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吕夫人的胆子也忒大了，也不怕大王回来车裂了她……”丫鬟小玮一边对着灶台扇扇子，一边和李美人的丫鬟小玉嘀咕着。

“嘘……”小玉把右手食指竖起，放在自己的嘴巴前面，低声道，“小点声，这样议论吕夫人，你不要命啦！”

“哎呦，”小玮朝小玉不屑的撇了一下嘴，尖声道，“前几日还听你说得津津有味，怎地今日却怕了？又不是说你偷人，你怕得着吗？”

“你？”小玉噎了一下，急赤白脸的辩解道，“这事儿怎么是我说的？我也是听别人说才说的。”

“管你听谁说的！”小玮一边掀开锅盖看看粥煮滚了没有，一边朝小玉翻了个白眼，道，“无风不起浪。想那吕夫人自从楚营回来，几乎不与其他夫人来往，亦不理会后宫杂事，难道不是趁大王不在身边，悄悄养着那个俊俏家奴，只图自己日夜快活？！”

“……”小玉皱着眉头，她似乎嗅出此事越来越浓的血腥味，她端起为李美人做好的点心，不再理会小玮，然后她脚步匆匆的速速离去。

躲在厨房角落里一个倒扣的大筐下的九儿两眼冒火，她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早几日，她就发现了厨房里的丫鬟和打扫院子的嬷嬷在闲死交头接耳，每每看见她，便都禁了声，复杂的眼神慌乱的躲避着她，她敏锐的感觉到她们说的一定和吕夫人有关，否则也不会忌惮她。但她不敢和吕雉说，一是吕雉曾嘱咐她不可参与任何杂事，更不要搬弄是非；二是她并不知道她们私下里偷偷议论的是什么。所以，她打算先躲起来，待偷听到她们议论的内容后，再看有无必要禀报吕夫人，免得引起吕夫人不必要的反感。可如今，却听得这等掉脑袋的大事！又是这等让人张不开口的脏污大事！

怎么办？

说？还是不说？

九儿见小玮端了煮好的粥锅也离开了厨房，便推开大筐站了起来，她的脸色煞白，内心激烈的斗争着，说！一定要说！夫人对自己那样好，况且夫人是那样的与世无争，她待审食其如亲弟弟般，何曾有过什么逾越之举？若任由这谣言满天飞，夫人岂不要蒙受奇耻大辱？

九儿越走越快，突然她跑了起来，“若夫人对此事毫无防备，万一大王回来听到这等闲言片语，盛怒之下，夫人焉能活命？”

她越想越怕……

“夫人……”她气喘吁吁的推门而入，把正在给老太公缝制冬衣的吕雉吓了一跳，她的手指被针尖刺破，渗出一大滴血珠。

“夫人……”九儿抓过吕雉的手指，叫道，“奴婢该死，吓到夫人啦！”

“没事儿，”吕雉轻轻抽出手指，用绢帕压在伤处，“是我自己不小心。”

“不过，”吕雉抬起头，看着面色潮红的九儿道，“你怎地这样惊慌？出了什么事儿？”

“夫人！”九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泪如雨下。

“起来，”吕雉疼爱的去抓九儿的手，道，“起来慢慢说。”

“不，”九儿哭道，“奴婢说的是死罪，奴婢不敢起，请夫人让奴婢跪着说吧！”

吕雉脸色凝重起来，她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九儿面前，轻声道，“那你说吧。”

“夫人，”九儿给吕雉磕了一个头，道，“十多天前，奴婢就看见后宫里的丫鬟和嬷嬷偷偷议论夫人的是非，只是不能确定其内容。今日一大早，奴婢躲在厨房，听得真真切切，她们……她们……她们竟然到处在传夫人和审……审大人……私……私通……”

吕雉如遭雷击！私通！她周身的血液直往头上涌，她觉得头快要炸开了！但瞬间，她就意识到了这谣言出自哪里。她的眼前出现了戚姬那张明艳妖娆的脸，只有她和她的丫鬟来过这里，也只有她那天看见她帮审食其试衣……就这么迫不及待吗？！她的嘴角冷笑着，她扶起满脸泪痕的九儿，平静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净净面。”

“夫人没事儿？”九儿疑惑的站起来。

“没事儿，”吕雉拍拍九儿的手背道，“赶紧去洗洗吧，都成小花猫了。”

九儿迟疑着往出走，心里暗暗嘀咕，难道夫人没听明白？怎的这般不惊不慌、不愤不怒？

看到九儿担心的背影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吕雉陷入沉思……

本想就这样平平淡淡的生活下去，儿女绕膝、太公如亲父、食其如亲弟，棉衣、饱腹、暖室，夫复何求？但，有人不愿意，即使专宠也不满足，因为自己的存在就像一根刺一样扎在她的眼睛里！戚姬，你真的就那么容不下我？！即使我不和你争刘季，也不容？难道你感觉不到刘季的一颗心都在你身上吗，我争或不争，结果都一样。

你为什么不恳求我离开？如果你求我，或许我真的会平静的离开——与其守着一个空名分冷冷清清，倒不如与患难与共的知己清贫幸福……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将一盆污水倒在我头上之后，再借刘季的手取我性命？

我早就死过几回了，我不怕死。

可你锦衣玉食，没受过半点委屈，难道你也不怕死吗？你就那么笃定，我一定会死于这流言、死在刘季的手里？

吕雉的牙齿咬得嘎嘣响——你将自己的贴身丫鬟斓曦放在我儿刘盈身边就没安好心，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儿子多一个玩伴，长大后多一房妾室而已，但如今你越发卑鄙，竟然散布这种谣言污蔑于我，岂不是要将我和我的儿女一网打尽？！

狼子野心！

我不能坐以待毙！

即使死，也不能这样屈辱的去死！

吕雉知道，平息此事，眼前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到，那个人就是刘太公。

她站起身来，整整衣领和袖口，“九儿！”她朝门外喊了一声。

“夫人。”头脸已经清理干净的九儿推门进来。

“帮我将披肩取来，”吕雉道，“我要去见刘老太公。”

“是。”九儿麻利的打开衣柜，将吕雉的白狐披肩取出，“夫人，今天外面滴水成冰，奴婢将您的暖手炉也带上吧。”

“也好，”吕雉颔首道，“你也多穿一点儿。”

“是。”九儿随手拿了一条斗篷披在身上，吕雉转过身默默的替她将颈下缎带系好。

“夫人……”九儿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吕雉。

“走吧。”吕雉拍拍九儿的肩膀，推开门，走在前面。

大夫人就是大夫人，九儿一颗砰砰乱跳的心瞬间平静下来，她暗暗佩服吕雉——大夫人这心大得能容下整个天下呢！

她们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的走在去老太公的路上。

外面的雪越下越密，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这让吕雉想起去年在楚营给楚营伤兵换药后，从医馆出来时的情景——那天的风雪更大更猛，到处是茫茫的白色，白得耀眼，白得找不到路……只穿一件单薄棉衣的她曾一时间困顿、迷茫，饥饿、疲累到眩晕，是一双熟悉而温暖的大手扶住了她即将倒下去的瘦弱身躯，如果那次他没有带着伤重的身子，瞒着刘太公跑出来找她，她可能再也没有机会站起来了，她会葬身在冰冷的雪地……

她的脖颈突然一热，宛如去年审食其滴落在上面的泪滴还热着，她的心疼痛酸楚起来，就是这样一滴眼泪的热量都足以温暖吕雉那颗孤寂的心，那颗她一直抑制着的孤寂的心——刘季，难不成你真的将我们的结发之情全部忘记？！结婚当晚，你说的两条我一直铭记在心，一是尽心尽力照顾咱爹，二是关照刘肥。对老太公的照料，我拼尽全力；对刘肥，虽不及亲生儿子般疼爱，他毕竟一直生活在汉营、在你的庇佑下锦衣玉食。可你答应娥姁的，“既然已经娶我妻，怎么还会在外面沾花惹草？”的誓言呢？

你喜欢戚姬，专宠戚姬，连她生的儿子都叫“如意”，我理解，因为戚姬妖娆，戚姬绝色……但这也是你五六年来与我再没有肌肤之亲的理由吗？！

不是，是你不喜欢我和你平等！

你不喜欢我叫你季哥，因为你是刘邦，你是汉王！

你不喜欢我素面素服，因为你觉得你可以让你的女人绫罗绸缎，花枝招展！

你不喜欢我对你不战战兢兢、不刻意讨好、不下跪恭迎！

可是，你知道吗，我叫你季哥，是因为从新婚第一天开始我就这样叫，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昵称啊！我素面素服，是因为这样的穿着舒适，暖心，适合简单的劳作。至于讨好、恭迎，刘季，我们是夫妻啊，有必要把夫妻关系弄得像你的恩赐吗？

也许，我们该结束了，该结束了……戚姬，你最宠爱的女人，她已经按耐不住，就像你要消灭项羽一样，她要消灭我！那么，我走，远远的离开，行么……

吕雉去意已决，她深呼一口气，一团白雾在早晨稀薄的太阳光下从嘴边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