也很欣慰于一双儿女的出色，但也不得不泼点冷水免得他们骄傲。

“父亲”“三叔”

夏侯尚这一辈，若论气力，那定属夏侯霸，论谋略，就是夏侯威。可说起文韬武略，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得属夏侯尚。更何况他相貌堂堂，气质儒雅，在一群武将之中可谓是鹤立鸡群，抢眼得很。

父亲这半年虽然一直在京中，但容娘却很少能够见到。今日一见，心情相当雀跃。

夏侯尚走上前来，将弓箭的箭头去掉，然后让所有人在前场防守，可以跑动，也可以用武器防身。他只射箭攻击。

结果可想而知，尽管大家的武器都舞得密不透风，可夏侯尚就是能够找到破绽，一击即中。他射箭的速度非常快，角度又很刁钻，往往刚躲完上一箭，下一箭就已经到了。大家顾此失彼，很快便负伤累累了。

“你们要知道，战场上防守和攻击同样重要。若你只会攻击，不会防守，那么你就是将自己的命门送到了敌人的面前。”夏侯尚边说着，边示意容娘用箭来射自己，用原始的箭，不需要去掉箭头。

“用你最大的能力。”夏侯尚看着容娘的眼神，像是知道她的担心，又补充了一句。“放心，我不会受伤的。”

容娘拿起自己的小弓，想起父亲刚刚的移动步伐，下意识地模仿起来，专注地进入射箭的状态。整个世界只剩下射击目标，空气仿佛凝滞，一箭又一箭，破开空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射而出。

可这些箭到了父亲跟前，被轻轻一拨，就掉落在了地上。而从后方射出的箭，父亲的背后就像长了眼睛一般，一闪而过。

“就这么一点力气，射得再准又有什么用？”夏侯尚说得非常严厉，随手拿起弓，稳稳射出一箭，便是入木三分。

容娘面露惭色，清娘有些不服气，为妹妹争辩道：“可容娘是个女孩子，才八岁。”

“既然你选择了习武，就不要再想着性别和年龄了，这些都是借口。这乱世之中，没有人会因为你是个女孩子就同情你。”夏侯尚话说得一点也不客气。“身在乱世，若没有自保之力，只能为他人所左右。我夏侯府，不需要再出一次夏侯颐。”

容娘也知道父亲是为了自己好，不希望自己家的女孩再重蹈姑姑的覆辙。父亲这辈就姑姑夏侯颐一个女孩子，一家人疼得如珠如宝，几个哥哥们更是找着机会就讨妹妹的欢心。没想到，一个疏忽，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就被这蜀国的贼子给掳了去。

祖父与六叔惨死在蜀军刀下，夏侯家与蜀国那是结下了天大的仇怨。而姑姑，听说在蜀国已经为张翼德生下了两子两女了。日后若是相见，恐怕是再也无法回到过去的兄妹情谊了。

夏侯尚脱口提到夏侯颐，自觉失言。看着演武场上低沉的子女和侄子侄女们，放缓了态度，和蔼说道：“今日有空，正好指点你们一下。你们把各自的本事，都拿出来看看。”

夏侯庄的父亲夏侯威出任兖州刺史，妻子和子女皆留在邺城府中。算起来，也是有一两年没见着面了。故而，夏侯尚这个三伯父对他们来说也算是父亲般的存在。

这会在夏侯尚露了那一手之后，早已按耐不住，夏侯尚话音刚落，嘴里喊着：“三叔得罪了！”手里拎着斧头就劈了过来。

夏侯尚不慌不忙，先是一个闪身避过，在兵器架上取了把马刀就与他对战起来。众人看来，只觉得夏侯庄拼尽了全身气力，而夏侯尚接起来却是轻松无比，几个回合下来夏侯庄累得气喘吁吁（毕竟这斧头也有百来斤重），夏侯尚却是闲庭信步，潇洒得很。

夏侯绩向夏侯玄使了个眼神，两人舞着□□也杀了进来，一时之间，寒星点点、银光烁烁，打得好不热闹。夏侯尚以一敌三，仍然还有余力一一指点。

“庄儿的气力有余而灵巧不足。战斧威力很大，但你目前却未做到身斧合一，故而会觉得疲惫的很。”

“绩儿在虎豹骑里用了不少功，气力见长。大哥在你这个年纪，枪法也没你这么好。只是你的枪法过于死板，还是缺少对敌经验。明年，找个机会上前线去吧！”

“玄儿你这枪舞得毫无杀气，只具其形而无其魂。你以为耍抢是大姑娘绣花吗？”

话讲完，三人的兵器都一一被打落在地了。夏侯尚转向清娘和容娘。

“你们俩不上？”

清娘使的是鞭子，然而她对鞭法的热情远不如骑马。因而，还没耍上几下就被夺了下来。

容娘还没有武器，想了一会，整个身体就化作了炮弹一般冲了过去，一头扎进了夏侯尚的怀里。刚才还严肃着的脸，这会抱着软软萌萌的小女娃。夏侯尚迅速地就从严师转换到了慈父的角色。

“阿父，容娘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武器？”容娘靠着阿父的胸膛，柔声问道。

夏侯尚呵呵一笑，用手抚了抚自己的美髯，思索了一会。“明日，阿父请位师傅来，清娘这鞭子也弃了吧，不适合你，就和容娘一起学。”

“至于瑾娘，虽然即将出阁，可强身健体的拳法也不要懈怠。”

夏侯尚一一吩咐完，正要离开，却被容娘拉住了。

“阿父，可是要去阿母那看妹妹？”

曹氏在上月产下了一名女婴，取名夏侯羽。新的小生命也给今年灰暗的夏侯府增添了不少亮色。容娘和夏侯玄每日都会去看自己的小妹妹。但夏侯尚却少有时间前往。

看着女儿期盼的目光，夏侯尚不忍拒绝，牵着容娘的手，领着夏侯玄便向精武院的方向去了。

曹氏这一胎原本怀相就不好，加上期间遇上了夏侯老将军的过世，忧思过度，生下夏侯羽之后就有些虚弱，而夏侯羽虽是足月出生，却很瘦弱，连哭都像小猫叫，远不如容娘小时候声音洪亮。

精武堂安静得很，曹氏和刚出生的夏侯羽都浅眠得很，故来往的仆妇行走都小心翼翼，不发出一点声音。

容娘欢喜雀跃的声音格外明显。

“阿母，阿父来看妹妹了。”

也没等人应答，就开心地掀开帘子进了门。

正是天热的时候，曹氏却靠在床上，身上盖了一床厚厚的锦被，面色有些苍白。房间里有张婴儿床，瘦弱的夏侯羽安静地躺着。

看到容娘进来，曹氏露出了慈爱的微笑，却在看到容娘身后的那个高大身影的时候，表情一怔。

“伯仁你来了！”惊喜带着陌生的口吻。

“嗯，你身体不好就多歇着吧！别操心那么多事。”看似体贴的话里却暗含刀锋。

可惜容娘一门心思只想着看妹妹，完全没有看出父母之间的暗潮汹涌。夏侯玄却没傻，敏锐地察觉到了父母之间的不对。

“阿父，阿母，妹妹她在看我！”容娘惊喜地发现往常只知吃吃睡睡的妹妹今天竟然回应自己了。

“容娘已经有个大姐姐样了啊！”曹氏嘴里说着，眼神却没有离开过夏侯尚。

自打老将军过世之后，夏侯尚就再也没有笑过。而和自己，也再也没有了当年的蜜里调油了，余下的仅仅是相敬如冰而已。半年时间里，除了生产和满月那日，竟是一步也没进过这里，每日都是睡在书房。曹氏想，尚郎应该是太忙了，公公他的离开对伯仁的打击真的很大。可这个时候，自己也没能帮上什么，实在是太无力了！

“不早了，阿缺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夏侯尚竟是连孩子也没看，就急匆匆地走了。

容娘这时候就算神经再大条，也觉出不对来。

“阿母，你们怎么了？”

曹氏苦笑了一下，“大概是因为你们的舅舅吧！”

定军山大败之后，夏侯兄弟请战，然曹丞相却任命曹真为征蜀护军，同样也是在阳平关，一举击败了刘备别将高翔，夺回了定军山。显然，夏侯家失去了曹丞相的信任，老父之仇不能亲身来报，夏侯尚不免有些怨自家大舅子在出征的时候没带上自己，而曹氏，自然，也就成为了迁怒的对象。连带着，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生的夏侯羽，也不受待见了。

为今之计，也只能让时间，来冲淡伤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