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黄昏，张棉生屹立在船舷处遥望落日。海风腥咸楼船晃荡，远方落日慢慢与水面重合直至淹没，光线变得昏暗。

棉生大口的喘着气，只觉胸中烦闷不堪像是压了一座大山，他迷茫了。

是因自身与家国的前途所迷茫，知道的越多越迷茫，武力越是强大越迷茫。棉生不由握紧双拳，企图找寻一丝慰藉，哪怕拳头握的铿铿直响他的心依旧乱成一团。

改朝换代啊，谈何容易。小小一座淮鼎城就人心各异，有享乐者醉生梦死，有贪婪者捞钱抓权，更有狼子野心者掀起暴动颠覆政权。蛮人也好、千机百手门也罢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要说朱重八和他的势力还有张棉生一行好到哪去也不见得。

何为善？何为恶？死在他张棉生刀下的亡魂难道一定是恶？多少人不过是混口饭吃，多少人家老人妇孺指着这碗饭活命。如今只怕家破人亡，枉死难得超生。

蛮人为了自家老小锦衣玉食去挣去抢去夺没错，千机百手门为了基业兴旺去挣去抢去夺没错，朱重八为了推翻暴政也好还是为了一己私欲去挣去抢去夺也没错，谁都没错，谁也都错了。

错了不要紧，拳头大刀锋利就成，死人是永远不会唧唧歪歪的，胜利者将享有一切荣华富贵，失败者往往白骨腐衣暴尸荒野。

胜既是善，败既是恶吗？那又与苏叶的理念有何不同，更何况按照苏叶所说所做，那将会少死千千万万的无辜百姓，是无上大功德！难道苏叶这个杀妻弑师，残害侠义的魔头是大善人吗？不见得。

张棉生从迷茫直至烦躁，不停捶击着木栏直至木栏炸裂。棉生跪下低头落泪，难道他一直以来的坚守坚持都错了吗。

楼船主人白衣女子走来，站在棉生身前道“今夜星斗冉冉生辉，看来明日会是个好天”。

棉生顾不得擦泪，顾不得掩盖他那副破败相，峥峥的看着天空，看着这片广阔无垠无穷大无穷深邃无穷神秘的星空，破涕为笑，进而大笑、狂笑。

人生转瞬，星辰永恒。此凡生哪有时间瞻前顾后，此凡生哪有精力断言谁对谁错，此凡生哪有智慧明辨善恶是非。此凡生做好一件事足矣，保持本心方得始终。

想罢迷茫不在，重新站起身来。看着不远处郭元星招呼去吃饭，看着近处白衣女子望月不言不语，心中感慨万千，拱手对着白衣女子道了一声“多谢”，白衣女子只淡淡回了句“嗯，想开了就好”。

船舱内，百念老头大吃大喝不停，自从来楼船后百念和尚就像进了西方极乐似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顿顿有鱼有肉有酒有菜，要不是还挂念着功夫天天练练，早不定胖了多少斤。

今儿个张棉生还没到餐桌上，百念就不停嘟囔着“好日子到头咯，老和尚这辈子能享这么一遭清福算是够本没白来一趟凡尘俗世”。说罢，叼着一瓶好酒嘬个不停。一旁郭元星劝导道“百念师叔祖，您还未痊愈喝酒伤身啊”，老和尚白了一眼道“不喝伤心”。

这时张棉生前来一把夺走酒壶，也不顾百念幽怨的眼神坐下吃饭，边吃边问道“元星，让你打听的事儿清楚了吗”。

郭元星使劲扒拉了两口饭，听到询问放下碗筷道“棉生大哥，都打探清楚了，楼船一行听说要去遥远的蒲甘，不过途径谦海城时会停靠半日补充水食，到时我们下船便好，白衣姐姐也答应了”。

张棉生沉默一阵后又问道“那些东西给她了吗？”。小星星纠结的从怀中取出不少金银玉石道“白衣姐姐分毫未取，她说留给我们作为盘缠，财物再多对她来说也无用处”。

百念和尚插嘴道“那女子虽说锦衣玉食，但她却不似凡俗般的成熟稳重，遇事不慌不乱自有章法，心思细腻极有主见。更何况不知姓名不现面貌，她或许不想和我们扯上关系，也或许觉得萍水相逢陌路之交便好，那就随她吧”。

张棉生想了想便点了点头道“元星，什么时候能到谦海城”，郭元星道“明日”。

饭后棉生准备向白衣女子辞行，说也奇怪白衣女子大多傍晚或夜里出来行走，白天从未看过她的身影。想来明日就到谦海城，不道别一声于情于理不和。

再一次走上楼船顶层，让下人通报了一声，丫鬟微微欠身福了一礼道“小姐在内等候公子”说罢带着三分好奇七分诧异的瞄了一眼张棉生后转身下楼。

棉生被看的有些奇怪，但也没当回事。进门后发现白衣女子坐在桌前摆弄着一白瓷酒盅，桌面撒了不少酒液，淡淡的酒香萦绕在整个房间里。

白衣女子媚眼如丝，眼眸不止带笑还带着三分妩媚三分幽然。苍白稚嫩的手指向椅子示意张棉生坐下，不过棉生只是抱拳道“深夜冒昧打扰姑娘，棉生特来辞行。以后有用得着棉生的，刀山火海绝不推辞”。

白衣女子放下酒盅道“我这一去蒲甘，这辈子也再难回来。如我要你和我同去蒲甘呢，你愿吗？”。

不待张棉生回话，白衣女子斟酒喝下道“不用答我，我自知是不可能的。你们男人总有理想总有抱负总有很多很多事要忙，争天下打天下争财权抢女人，男人的事儿总是多的这辈子都忙不完，又哪里顾得上儿女情长”。

“好了，你的心不在我这，那我们形同陌路便好，谁也不伤了谁。你不知我姓名，不知我长相，不知我心，这样才能更早忘了我，去做你的事儿。我乏了，你回去吧”。

张棉生此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再次抱拳转身回房。走在台阶处，楼上传来酒盅破碎声。碎了，就是碎了。

第二天不到清晨，远远便能瞧见谦海城的身影。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谢过楼船管事张棉生一行三人便下了船。

棉生转身望了楼船顶层那儿，空无一人。

郭元星蹦跳的走在前，转着向着棉生哥打着招呼道“棉生哥，这儿真是热闹啊，等找到落脚的地儿，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那件事儿”。

张棉生故作疑惑道“答应你什么？给你找个小媳妇吗”。

小星星顿时撅着个嘴追打着张棉生，小星星白又白，一张小嘴翘起来，爱吃萝卜和青菜，蹦蹦跳跳真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