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郭伟就让石斌把雷佳叫到了办公室。在问清楚情况之后，拿出一张辞职表，让雷佳填。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世间的任何风吹草动总会被人察觉。雷佳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在前台值班的贺颖，就把他挡住了，小声问道：“你是不是要走了？”

雷佳听了这话，心中一惊，他没有想到，事情竟然这么快就被别人知道了。连忙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贺颖眨着她的大眼睛，盯着他说道：“这个你就别管了，你为什么要走啊？”

“我家里让我回去上大学，而且因为这事闹得特别僵，所以不回去不行。”说了这么一句，雷佳便没有再说什么，他盯着贺颖的脸庞，心里面想着其它事情。原本多么善良的一个女孩，就这样掉进了社会洪流的漩涡之中，无法自拔。为了维持一份并不是很好的工作，成天和卞流生厮混在一起。

闻言，贺颖眼中迸发出羡慕的神色，连忙说道：“上大学多好呀！以后你就是大学生了，等你成老板了，可不要忘了我们这群跟你一起患难过的人啊！”

听到这里，雷佳就感觉到恶心，他被卞流生和刘春刚侮辱的时候，怎么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说句话。心中虽然厌恶，但他还是将表情维持在之前的状态，说道：“没问题，以后我们常联系。”

“哈哈，我就知道你最好了。”贺颖笑道，用拳头轻轻在雷佳胸口砸了一下。她的眼神闪烁着，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可爱纯真。

雷佳恍惚，他似乎又看到了以前的贺颖，但他也看到了一颗更加复杂的人心。对于贺颖，他虽没有任何的感情可言，但是眼睁睁地看着这么一个人，慢慢走进了堕落的深渊之中，雷佳就感觉到不忍与惋惜。可能最后等待她的结局，和葛雨萌一样。

“先不跟你说了，我收拾一下东西。”雷佳挤出了一点笑容，说道。他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思，在这里和贺颖扯一些无谓的话题。

“嗯，好的。”

说完，二人就相继散去。雷佳回到宿舍，蹑手蹑脚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生怕吵醒正在熟睡中的徐飞几人。他的东西不是很多，除了几件换洗的衣物，再就是牙刷毛巾等生活用品。时间不长，他就将自己的行李收拾好了，包括那本只看了十几页的《平凡的世界》。

再走出宿舍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一点了。张峰和冯洋都坐在椅子上打着盹，郭伟也已经回房睡觉了，连贺颖和石斌也分别找了个地方去休息了。

雷佳走在空旷的走廊里，整个地下室里面只回荡着他的脚步声，显得寂寥和诡异。他的精神极为活跃，根本没有一丝睡意。在地下室里面走了好几遍，最后终于因为无聊，就走到后厅浴室，脱掉衣服，带着以往从未有过的享受和愉悦洗了个澡。

只要一想到天亮之后就可以离开这个令他压抑的地方，雷佳就感觉到神清气爽。他将浴室的门关上，独自一人在里面洗着澡，热水从喷头中倾泻而下，落在他的身上，似乎要将他身上所有的沉重、屈辱、压抑、迷茫、卑微……都统统冲刷干净，将这一身沉重的行囊，尽数卸下。

这一晚，无疑是雷佳半个月以来最放松的时光。哪怕还在上着令他精神已经近乎崩溃的夜班，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正在因为即将远离这种崩溃而变得愉悦轻松。洗完澡之后，他甚至不想再穿这身令他厌恶的工作服，但是为了减少事端，他还是穿上了。走出了浴室，他再次变得无聊起来，兴奋的精神根本不允许他睡觉。

看着地下室里面的一切，雷佳心想，在这里工作了将近一个月，还没有洗过足疗。于是他又走进仓库，在里面端了木盆和泡脚的药粉，自己调好水温，拌好药水，躺在足疗房里面舒舒服服洗了个脚。虽然没有人按摩搓脚，但是这个时候，精神上的享受早已经胜过了任何肉体上的舒适。

二十分钟后，他走出足疗房，又想到了大厅的冷藏柜中还有上好的茶叶。于是连忙将木盆放回仓库里，在冷藏柜中取出一包精品大红袍，全部倒进了自己的杯子里面。这包茶叶，如果在正常营业中泡给客人喝，可以卖到240块钱。雷佳在倒茶叶的时候，感觉到一种酣畅淋漓之感，好像长久以来遭受的委屈和积郁的怨气，都随着茶叶一起倒掉了。

就这样，他守着满满一杯茶叶，在一种精神的清爽和煎熬的复合状态下，一直坐到了天亮。

逸豪会所的早晨和往日一样，都显得病态和麻痹，每一缕阳光都弥足珍贵。疲倦的时钟细数着时间流逝的节奏，慵懒的声响令人无精打采，但是它依旧顽强，至今还在坚持挪动着自己无力的脚步。秒针的声音不断传来，给这昏暗的地下室里平添了一丝萎靡的气氛。高档的棕皮沙发在雷佳的眼里也没有了往日的光彩，它和这里的灯光一样，显得黯淡无光。只有早晨的这一段时间，朝阳吝啬地洒在它的身上，才会显现出它本来的身价。

摸着身前古朴的木桌，雷佳艰难地站起身来，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无眠的夜晚使他的身体极为疲惫，但是即将离去的事实却让他的精神亢奋到了极点。他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在地板上，脚步迈动间显得飘忽不定。

站在大厅最中间的位置，一种怅惘之情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他的左手边，是深邃黑暗的走廊，它通向了地下室的深处。雷佳转头望去，灯光照耀下的走廊，虽然折射着昏暗的光芒显得异常豪华奢靡，两边整齐地摆放着翠绿挺拔的盆栽。这种他叫不上名字的植物每天都会掉下枯黄的叶子，让他在一段时间内极为头疼。但是在这所有的表象背后，雷佳却仿佛看到了葛雨萌那时还算纯真无邪的微笑，看到了贺颖和卞流生在包间里面猥琐的场景，看到了肖潇和刘春刚在一起时欢快的容颜，看到了郭伟和卞流生老婆急不可耐的疯狂，看到了几名无精打采的小姐坐在烟雾缭绕的房间里，看到来这里的每一个男人脸上淫亵的笑……忽然，他也看到生活了二十多天的宿舍里，潮湿的空气中夹杂着发霉的味道，化作滔滔洪水一般朝他逼来，让他不得不转移视线。

目光所及，是厨房和储物间的位置。只要一想到和老鼠共享着食材，雷佳的内心中就一阵恶心。好在他就要离去，离开这噬人的魔窟。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卞流生对他的数次威胁和侮辱，也忘不了他在这里经历的所有黑暗。储物间旁边的办公室，或许便是这所有黑暗与阴谋的酝酿之地。雷佳眼睛紧紧盯着办公室的门锁，他在以一种复杂的心情审视着这里，那是一种排斥和向往交织的纠结情感。他在想，什么时候才能拥有自己的办公室？

再次挪动脚步，他穿过大厅，无力地坐在了棕皮沙发上。身下的柔软让他忽然想起了梦姐，想起了那一夜，他坐在同样的位置，在王小红充满诱惑的话语中失去了自我。想到这里，雷佳的嘴角浮现出一抹勉强的微笑，那是自嘲，是不屑，也是淡然。一个人命运的改变，跟他所经历过的每一件事情都息息相关。他也想起了最初来到这里时的场景，当时这个地下室还挂着“水云人间”的招牌，卞流生半躺在沙发上，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赞赏。这熟悉的一切，让雷佳不禁感慨：世事变迁，短短二十多天的流逝，已经让所有的事情发生了改变，包括自己。

他环视着整个大厅，想起曾经为了看一下安全套的模样，而鬼鬼祟祟地钻进了楼梯下的仓库。昔日在这里度过的每一个画面，都开始在雷佳脑中一一闪过。他想起了葛雨萌离开时，大厅里的冷漠，那是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无助。二十多天所经历的一切事情，像电影一样在雷佳的脑海里浮现。所有的快乐与委屈，所有的壮志与落魄，都紧紧依附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但是对于这一切，他除了怅惘已经没有了其它感情，因为马上就要离开这里，开始新的生活。

人性的深处并不是一潭清水，每个人都是这样，对于新生活的期待与希望永远要大于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雷佳也是这样，这个昏暗潮湿的地下室让他无比厌烦，而这种厌烦也和他对新生活的期待成正比。但到了快离开的时候，莫名其妙间，竟然有点依依不舍。不过这种不舍，充其量也只是一种兔死狐悲式的怅惘。

他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将大厅中的卫生彻底地打扫了一遍，算是完成了他在这里的最后工作。打扫完毕之后，刚好石斌几人从睡梦中起来，准备结束痛苦的夜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