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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朱意》第7章 一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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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意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未曾言语。

虽是这大商与她曾经存在过的大周诸多不同,但有些东西却还是极为相似,诡谲的人心,分明的等级,人的尊贵卑贱……这些,都与往日一样。

“在想什么?走吧。我带你去住处。”夏桐用袖子拭去了眼泪,随后拉住了江意的手臂。方才情绪翻涌,一瞬间她的确有些排斥江意,但江意在她眼中到底是个孩子,她同她计较做什么?

夏桐拉着江意离开,二人往一条大道上走去,便随即到了江意前些时候来过的那个小湖畔,只是时间不同,湖畔的颜色也有了不同,原本湛蓝色的湖畔因为接近黄昏的关系,被晕染成黄栌色。

湖畔上头,聚拢着一层薄薄的雾气,那是这丹朱矿中的丹瘴。

“你说,我们的命怎么就这么贱呢。”夏桐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看着那湖畔之上的雾气,“寻常人在这种地方断然活不过几个时辰,而我们却能好好的活着,和个奴隶似得……这么便这般下贱呢?”

她语气充满了自嘲和讥讽,不知是在说着她们这些人,还是单单指着她自己。

“你是这么觉得吗?”鲜少主动同夏桐说话的江意却主动开了口,“你觉得自己下贱么?”

夏桐不敢置信的回过头去,却见站在自己身后的,仅仅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可方才那番话,真真不像是八、九岁小姑娘说话的口气。

“这么小的姑娘,怎么说话这般口吻。”夏桐紧张的攥紧了五指。

她也不希望自己这般下贱。

可她如今的处境……她可是夏家的嫡女……嫡女……

神思恍惚间,二人已经走到了位于湖一畔的宅院前,诸多的宅院连在一起,其间诸多厢房,但却各自用石壁隔开。

“这丹朱矿中的奴隶,大多数都是男子,如你我这般生了丹厌的女孩,屈指可数。不过说来也奇怪,巫族中皆是女子灵气、能力都胜于男子,常人男尊女卑,在巫族却不同,也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谢氏秋娘,她二十多年前在道家惹了事,却因为是巫族百年罕见的天才,所做之事便被巫族一手压下……”

夏桐话中无意间流露出羡慕之意,成为谢秋娘那般女子,大概便是她们这些巫族少女的心愿了……

只可惜,只可惜……

二人有往前走了一段路,一路上盛开着许多不知名的小白花,江意蹲下身子,折下了一朵小花。

她几步上前,将手中的小花递到了夏桐面前。

“送给你。”江意轻道。

夏桐一愣,伸手接过江意手中的花来。

“真好看。”夏桐难得露出这般孩子气的笑容来。

其实不仅仅是好看,江意心中暗想,古书中曾说过:蓍生地,于殷凋殒一千岁。一百岁方生四十九茎,足承天地数,五百岁形渐干实,七百岁无枝叶也,九百岁色紫如铁色,一千岁上有紫气,下有灵龙神龟伏于下。

这是蓍草的花朵,没想到这丹朱矿中有生,应该可以用来做些占筮。

“好了,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住处了。”夏桐拉着江意的手到了小院前,院子建造的并不大,但倒也恰好,“我们住处隔壁的那处院子也是女子所居,其余的皆是男子。最东面是一口悬钟,每日卯时响一次。”

说到这里,夏桐顿了顿续道:“再之后,半刻钟响一次,一共三次,若是第三次钟声结束时未赶到巫督那处,则会被惩罚。”

“送到巫令那处?”江意漫不经心的一提。

“这是最坏的结果。”夏桐微微皱了眉头,“你可千万不能同十七那般,自古以来同巫反抗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夏桐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小径上,丝毫没有注意到江意此刻微微抿起的唇角。

这般强势凌人,不可一世的巫族,最后为何是那般结局?

是卜数只偶的巧合,还是因果相交的必然?

“别再去想旁的了,进了这里,你便再没有自由了,懂吗?”夏桐收回了目光,看向江意。

江意没有回答她,可她却仍是看着她,好似期盼着同她口中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我在同个孩子说些什么呢……”久久得不到回答的夏桐忽然自嘲一声,随后将跟前的门推开,拉着江意走了进去。

这是,她日后的居所吗?

稀疏的碎光穿透婆娑的树叶间,犹如断断续续的丝线一般游动在地面之上。这丹朱矿中终日不见阳光,之所以众人能如常视物,是因为这矿中的光源全由丹朱供给。

丹朱矿所存之地,存在丹瘴,常人无法再其间存活。但巫族之人特殊的体质,却能吸收丹朱所蕴藏的灵力,增强自身的能力。

而所带丹厌之人即使能吸收这些灵气,却无法使用,这是他们被视为异类的原因之一。

夜色渐渐沉了下来,丹朱根据时间的改变也逐渐变成了不同的颜色。

江意坐在床前,将诸多蓍草放在桌面上,随后伸出瘦小的手,取出了其中一根放在了桌面的最上端。随后,她的手将剩余的蓍草简易的分开成左右两组。

再然后,江意从右边的那堆蓍草中取出其中那一根,夹在了左手小指与无名指之间。

师父曾教她诸多易术,也曾对他说过知易者不占,善易者不卜。

了解易的人,即便不用占卜心中也便有了答案。而她们不占卜,是因为她们心中没有疑惑。

真正的大易师早已跳脱五行之外,而她江意不是。她不知自己为何重生于此,但,师父所教授的一切,似乎冥冥中有所注定,会为此刻迷途中的她指引方向。

微微的冷光穿透窗棂,江意将蓍草收起,唇角微微勾起。

屯卦,宜守不宜进。

木屐声缓缓响起,江意穿着夏桐的衣裳,缓缓走到了门外。夏桐衣裳穿在江意身上宽大修长了些许,衣摆被逶迤在地上,落下了一条长长的影子。

离开房间,走出院子,有阵阵风吹来。

她走到一棵树下,树恰好生在她来时的路口。

江意到此不到片刻,不远处便有一个人影摇摇晃晃的走来。

在丹朱所产生的微弱光线下,模糊的映出一个少年人的轮廓来。只是随着那少年走来时,地上却逐渐的留下什么印记来……

血迹。

而走至树前时,少年忽然止住了步子。他扶住树干,视线侧向一旁。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的声音细若游丝,好似深秋恹恹欲坠的落叶。

“等你。”江意轻声道。双手掩于袖下,仰面去看十七。

十七唇角勾起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容,沙哑回道:“等我做什么?”

江意仍是仰面去看他,淡淡回道:“救你。”

“救我?”十七只觉有些好笑,只是这二字出口,他却又忽的剧烈的咳嗽起来,鲜血从十七的嗓中溢出,溅在了他捂住嘴巴的手掌上。

江意这才又缓缓开口:“你的伤,不治,会死。”

“死了岂不是更好?”十七自嘲得拭了拭唇角的血渍。他原本就了无生意,苟延残喘至今,早就已经受够了这一切。如今遭受这般折辱,他倒是希望自己死了更好。

“你当真想死?”江意含笑询问,又话锋一转道:“可是有人,想你活。”

好似一个预兆一般。

“十七!”王恒的声音响起,他飞快的跑来,扶住了十七摇摇欲坠的身体,“你怎么样了?”他关切的询问,只是视线一扫,见十七身上诸多血渍,眉头便立即皱了起来。

“你想死,还是想活?”江意看着十七,又含着笑意问出这句话来。

“什么意思?”王恒不明白江意这个孩子为何对十七说出这种话来。

不过十七却没有回答,他的眼睛渐渐闭上,意识消散,晕厥了过去。

“先把他带回去吧。”王恒道,眼下十七受了这么重的伤,先安置好他是最首要的事情。

“去你的住处吧。”江意对王恒道,“那里最角落,僻静些。”

王恒一边支起十七的手臂一边对江意道:“你怎么知道我的住处在哪?夏桐同你说的?”

自然不是夏桐同江意说的。只是江意没有否认,只静静的不说话,随着王恒往前走去。

穿过小道,绕过一排整齐的屋舍,走到最后一间屋子时,王恒单手将门推了开,江意跟在他身后进了门。

王恒将十七平放在床上,便立即去一旁的柜中寻药。江意踏进门来,扫视周围一圈,便对王恒道:“他身上的伤是丹朱之术所致,寻常的药,医不好他。”

王恒面色一凛。

“你……究竟知道些什么?”先前在丹朱矿中她寻矿一事,王恒姑且当做偶然。他虽是不敢置信仍将她当做个普通的孩子看待,但这孩子本身具有的气质和眼神,以及说话的语气……

已不能让他将江意当做普通的孩子看待。

这个孩子,究竟知道些什么?要做些什么?

江意仍是不为所动,只是抿唇吐出二字。

“救他。”她淡淡道。

老旧的木桌上烛火被窗缝中泄露出来的风吹得摇摇曳曳,江意的影子被烛火映在墙上,晕出淡淡的灰色。

“要不要救他?”江意的声音又低低响起,“他似乎不想活了,那你呢,你是希望他活吗?”

王恒的身体不由自主的一颤,并非因为友人的生死,而是因为眼前这个小姑娘那似乎全然不似常人的眼神,没有人的感情,只是冷眼所看待周围的一切,不夹杂半分情绪。

像什么?

不像人……

是了,他想起来了。儿时祭典中,仅看过一眼,却令人久久难以释怀的。

——巫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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