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半弯的夜空下，洛城客栈的后园在朦胧不清的月光中，终于不再如先前般恐怖，只是却仍带着渗人的寒意。

无论什么地方，无论日与夜，看到三个活人在翻动一具尸体，又怎么会不渗人。

萧七的话，柳随云认同，一个人可以说无数谎话去欺骗别人，可眼睛却是心灵之窗，如非经过很特别的掩饰与训练，是绝不可能骗人。

“嗯，萧兄继续。”

萧七略略思索道：“钱六在逃跑的时候从来没有回过头，这亦很不正常。”

被追杀的人一但慌乱，难免会回头看看逃脱了没有，还差多少会被追上，这是再正常不过的道理。

“没有回头的同时，我看到他的手曾数次毫无意义的向后挥动，本来我以为那是一种无意识的动作，但孙胜死得如此莫名，我不得不怀疑那动作是刻意的。”

何尝听到萧七如此冷静的分析，欣慰的点头道：“你怀疑是钱六下的毒手？”

“嗯。”

柳随云抚了抚额头，目光停在孙胜的脖子上良久，才轻声道：“何老爷子可记得三十年前武林大会上的毒人？”

在江湖打滚了数十年，活到了白髪苍苍的年纪，何尝见过听过的事又怎么会少，至于柳随云口中的毒人，更是有深刻的记忆。

因为他的好友，当年被称为医家圣手的华同便是因毒人而死，那次的武林大会他就坐在好友身旁。

“记得，怎么可能会忘记。”

经过萧七的提醒，柳随云反覆察看后才终于看出一点异样，又或者说是此时的孙胜才说得出话，说出自己可能的死因。

死人其实也会说话，而且从不骗人。

“老爷子你看这斑点。”

柳随云指了指孙胜脖子上忽然多出来的斑，满脸凝重道：“我可以肯定孙胜的脖子上没有这斑点。”

何尝听到此话，不由蹲下看着微小得几不可见的灰斑，在脑海中回想了一遍刚才检查的情况。

在庙堂为官需要谨小慎微，在江湖打滚同样如此，否则一个不小心，武功再高也只是别人的刀下鬼，有理都无处可说。

孙胜刚才脖子的喉核位置绝没有什么斑点，何尝记得很清楚。

因为那个位置太显眼了，显眼得所有验尸的人都会先看看，作为一位老江湖，他当然也不例外。

尸斑？

绝不可能！

没有谁一死就会出现尸斑。

倘若再过半天还真的分不出来，但如今却是清楚明白不过。

毒！

异常剧烈的毒！

从怀中摸出一个紫檀木盒，何尝小心翼翼的打开后，只见有七枝两指长的幼针放在其中，其中四根为金色，三根为银色。

拈起如狼毛大小的银针，轻轻插入孙胜的舌头位置，再拈起一根金针插入心脏位置后，何尝对两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远离便一言不发的沉思起来。

他记得那位毒人死后不久便布满尸斑，自己的好友正是在因为检查尸身，而染上了一种连他自己都解不了的毒，才黯然离开这个江湖，这个人间。

而柳随云会忽然想起这件事，是他本来就对毒很感兴趣，再者就是他认识太多下三滥之人。

更重要是那个毒人，他的爷爷柳心，现今的江湖第一人曾再三告诫过他，遇到这种毒人，千万别在尸斑出现后去触碰死者。

从亥时到子时，孙胜身上的尸斑渐渐布满尸身，两个时辰彷佛像过了整整一天。

“人在死亡后，尸斑约在一个时辰内出现，三个时辰以内若用手施压，尸斑会消散，只有经过十二个时辰才会完全固定。”

何尝带上一对银色的手套，轻压着孙胜手上的尸斑同时，轻声解释起来。

“但孙胜的尸斑早在子时以前便固定下来，完全驱散不去，而且以孙胜的死姿来看，尸斑绝不可能出现在脸部，只可能出现在背部。”

扫了眼插在孙胜身上的金银针，何尝看着正在中天的新月，想了想道：“你们再远离一点，万一我有事也千万别过来。”

柳随云听到何尝的话，皱了皱眉道：“我们先找到李南音，再直接去找钱六和红衣女子吧，老爷子不必冒险。”

何尝摇了摇头，脸上略显冷意道：“不必，老不死的早没多少年命，如今又再遇上害死好友的人，不弄清楚明白，叫我怎敢瞑目。”

萧七张张嘴想说什么，只是想到老人的性格，最终只好垂下眼皮往后退去。

倒是柳随云还停在原地想了许久，才缓缓退出两步。

何尝看到二人稍稍远离也不再多言，让两名守在不远处的悍卒取来两个石碗后，算了算距离，一掌一个石碗的拍下地面固定好，便缓缓移动起孙胜的尸体。

柳随云看到何尝一掌把石碗拍入地面，却又能不伤石碗半分，心中感叹其柔劲运用之高明，亦好奇他想做什么。

柳随云与萧七在想什么，何尝此刻毫不在意，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搞清楚这是什么剧毒，追查来源，追查当年的毒人到底是谁所为，为一生都在救人的好友报仇。

否则他的心不舒服，就连死也不安稳。

缓缓旋转孙胜的尸身，让金银两根幼针的针头都在碗中后，何尝左手一推一抛，把早就准备好的大石推到尸身下，让其保持侧立的姿势，便一动不动的观看起来。

良久后，柳随云正想作声之时，便响起一个滴答声。

那是很微小的水滴声，轻得稍不注意便会错过。

顺着声音来源看去，只见插在舌头的银针毫无变化，而插在心脏位置的金针则滴下一滴暗红色的血液。

“不是毒。”

何尝皱着眉自言自语了一句，左手食指，中指贴着尸身的心体位置，右手抽出舌头，低喃道：“却比毒更狠，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滴答...滴答...滴答...。

咚......。

“老爷子速退！”

滴答滴答的血滴声中，柳随云耳中忽然听到了一声咚的声音，声音很小很小，小得如果不是在场四人都安静得如死人，小得只要有一点点声音，他便绝不可能听到。

这声音，柳随云听过。

他曾经认识一个人，在勾栏之所认识的人，那个人很丑，丑得所有人都敬而远之，但他柳随云从来不看长相，只看人心。

所以，他与他当了朋友。

所以，他告诉他一件事。

所以，他展示过一样类似的东西。

让他行走江湖需得小心，若不幸遇上用那东西的人便马上逃！

有多远，逃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