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手捧着一碗热粥，差点与匆匆跑来的冰凌儿撞个满怀。“你这丫头……”项羽突然撇见冰凌儿陌生的发髻，生生把“怎地这般冒失”几个字咽了回去，他声音嘶哑的狐疑道，“夫……夫人还好吗……”

“夫人还好，”冰凌儿脸一红，低下头去掩饰着这过于整齐的发髻带给自己的尴尬，小声道，“正是夫人叫我过来的。”

“噢？”项羽道，“我正要过去给夫人送粥。夫人什么事这么急？”

“夫人叫我过来和大王您说，不要在此地停留，要趁汉军一路追击疲惫不堪，而尚未歇息补充粮草之时，马上突围出去。”冰凌儿语速又急又快道。

“马上突围？”项羽皱着眉头，不解道，“夫人从未过问过军事，如今这话是何用意？”

“夫人的意思就是，让您带领一队精锐人马冲出汉军的包围圈，以图日后东山再起！”冰凌儿话音刚落，心头忽然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她惶恐的叫了一声“夫人……”掉头就往回跑。项羽也似乎嗅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他丢掉手中粥碗，瞬间超过冰凌儿，他大步向虞姬安置的地方跑去……

天空飘起了雪花。

开始时，如米粒般细小，转眼就变成了鹅毛般的大雪在空中飞舞。

月亮出来了，惨白着一张银色大脸。

“夫人！”项羽破旧的战袍裹挟着飞雪，如飞蛾扑火般一头扎进账内。

但，账内空空如也。

“夫人！”项羽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他发疯般吼叫道，“夫人！夫人！”他一脚踢翻早已熄灭了的炭火盆，他闯出账外，他的心被一阵阵恐惧啮咬着，“虞姬……虞姬……你在哪里……在哪里啊……”他的怪叫声引来了部分将士。

他借着惨白的月光，看见气喘吁吁从远处跑来的冰凌儿向一棵树下跑去，他亦向那棵树跑去……

“夫人……”冰凌儿的一声惨叫，让项羽眼前一黑。

他踉跄着窜到那棵大树前——他的虞姬就像一尊睡美人，静静的卧在树下，小巧的嘴角定格在一个浅笑里，那双风情万种的丹凤眼微微闭着，卷翘的睫毛上落了一层细碎的雪绒，眼角已凝结成冰霜。

她乌黑的长发垂进雪地里，随寒风不停的舞动着……

他看见了她身旁的匕首，也看见了她脖颈下那条已经凝固了的红线……

虞姬的血早已流尽。

她的血流淌到土里、雪里，她被点点滴滴的鲜血围绕着，她安详得如同一朵洁白的雪花，那么轻、那么美，轻得让人心酸心痛、美得让人觉得刺目。她就那样，如同初生的婴儿般恬静的等待着融化在老树下的那一刻……

“夫人……”冰凌儿跪在树下，泣不成声……

“虞姬……”项羽如遭雷击，虎目赤红。他伸出两只蒲扇般颤抖的大手，把如孩童般纯净的虞姬轻轻托起，他的手不敢用力，他怕碰疼了他的虞姬，他就那样静静的托着，呆呆的看着，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不能思考，亦不能呼吸，他觉得自己的魂魄已经从自己的身体里溜了出来，随虞姬去了……

聚拢而来的楚军将士默默的站在风雪中……

刚刚停下来的楚歌又幽魂般四面响起，一声声，一句句，如泣如诉，“大王……”冰凌儿满脸泪珠的跪爬到项羽身边，磕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没有保护好夫人……”

项羽生锈般的两个眼珠子转了转，声音悲怆而嘶哑道，“本王……本王又何曾保护好夫人？！”他抱起虞姬，冲着四面期期艾艾的楚歌狂叫道，“本王……又何曾保护好夫人？！”

“大王……”冰凌儿泪如雨下，哭道，“请大王节哀。请大王即刻杀将出去，不要枉费了夫人的一片苦心啊……”

“请大王节哀……”惨白的月光下，楚国将士越聚越多，他们齐声道，“请霸王上马，冲出重围！”

“姐姐身子本就虚弱，她是不愿意再拖累大王，请大王成全了她吧……”虞子期上前，想从项羽手里接过虞姬的尸体，可项羽却更紧的将虞姬冰冷的尸体抱进怀中，他退后一步低吼道，“别过来……你们都别过来……谁都不要惊动我的夫人……”

“大王……”虞子期紧逼一步，动情道，“姐姐以命报答大王的深情厚谊，难道大王要辜负姐姐吗？”

“你？！”项羽怒目而视。

“大王能够突围出去，是我家夫人最后的心愿，请大王成全我家夫人最后遗愿！”冰凌儿见项羽执迷，不听虞子期的劝说，便爬到项羽身边，不管不顾道，“请大王把夫人交给奴婢，奴婢愿意和夫人生死在一起……”

乌骓马被一个骑兵牵来，它在月下抖抖浑身发亮的毛发，仰天嘶鸣着……

焚心的楚歌再一次点燃了项羽那颗被油浸的心，他仰望雪花密集的夜空，悲怆的叫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姬虞姬奈若何！”

他将虞姬轻轻的放到冰凌儿的身边，又将那狐裘披肩盖在虞姬僵硬娇小的身上，“虞姬，你不要走得太快，为夫这就突围，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着，为夫这就突围出去，东山再起！”他转过头来，一双血红的眼睛盯着冰凌儿，“夫人就交给你了，你要看好她。”

“诺。”冰凌儿重重的给项羽磕了个头。

项羽站起身来，果断道，“子期，精选一千骑兵，裹好马蹄，待楚歌停歇之时，从南面迅速突围！”

“诺。”虞子期领命后，下去准备。

风渐渐小了，雪却越下越大……

深夜子时，楚歌渐歇……项羽带领一千用稻草裹住四蹄的铁骑从南面悄悄突围……

千骑死士如天兵天将般锐不可当，汉兵遇到非死即伤，铁桶般里三层外三层的汉兵，很快就被这杀人如切瓜的气势撕开了一道口子，项羽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