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佳则走出了地下室，早晨耀眼的太阳让他不禁微眯上了双眼，他站在逸豪会所的招牌下，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似乎他所有的疲惫，都随着一声呻吟而消失。

或许生活就是这样，前一刻还是令人无法忍受的黑暗和寒冷，下一刻迎接自己的有可能便是光亮和温暖。待眼睛能接受阳光的耀眼之后，他习惯性地看向旁边，可是已经没有了林城的身影。

他不禁想到，或许现在林城正坐在复读的教室里，用伏案的专注争取着自己的未来。想到这儿，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丝欣慰的笑容。与林城相识，是他这段时间内最大的收获之一。

他们二人的性格相投，但却走上了迥然不同的道路。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的相悖并没有在他们之间产生，他们对彼此都是“君子和而不同”的理解和包容。他希望林城能够考上理想的大学，林城则希望他能够在社会上混出一番名堂。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之后，雷佳在心中默念了一声加油，然后迈开自己的脚步，朝着菜市场走去。即将离去，他还想再吃一次那里的肉包子。这也是在这段好像漫长又无比短暂的时间里，少数能让他感觉亲切并在离别时产生眷恋的事物之一。

平日里热闹喧嚣的菜市场，在这个时候却没有往常吵杂的声音，显得比较落寞。菜市场前面的小广场是个夜市，这个夜市一直蔓延到几百米外的路口处。看着满地的垃圾，雷佳可以想象前一天晚上夜市的灯火辉煌和人声鼎沸。

这种地方，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不夜城，一般不到凌晨四五点，夜市上烤肉的火是不会熄灭的。它能聚集社会中下层阶级的大多数人，也能呈现出了一个城市最基本也最具代表性的风土人情。

雷佳没有急着走进菜市场买包子，他脑中闪烁出前一晚夜市的热闹情景，再看着面前这些在夜市灯火熄灭后，紧随而来的菜贩子和卖早点的摊主，和清扫着夜市狼藉的环卫工人。心中不禁感叹，难道城市真的是一个永不知疲倦和停歇的怪物？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生活在城市中的人们，就是这个怪物腋窝里的寄生虫，紧紧依附在某一个角落，提心吊胆生怕某一天脱离了它飞快前行的脚步。

自嘲一笑，雷佳忽然觉得自己想多了，旋即迈开步伐，朝着包子铺走去。

“老板娘，来四个肉包。”

“呦，小伙子今天来这么早啊！怎么还比平时吃得多了？”热情的老板娘明显已经认识了雷佳，朝他打着招呼，露出了一对比较突出的浅黄色门牙，笑容中渗透出来的热情直率而真诚。

听到这里，雷佳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自然，他微微一笑，看着蒸笼上不断冒出的水蒸气，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说道：“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来你家吃包子了！”

老板娘正在取包子的手停顿了一下，双眼看向雷佳，惊讶地问道：“怎么？不干了？”

“嗯，辞职了。”

听了这话，老板娘莞尔一笑，继续取笼里的包子，满含深意地问道：“是不是找到更好的工作了？”

雷佳正想开口，但是话到嘴边，硬是没有说出来，好几种念头在他脑中闪烁。本来他想说实话的，但是忽然想到这里离逸豪会所并不远，自己现在对老板娘说的一切，随时都有可能传进店里其他人的耳朵里。想到这里，他微微一笑，说道：“哪有！是家里有点事，叫我回去。耽搁的时间可能会比较长，我就索性辞职不干了。”

“哦，是这样啊！”老板娘做出一副了解的样子，也没有再问下去。她将手中的四个包子小心地装进袋子里，递向雷佳，说道：“以后有机会再来吃。”

“哎，好嘞！”雷佳接过包子，干脆地答应了。

在他返回逸豪会所的路上，他仔细地看着自己熟悉的每一件事物。菜市场、小区围墙、酒店门前的停车场……

带着那种怅惘之情，回到了地下室中。一看时间还早，他就直接坐在了棕皮沙发上，拿出自己买的肉包子，一个人吃了起来。

刚吃掉一个，地下室的门口光影一闪，在朝阳的照耀下出现了一个身影。雷佳急忙抬头一看，只见肖潇迈着愉快的步伐，近乎蹦跳着走了进来。看到这里，他的嘴角浮现出一抹笑容，夹杂着戏谑和不屑。待肖潇走近，雷佳看清了她脸上的表情，虽然她强装出一种自然和镇定，但是却掩饰不住其中的愧疚、自责和罪恶，还有深深的无奈。

似乎感觉到雷佳笑容中的怪异和情感中的复杂，肖潇用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以一种单纯的好奇和懵懂看着他，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我脸上有花？”说完，还摸了一下在阳光下满是茸毛的脸颊。

雷佳敏锐地捕捉到了肖潇在说这句话时表情和眼神的变化，他知道她看似单纯的外表所掩饰的其实是内心深深的不安。那一瞬间，肖潇的眼睛就像一只因为被人捉走而担惊受怕的兔子才会具备的眼神，她的表情在一瞬间紧绷，就像面对着世界上最令人难以接受的血腥与恐怖。虽然这样的表情和眼神出现的时间极短，但是明显的变化还是被雷佳刻在了心里。

看着眼前的肖潇，雷佳觉得可笑，在一个知道自己底细的人面前装模作样是一件特别不明智的做法。他很想问她昨天晚上赚了多钱，但是这样的话他并不敢说出口。要是被卞流生或者刘春刚知道，他就无法笑着面对了。再说从内心深处，他对肖潇除了不屑，还有一丝怜悯和同情。她何尝不是做了少数人利用和玩乐的工具，成为了这个社会洪流中的牺牲品，成了一些人获取利益的献祭品。

“你吃不吃包子？”雷佳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女人，声音和表情都比刚才平淡了不少。

“我还真有点饿了。”肖潇看了一眼剩下的三个包子，毫不客气地盘腿坐到了雷佳身边，拿起一个便吃了起来。

雷佳一笑，对肖潇的这一动作并没有任何反感。相反，他的内心中竟然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看着身旁的这个女人，雷佳忽然间觉得自己和她一样，都在社会洪流的最底层摸爬滚打着，只不过是采用了不同的方式。

思想再进一步，他想起了和梦姐之间的事情，本来还没有任何异样的脸上，突然间变得煞白，浮现出了之前和肖潇一模一样的表情和眼神，虽然也只是短短的一瞬间。

看到身旁坐着的肖潇正在认真地啃着手里的包子，并没有注视自己，雷佳才放下心来。一时间他的心情大变，看着桌上的肉包子，却没有了一点食欲。

“你慢慢吃吧，我去收拾一下东西。”雷佳站起身来，甩出这么一句话便准备离去。

“你不吃了吗？”肖潇有点惊讶。

“我不吃了，你吃吧。”淡然说了一句，他就迈开了步伐离去。

将自己带的随身物品收拾好，时间已经将近早上九点。雷佳抱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参加完了像流水账一样的交接班仪式。流水账，这是他第一次对交接班仪式的定位。交完班之后，一种难以形容的轻松之感充斥在他的心头，本来还以为卞流生或者刘春刚会借着这最后一次机会来整自己，但事实上并没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