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还算宽裕，小蛮第一次独身一人闯荡江湖，诸事都觉得新奇，一路走走停停，走了小半月才从沧州走到柳城。不过柳城与安阳相邻，过了柳城，就是安阳。

从北边过来，要往安阳，大都要经过柳城。又是临近英雄盟，柳城内也有不少江湖人士，多是休息一晚第二天上路。

小蛮寻了一间客栈住下。这间客栈条件还不错，三层楼高，一楼大堂吃饭，二楼三楼是住宿的房间。后头还有一栋带了小院子的两层楼，是这里的上房，据说已经被人整栋包了下来。她的房间不临街，靠后院那一侧。房间不如前排临街的宽敞，但胜在清净。窗子推出去能看见后边的院子，种了一排树，枝叶高挑而密，挡住了一部分两层小楼的景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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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蛮安顿下来，舒舒服服泡了个澡，换身衣服就出门了。

柳城虽与安阳相邻，却没有安阳的富庶。传闻前朝某一年，柳城发了疫病，没控制住，城内一半人都染了病。朝廷下令封城，放火烧城，烧了三天三夜，柳城付之一炬。后来北方边境战火不休，很多百姓流离失所，逃难到这里，就在这座空城安家。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才渐渐有了现在的模样。相比安阳的繁华热闹，这里显得冷清许多。城内常驻人口不多，但过往旅人不少，因此当地百姓利用这一点，城内开了不少大小客栈和饭馆。

她出门是想买件成衣，昨天晚上没赶上进城，是在树林里过的夜，一件衣服被刮了几道口子。这柳城做过路人的生意，街上不少卖小玩意的摊子。她找成衣店，一路逛着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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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成衣店出来，已经是晚上了。她找了街边一家饭馆，跑堂的伙计也麻利，立马上来点菜。她听伙计报了些菜名，从中拣了几个好听的点了菜。

她坐的是一个角落的位置，这也是她们这行当的习惯，便于隐匿和观察。饭馆内已经坐了五六桌客人，有一桌是江湖人打扮，都很年轻。若是参加英雄盟，一些资质好的，十七八岁上就来参加第一回，正常一点的二十出头，二十五六岁才第一次参加的已经是大器晚成型了，即使这样，参加满三届也不过三十出头。

这一桌是三个年轻男子，年龄都越不过二十五。两人穿了一式的蓝色劲装，可能是门派的统一服装。另一人年纪似乎长一点，穿着长衫，桌上空出来的一角堆了三把剑。

在他们左侧一桌坐了一个人，穿了一身朱雀红的缎服，外面罩了银色的纱衣。看起来纱质软和，灯下隐隐似水波漾动。这身衣服肯定很费钱。那人背对她坐着，只看见个很年轻的后脑勺，手边没有显眼的武器，但看起来却也不像普通人。

可能是有江湖人士在，饭馆里其他客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倒显得安静。伙计很快上了菜，小蛮专心吃起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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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铃……叮铃铃……

小蛮蓦地抬头，哪里来的铃声，一会很远一会很近。那三个人应该也听到了，筷子停住，几人来回对看。背对她坐着的那人却没什么异样，饭馆里其他人也是毫无耳闻的样子，照常吃饭说话。

她集中注意力去听，比普通的铜铃声更清更透，有点像瓷器相击的声音，上一声就像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空旷的回音，下一声就仿佛在耳边轻轻的摇。那铃声近的很快，好像下一刻就会出现在门口。

肯定有怪，她咬着筷子想，这铃声不一定冲着这饭馆来的，听着这声音现在出门搞不好碰个正着，饭馆里还有三个显然会武的人，以及一个……毫无反应的……高手？也许她应该继续呆在饭馆里，但她还是起身要去结账。

掌柜扒拉算盘：“金玉圆子二百五十文，炒河虾三百六十文，浇鸳鸯……”

“掌柜结账。”

小蛮抬头看了一眼，是那位衣服很值钱的公子。看到正面她愣了一下，是个非常好看的年轻男子，二十三四岁，鼻若悬胆，长眉入鬓，桃花眼微微上挑，看着却不轻佻。可能因为唇色浅，灯下面色显得有点苍白。他看了小蛮一眼又转开，没什么表情，小蛮才觉得盯着人家看的时间有点长，赶紧转开视线。

那掌柜因被打断，又扒拉着算盘算了一遍：“这位公子稍等一下。姑娘，一两二十五文，看您面熟收您一两二十文，好吃下次再来。”

小蛮准备掏钱，一只白皙修长的手递了一个银元在柜台上：“算上这位姑娘的一起，剩下的不用找了。”

还在数钱的她一惊，忙抬头说道：“这位公子，不用……”

人已经转身向外走去。小蛮看了下柜台上的银元，有五两，足够支付两个人的饭钱。可为什么要帮她付呢，她有自知之明，虽然长得还行，比起对方却是差远了，而且看起来冷漠的很。

小蛮还是追了上去：“公子。”冷不防对方突然停住，幸得她反应快，没有撞上去。她刚要开口，突然意识到，向后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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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注意，什么时候开始铃声消失了。但她感觉到，人已经到了，不止一个。

门外响起女子的娇笑声，音色很甜，却无端让人觉得诡异。随之门口飘下几个红衣女子。领头一人手上提着一个铃铛，跨进门来，后面的人鱼贯而入，在领头之人身后站定——小蛮这才看清这行人。

一行四人都穿了红色的长裙，袖口宽大，裙角没过脚面。领头的女子腰间系了一根红色的腰带，在腰侧打了一个结，多出来的带子压着裙摆长长的垂下来，末端系了两个乌金的小铃铛——看她行走间并未有铃响，应该是哑铃。

一群人穿着一色的红裙其实还好，吓到小蛮的是她们的妆容。脸涂得很白，唇却似血，像纸扎的人，大晚上看着渗人。

领头的女子眼角用朱砂描了一根藤蔓，枝蔓一直伸展到下颌角，没入领子里。她手上提着的白色铃铛，不是常见的钟型，上部是不太标准的半圆，下部收进去，上宽下窄，在灯下泛着冷冷的白光。走动间没有铃响，腰带上的那是哑铃，而手上的这个就应该是用力道控制住了铃珠，让铃珠与整个铃铛以同样的速度移动，才不会碰到内壁发出声音。

“乔郎，小楼一别，奴甚是想念，特地千山万水来见你，以解相思之情。”女子的声音其实很好听，但说话似乎带了点戏腔，让人听着有些不舒服。

饭馆内的人原本乍见到这一行不像人更像鬼的，都吓住了，小蛮听见有人颤抖着声音：“这是人是鬼？”但没有人回他。女子一开口，虽然也很诡异，但至少大家都知道她是人，只是门口被她们堵着，也没人敢夺门而出。

乔琰眉眼不动，声音也是极淡：“阴冥司要找的东西不在我这。”

阴冥司？

小蛮听二师兄说过，是近年新崛起的一大邪教。教中以双王为尊，下设文武判官，判官治下又有五官：鲜官、铁官掌杀，水官、土官掌盗，以及天官司情报。比起北地的曼扎教，阴冥司行事算的上高调，隐隐有取代曼扎教成为第一邪教之势。邪教之所以称为邪教，除了行事诡异，行迹也是飘忽，不像名门正派有个人尽皆知的根据地。

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阴冥司，这一行人的形容也的确称得起邪教的名号。却不知这位乔公子与对方有什么恩怨。

领头的女子咯咯笑起来：“我才不在乎那什子东西，我只要乔郎你。只要春风一度，乔郎就会领略到我的妙处，叫你忘都忘不掉。春宵苦短，乔郎紧着和我走，不要让人看了戏去。”

小蛮听得都红了脸，心想邪教果然不是一般人能胜任的。却听得下一句：“乔郎要是想在这里，我也是可以将就的，就是不喜有人一旁看着，待我让人把他们眼睛都挖了便好。”

女子说的调笑，却没有人敢把它当笑话，因为她身后一名婢女已经向最近的一桌客人走去。两个大汉，白着脸瘫在椅子上动都动不了。

乔琰还是神色不变：“我原本要走，是你们挡的路。”

“那乔郎和我走的可是同一条路？”那边厢婢女并未耽搁，已经握了剑在手上。

没等乔琰回答，一双筷子挟着劲风往那个婢女射去。她退了一步避开筷子，筷子略过她插在临近的一张桌子腿上，筷子头部犹在晃动，显是力道不轻。

那两个劲装男子已经一人挑着一把剑站起来，其中一人说道：“妖女，行事竟然如此狠毒。”射筷子的是第三个人，显然老成些：“江湖事何必祸及普通百姓。”

趁着这一变故，大堂里的人像定中的身形突然被解开，一窝蜂尖叫着往后厨跑去，乒乒乓乓碰倒不少桌椅碗筷也没人喊疼，转眼大堂就剩了阴冥司、乔琰、三个年轻人以及小蛮。

小蛮不是不想跑，就是不知哪里搭错了筋，竟然觉得乔琰刚给她付了饭钱，她占了人家一个便宜，不好就这么走掉，江湖人总是要讲道义的嘛。她坚决不承认自己是因为那张脸一时猪油蒙了心。当然，她也是权衡了一下两方的武力值，阴冥司一个带头的加三个婢女，这边看起来很有正义感的三个年轻人、一个不知深浅的乔琰，加上她，人数上先赢了。实在打不过再跑，反正这十几年她只学会了逃跑。

“上一个管我纪如酒闲事的已经是死人了。丑了一点，不然还能留你们一命。”

领头的女子自称纪如酒，在场的人除了乔琰，大家都没听过这号人物。那师兄弟三人是柳山派弟子，这次前往安阳参加英雄盟。虽然只是个二流门派，但三人都是众师兄弟里的佼佼者，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想着自己武功不错，能一挫邪教的气焰，不说扬名立万总也能给自己的行侠仗义添上一笔。

当下那两人就喝了一声：“妖女！竟敢口出狂言！”，随之就持着剑飞扑过来。

纪如酒哪里能把他们看在眼里，动都不动，就见后头的两个婢女已经迎头上去。坐着的另一位柳山派弟子见两位师弟都冲动的打起来，也只能抽出剑冲过来。两方一时混战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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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如酒轻笑了一声：“一些烦人的苍蝇，很快就能解决，不用管他。乔郎，现在可以跟我走了吧。”

她似乎才看到小蛮，眉毛一挑：“这位小姑娘，你怎么不跑？乔郎，这该不是你相好的吧，你不会是喜欢这种没长大的奶娃娃吧，长的还这么丑？”

小蛮气的差一点跳起来，气质这么独特的人还好意思说别人丑，这个纪如酒是从来不照镜子吗？什么叫没长大，她这叫年轻水灵灵好吗！

没等小蛮反击，纪如酒身边剩下的那个婢女已经伸手向小蛮抓来。小蛮身子一扭，又旋了个身退开。一击未中，那婢女挽了个剑花又追上来。

小蛮武功弱，交手几招就知对方略胜她一筹，幸得她轻功强太多，像一只鱼滑来滑去，对方在她手上也讨不了好。只是大堂桌椅横陈，空间小，小蛮有意往门外引，却被两尊大佛堵着门口，空有一身轻功也难以完全施展，一时间她和对方相持着。

纪如酒看了眼那两人：“小姑娘轻功倒是不错，可惜武功太差。乔郎不去搭把手？”

乔琰：“与我无关。”

纪如酒手半掩嘴角呵呵笑起来：“乔郎真是好冷的心，也是，听说连四大美人乔郎都不看在眼里，一个小女娃又怎么会在意。不过我就喜欢你郎|心|如|铁。”她伸出食指，指着乔琰的心脏虚空一点。

“铁官截住我不是为了说这些的吧。”乔琰微微蹙起眉头。

纪如酒这才收了调笑的心思，戏再演就过了。见场中人都在缠斗，她声音压了下来：“双王闭关，文武判官代掌事务，这次派了我和鲜官、水官来截杀你。东西真不在你这里？”

乔琰不说话，她也不敢再问，继续说道：“鲜官也在柳城，收到我的消息随后就会到了。我们料你会往安阳，只是安阳适逢英雄盟，人多眼杂不好动手，特意在此地候着。如果我们在柳城截不到你，就会前往安阳和水官汇合，再寻机会下手。”

乔琰淡淡看了她一眼。纪如酒身为阴冥司五官之一，手腕和心智都不是一般人可比拟，却被他这一眼看得有些发凉。她其实是心虚，明知鲜官很快就会赶过来，却没有一开始就说明，反而东拉西扯拖延时间。乔琰那一眼似乎告诉她，他都知道。

她看了下大堂里两处战局。柳山派的三个弟子和她的两个婢女一时还分不出高下，小姑娘却因施展不出身法看起来落了下乘。她对乔琰说道：“过两招就走。”

纪如酒将手中铃铛掷向乔琰，原来这铃铛顶部还有一根细长的丝线，连在纪如酒带着的戒指上，丝线伸缩自如。乔琰从袖口滑下一枚铜币，双指拈住掷向铃铛，打得它偏开丈远。纪如酒手一收一放，铃铛又如长了眼睛一般朝乔琰飞去，人同时跃起，一掌劈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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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小蛮在大堂里上蹿下跳，东倒西歪的桌椅实在拖后腿，有几次对方的剑差一点就戳她身上了。门口两人光站着说话不动手，也不知道搞什么。终于看见纪如酒出手，铃铛似挟着雷霆万钧之势飞来，绵密的掌风随即跟上，如果是小蛮肯定是躲不过了。她没看清乔琰是怎么避开的，下一刻他就在门外了。

然后，他就飞走了。嗯？走了？

一场乱战都因他而起，他就这样走了？说好的江湖道义呢？她以后还能不能好好的行走江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