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婆连忙停了下来。盛浅予又道：“我这身子突然有些发困，且休息休息，你们自去外面稍稍坐着，待会自会传你进来。”

媒婆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仿若噎住嘴的鸭儿嗫嗫嚅嚅道：“三小姐，这妆还没......”

“出去。”盛浅予一字一句吐出，面上虽仍旧笑着，眼神到底凛冽下来。

这尚书小姐久负盛名，果然与众不同，不消说这通身气派，便是一言一行便叫人不得不顺服，媒婆觑了眼神色，不敢仄声，连忙摆手示意，众人垂首退了下去。

房内骤时冷冷清清，盛浅予望着别有致趣的闺房，眸中闪过不舍，房中所有物事皆是母亲生前精心布置，自己素来舍不得挪动分毫，眼下情势危急，却顾不上这许多了。

这般想着，恨意涌上心头，一眼瞥见案上龙凤红烛，玉手端住灯台身形前移，灯火与锦帐相接，霎时间青烟升腾。灯火不停游动，青烟滚滚而浓，浓烟吸入肺腑，胸中止不住咳嗽，眼中泪光点点，盛浅予望着大火四漫的房子痴痴笑了起来。

盛浅予回过神来，又哭又笑一阵，心中的郁气随着大火烧的一干二净。

笑了一会子，眼见大火滔天，房梁倒塌，屋外传来众人呼叫，连忙捂着嘴逃了出去，奔至门外，瞧见浩浩荡荡一群人奔来，当中一人一袭火红大衣，于是脚下一软倒在小桥边上，昏了过去。

楚词拨开人群率先扑了上去，急急忙忙将盛浅予揽入怀中，仔细察视一番，见无大碍，心中大使落地，口中长松一气：“所幸没有大碍。”

盛殷怀沉吟道：“佳婿随我来。”又对着身后道：“快去请王太医。”众人连忙让开一道。

进了隔壁大火波及不到的院落，楚词小心翼翼将盛浅予放在床上，又盖上锦被，回头对着盛殷怀恭敬道：“此番大火来势汹汹，浅予恐是受了惊吓。”

盛浅慕倒立双眉：“今日乃楚词与小妹大婚之日，各处皆是严加看守，不想却有如此大火。”楚词跟着微微摇头。

盛殷怀爱怜望着面色苍白的盛浅予：“如今浅予受惊昏厥，这婚事还是延期数日，待浅予恢复过来再办不迟。”

盛浅慕连忙点头。盛浅歌听闻消息立刻赶了过来，望着紧闭双眼的盛浅予，盛装的脸上蹙眉担忧：“爹爹，今日本是三妹妹大喜之日，不想祸从天降，不知妹妹如今可有大碍？”

楚词望着眼前女子悲戚戚梨花带雨的模样儿心神摇曳，再瞧着其一身粉嫩更衬托得娇艳欲滴柔柔弱弱，一时心鼓跳动，到底按捺住了。

不过片刻，王太医火急火燎赶来，望闻问切一番，说了些不碍事稍稍修养数日的诊断便又去了。

瞧着外面人口骚动，盛殷怀道：“如今内宅乱作一团，席间众人怕是忧心惶惶，女婿不如先打道回府将个中缘由向楚王并府上众人说明，婚期日后再择。”

楚词一口应答，望了一眼盛浅歌，张嘴欲言到底没有出声。盛浅慕暗中冷笑一声，面上忧心更甚：“爹爹，今日楚词同时迎娶浅予浅歌姐妹二人，如今三妹受了惊吓婚期延后，不知……”

闻言，盛殷怀瞥了一眼盛浅歌，沉吟一番定声道：“嫡庶有别，浅歌乃嫡次女，岂有浅歌作为陪嫁岂能先行过门，不如改日一同迎娶。”

楚词张嘴欲言，盛浅歌垂首出声：“爹爹所言甚是，如今妹妹受惊昏迷，女儿若是先行出嫁实在于心不安。”

四人守候半晌各自散去，唯有盛浅慕陪在床侧，盛浅歌卸了妆容随后便也过来侍奉。

药香逸散，盛浅予坐于绣床，倚靠着金丝穿花靠枕，玉指捻起瓜子一颗一颗食尽。

“小姐，二小姐适才过来探问，奴婢回了小姐正在休憩，二小姐在院中坐了一会子便又去了。”绿玉端着金盆进来，一面擦拭盛浅予柔荑，一面回复。

盛浅予闭眼点头，绿玉又道：“楚世子适才前来，奴婢依言回了，世子倒是没说什么便走了，楚王府也着人来了四五道。”见盛浅予不发一言，似是入眠，绿玉扫视众人，端着金盆便又下去。

待人退去，盛浅予睁开眼睛，耳畔仍旧响着凄厉恸哭：“浅予！”

楚词听了绿玉回话，转身便走，正是行至一垂花拱门迎面碰上盛浅歌。楚词左右扫视，身后下人各自隐退站在风口望着。于是柔声道：“你怎么来了，去瞧你妹妹。”

盛浅歌羞着脸点头，忽然轻咬贝齿：“妹妹自前日受了惊吓便一直卧病在床，听闻不时梦魇，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不知妹妹这病何日方能痊愈。”

楚词挑眉：“怎么，你这几日没有去瞧瞧她？”

闻言，盛浅歌猛地侧了身子，咬牙恨声道：“你也未免太小瞧我，三妹妹受此意外之祸，我心中担忧不止，岂会小肚鸡肠，只是去了数次一直不得见妹妹，便是刚才探看，也被绿玉拦在门外。”

“前日我出言想接你先行过门，浅予心中一时不快也是有的。”楚词眸光微闪：“此事与你无关，乃是我本意，且你好心好意三番数次前去探看，浅予便是心中再有怒气，也尽可消了。”

盛浅歌冷哼一声，斜睨着楚词：“说来我倒要好生问问，前日为何出如此行径，你置我于何地，外人若是知晓，岂不是说你不懂礼数，指责我不尊长幼嫡庶。”话至尾音，浑身颤抖，嘤嘤哭了起来。

楚词听着那哭声，仿若割去心间肉一般，见四下无人慌忙上前一把揽住，盛浅歌连忙推开，恨着眼道：“妹妹卧病在床，你我在此拉拉扯扯，先不说我于心难安，便是众人瞧着也不像话。”

楚词连忙哄住：“莫要气坏了身子到不值当。”

“我到宁愿一气之下昏死过去便也罢了，没得因你受了气。”见楚词蹙眉不耐，眼珠一转，泪珠滚滚落下：“那日你分明说了要娶我过门，谁知见了妹妹便将山盟海誓抛在脑后，我肝肠寸断一番倒也明白过来，世间多是薄幸郎，三妹妹聪明才智过人，你自然心有所牵。”

话音一转：“只是为何后来向爹爹提亲时千方百计要了我作侧妃，我虽是庶女，爹爹兄长并府上众人皆是一视同仁，从没冷眼低看我，如今因着你做了小，世人还只道我不知廉耻贪图你王府富贵，更说我不顾姐妹情谊横刀夺爱。”

听见盛浅歌这番言辞，心中便是有十分的不耐此刻也悉数转为愧疚，楚词叹气一声，上前拥住盛浅歌：“是我对你不住，只是情不能所已，如何愿意见你离去，你且放心，来日必不负你。”

“我要你这花言巧语有何用，你将来既然娶了我姐妹二人，自然以三妹妹为先，况且妹妹素来待我极好，你若是故意离间我姐妹二人，我绝不饶你。”盛浅歌指尖顶着楚词胸口。

楚词连忙指天发誓保证，又是一番软声软气，盛浅歌方才破涕为笑，二人自有情意不能诉尽。

马蹄哒哒，门房上眼见得早已瞧见，连忙打开门将楚兮迎了进去。

楚兮进了正院，与盛浅慕寒暄一番，又道：“不知三小姐这病如今可好了。”

盛浅慕笑若春风：“正要派人送信过去，小王爷自己便先来了，舍妹自前日大火后，一直夜不能眠，数次梦魇惊醒，所幸近日有所好转，太医诊断再将养数日便可大愈了。”

楚兮点头应了，二人一面说一面走，不觉行至花障处。那花障藤藤簇满，幽香馥郁，正是阴凉休憩的所在。

楚兮随意瞥去，却再也移不开眼。只见那花障下青石凳上，青丝与粉嫩抽丝的花儿纠纠缠缠，软烟罗随着风儿起起伏伏，一双玉眸含水切切，却是不知神思何往，分外勾得心痒。

冷眼望着楚兮，盛浅慕暗暗叹息，捂着嘴微微咳嗽，霎时惊动二人，一人叹那美景太短，一人叹那昨日执迷不悟。

隔世之后再见楚兮，那人眉眼一如往日，却比记忆中多了一份玩世不恭，也对，在自己百般打压丢失世子之位后自然成熟了些。

见二人相顾无言，盛浅慕打破沉静：“三妹，楚公子今日特意来瞧你。”

盛浅予扬起笑脸：“多谢楚公子，浅予如今已经痊愈。”

那一颦一笑，眉眼中的风情，樱唇贝齿间的幽香，楚兮肖想已久，一时回不过神来。

见楚兮痴痴直视盛浅予，盛浅慕连忙小声叫唤，楚兮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回礼：“小姐如今并已大愈，楚王府上上下下皆可放心了。”

又是一阵沉默，楚兮在心中指着自己脑袋破口大骂，怎么，她夺了你的世子之位，你不气恼，反而颠颠的过来探病，到了跟前偏又说不出一句话来，平日口中生花，死的也能说成活的，今日她不过笑了一笑你便这般不争气，来日更要怎样，忽然想起，她不日便要嫁给楚词，心下黯然，转眼便又安慰自己，怕什么，还没有大婚便不成定局，一切尚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