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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殇》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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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之时,林间有小鸟飞走鸣叫,借宿人也起身掸去身上的灰尘,扶手搔弄一番头发,把发间的小皮屑拨掉。一手护着剑,一手将剑从剑鞘口推出两寸,冷冷的剑气逼人。看一眼后迅速合上,跨步向门走去,站在门前抬眼望向太阳,清晨的阳光轻轻地照耀着大地,照在身上暖暖的,却容不得人留恋,借宿人就此继续朝着昨日的方向前行。

晌午时分,走出小树林,行至一间硕大的茅草棚屋,棚檐处向外撑着一木棍,棍上挂一块帆布,布上写着一个“茶”字。原来此处是一间茶摊,供来往客旅歇脚饮水解除疲惫之用。此时棚外有三辆运货的马车,车上绑着大箱子,每辆马车前都有一个人在饮马,这些人穿着统一的服装,头戴黑色斗笠帽,身穿黑袍,袍子的袖口处绣着祥云纹,裙摆处也绣着祥云纹,各自带着一口刀作为兵器。马车上各插着一只幡子,似是这支队伍的旗号,旗子搭拉着看不见上面的字,只看见底面同样是暗黑色,四周镶有祥云纹。再看棚内,来回走动端茶送水的是店家,三张桌子坐满了和外面饮马的人相同装束的人在歇息。人群中有一中年人,正襟危坐,气定神闲的品着茶,是这支队伍的带头人。见棚内走进一沉郁的年轻人,身披深蓝阔袖袍,脚蹬蹬云靴,手执一柄长剑,头发松散,一条护额带缠在头间,不显邋遢。此人步伐看似轻盈实则沉重,细观脚下,落脚之处皆有尘土轻弹,中年人深觉来人内功深厚,看似年轻,却能修得如此身后内功究竟出自何门何派,不觉心中惊叹。而来人正是昨夜借宿破庙之人,进棚来找一角落就坐,喊店家:“店家,来一壶清茶,要凉,再来四个馒头。”店家随即送来凉茶与馒头:“客官慢用!”

中年人向其旁边坐着的一十七八岁的年轻人问道:“啸云,头次出镖,路途中觉得劳苦与否?”年轻人嚼着馒头答道:“一点儿也不觉得累,相反孩儿觉得比呆在镖局成天练武有趣多了。”中年人会心的笑道:“哈哈哈,叫你练武正是为你日后出镖做准备,你也见识到了这一路上途中有多少意想不到的情况,练好了武功,才有能力应对这些突发状况。”年轻人说:“孩儿知道,孩儿一定会继续好好练武。不过,还是得要亲自押送一次才能知道这路途上的艰辛和练好武功的重要性。”中年人又唤其左右:“叫饮马的弟兄进来赶紧歇息。”有人应道:“得嘞,师父。”便出去唤其兄弟进棚饮茶吃馒头补充体力。中年人对镖局所有人说:“大家快吃,吃完要赶路,今日太阳下山之前要赶到铸剑山庄。”众人听罢,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听到“铸剑山庄”这个响亮的名号,那位执剑的年轻人沉思片刻,站起身来走向中年人,看有人走来,中年人四座的随从们都警觉的看着年轻人,并且各个手中的剑都准备随时出窍。年轻人走来,向中年人作揖,说:“敢问前辈乃是威云镖局的呼延威总镖头?”见这年轻人脸上显出一道不明显的一寸长的疤痕,中年人上下打量年轻人一番,回道:“不错,正是在下,敢问来者何人?”年轻人回道:“晚辈失敬,晚辈乃一无名小卒,倘若当真要知我姓名,晚辈姓李名阳群。适才听闻诸位要前往铸剑山庄,敢问贵镖局此行任务的终点是否铸剑山庄?”呼延威说:“正是,不知阁下有何指教?”李阳群说:“不敢,实不相瞒,晚辈也是前往铸剑山庄,不知能否同诸位搭伴同行?”呼延威沉默不语,李阳群见状,转而说道:“前辈莫惊,晚辈并无恶意,也照应不到诸位,不过绝不会拖累诸位,只是铸剑山庄离此地并不远,太阳下山之前必定能到,久仰前辈大名,今日得见前辈实属大幸,又所去之地相同,何不结伴同行呢?”呼延威想到之前李阳群进棚时自己看到李阳群脚下生风的深厚内功,心想:“此人年纪轻轻,却有如此深厚的内功,应是出自某名门正派,不然不会得有此般能力,又是去铸剑山庄,铸剑山庄向来不与邪门歪道来往许不是个恶人,姑且同道行走,谅他也不会危害到此次出镖。”深思之后,呼延总镖头对李阳群说道:“既然阁下想与我等同行,不知阁下此行铸剑山庄有何贵干,当讲不当讲?”李阳群见有机会同行便说:“实不相瞒,晚辈前去铸剑山庄探访一位旧友。”呼延威甚是差异:年纪轻轻居然与铸剑山庄能有旧交情,莫非世交?试一探究竟,又问道:“阁下的旧友莫非是铸剑山庄司马明老庄主?”李阳群笑道:“哈哈哈,铸剑山庄除了司马明老庄主潜心铸剑之道又有谁能坚守住这份初心不变呢?晚辈要访之人正是司马老庄主。”呼延威又想:能与铸剑山庄有交情的必定是名门正派,此人来头不小,应是正人君子,可与之同行。呼延威对李阳群说:“失敬,恕在下有所不知,我等愿与公子同行,前往铸剑山庄。”李阳群说:“何敬失之,能与威云镖局的诸位同行,是晚辈的荣幸。”呼延威看一眼棚外的光线判断时辰,说:“时辰不早了,那我们就启程吧!”李阳群欣然乐意:“听从前辈吩咐。”呼延威向镖局随从下令:“检查马车,即刻启程。”众人一齐走向棚外,有人驾马车,有人骑马,李阳群没马,便坐在第二架马车上。

呼延威和呼延啸云的马行在队伍最前头,呼延晓云转头佯装看队伍行进的速度,却偷瞥的李阳群一眼,见李阳群盘腿坐在马车上,两臂交叉,一只手握着剑,眼睛紧闭,似在休憩。呼延啸云问他父亲:“爹,孩儿不解为何爹会同意与此人同行?”呼延威直着头,不看呼延啸云,说道:“此人虽年纪轻轻,却与司马老庄主是旧识,能与铸剑山庄这样的名门正派交往的必定是正人直流,也是名门正派,所以此人来头不小。更何况,同为习武之人,在茶棚初见此人时,他每行一步落脚时都轻微扬起脚边尘土,却不似骏马奔驰而过卷起千层沙,内功深厚且控制的恰到好处,足见是高手,定是正人。”呼延啸云听罢,转头再看李阳群,呼延啸云觉得此人看似并无奇特,实在难以捉摸,不过以父亲行走江湖多年谨慎的经验定不会看错人,心中暗暗生意定要好好练功,成为江湖上的大人物。

终于一行队伍到达铸剑山庄大门口,此时虽未日落但也时至迟暮了。呼延威命队伍停下,自己驱马到大门的台阶前对门前一护卫说:“辛苦小兄弟通传,威云镖局押镖到。”护卫说:“诸位稍等,这就前去通传。”众人下马,在门前的空地上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见门里出来一位发白容颜红润的老人,银装素裹,步伐矫健,身后跟着五六个护卫。老人出门来,双手握拳,边走边说:“有失远迎,总镖头一行莫见怪。”呼延威迎上前去,双手握拳,说:“有劳老庄主恭迎。”老庄主与总镖头说:“哪里哪里。尔等为我送镖,当是要迎,一路奔波,辛苦辛苦。酒已备好,房间也已收拾好,老夫这就迎诸位进门。不过稍等。”转身向身后的随从,指着三辆马车说:“你们去把马车拉到后门进去卸货。”随从答道:“是,庄主。”老庄主并对拉车的镖局的人说:“各位拉车的弟兄一路来辛苦了,这就交给他们,诸位请进来歇息吧。”众人道:“谢老庄主!”众人随老庄主进了大门,老庄主领着众人往会客的地方走去。众人跟着老庄主进了一间大屋子,屋里安着三张红色的圆木桌子,桌上摆着美酒。司马老庄主与呼延威、呼延啸云、李阳群、镖局一名得力弟子一同坐在最中间的圆桌的凳子上,其他随行镖局人员分坐在另两张圆桌四周的凳子,待众人就座,菜肴陆续由佣人端上圆桌供众人享用。司马老庄主举起斟满酒的酒杯,说:“诸位远路风尘,实在辛苦,老夫敬诸位一杯。”众人齐举杯回敬,见司马老庄主酒杯触到嘴唇,也送酒杯到嘴边欲饮酒。众人一杯酒进口下肚,放下酒杯,呼延威看向司马庄主,说:“老庄主客气,我等愿为老庄主送镖,更何况开镖局送镖是本分。”老庄主满怀感激的看着呼延威微笑。老庄主视线转向李阳群,问呼延威道:“这位俊朗莫非不是镖局的人吧?为何身着异于镖局装束?”不等呼延威开口讲话,李阳群先站起身,向老庄主握拳作揖,说:“回老庄主,晚辈并非威云镖局之人。老庄主当真不认得我了?”老庄主听得此言,起身向李阳群走去,上下打量这年轻人,见这年轻人身披深蓝阔袖袍,脚蹬蹬云靴,头发松散,一条护额带缠在头间,不失英气,脸部虽有一道一寸长的伤疤却不明显,气质潇洒,再看年轻人所带宝剑的剑柄的形状,十分熟悉,老庄主对李阳群说:“可否将剑借老夫一看?”李阳群双手奉上宝剑,老庄主接过剑,疑惑的看着剑柄,渐渐展开了眉间的皱纹,有了眉目,眼睛渐渐湿润,看着李阳群问:“莫非你是阳群?”听到老庄主认出自己,李阳群很是欣喜,急忙说:“是,老庄主总算是认出我了。”老人眼睛湿湿的,一只手拿着剑,一只手伸向李阳群的脸捂住李阳群的半边脸,深情地说:“一晃十年过去了,阳群长这么大了……你师父呢?他可还好?”此时李阳群鼻子一抽,酸酸的,哽咽着说:“师父于两月前驾鹤西去,继续他老人家的修行。”老庄主一听,眼前一黑,身体仿佛千金重,往后一沉,李阳群立刻伸手扶住老庄主。老庄主强忍着悲痛摸摸剑柄,眼睑内热泪盈眶,总算忍着没流出来,心里沉沉的,想着:“他终归还是早我先去,临了我竟没能见上师兄最后一眼,莫大的哀愁呀!”老庄主对李阳群说:“你师父走的可算安宁?有没有遗言留给我?”李阳群安静地说:“师父走的很祥和,很平静,师父有物要我交付于老庄主,待饭后我再将之交予老庄主可好?”意识到还有客人在,老庄主才说:“也罢,你从贺兰山到这里一路上奔波也疲惫了,先吃饭吧。诸位见笑了,这位年轻人是老夫故人之徒,多年未见,竟长这么大,老夫也老了。诸位别客气,尽情用膳吧。”众人饮酒吃菜,吃罢天色刚黑,老庄主吩咐佣人带镖局诸位去收拾好的客房休息。

老庄主带着李阳群和呼延威父子往大厅走去。进大厅,老庄主请呼延威上座,老庄主坐在主人的位置上,呼延啸云和李阳群分坐在两旁。老庄主对其身边年纪与老庄主相仿的一位文人打扮的老人轻声细语一顿嘱托,老人从偏侧小门向后出去。老庄主笑着对呼延威说:“小小酒菜,不成敬意,还希望镖局的弟兄们吃好喝好!”呼延威说:“老庄主太客气了,这酒菜很丰富了,这群小子们一路上啃馒头喝清茶早腻了,这下可算遇着正顿饭了,吃得香着呢。”老庄主指着呼延啸云说:“这位是令郎吧?”呼延威说:“正是犬子,啸云,快快见过老庄主。”呼延啸云从椅子上起身,面朝老庄主作揖:“呼延啸云失礼,见过老庄主。”老庄主说:“好个年轻力壮的好儿郎,呼延公子客气了。”呼延威问李阳群:“李公子,你即从贺兰山来,敢问尊师是哪位?”李阳群说:“诺大个贺兰山,家师既隐于此地,必是不想世间知晓,专心潜修。今家师既已仙去,无名也甚好,请世人莫扰。恕晚辈不能告知。”呼延威深明大义,说:“即使如此,在下冒昧,请公子见谅。还望李公子节哀。”此时,方才那位老人又从偏侧小门进来,走到老庄主身旁递给老庄主一个小囊袋,朝老庄主点头示意老庄主交代的事情已经办好。老庄主接过囊袋,从桌子上推给呼延威,说:“生意归生意,总镖头点点,查收一下佣金。”呼延威接过钱袋,说:“承蒙老庄主信任,我信得过老庄主。”老庄主说:“承蒙总镖头信任。此次出行急着返程不?如若不忙可在山庄留住几日,这个季节山庄里的红杏也熟了,和令公子一同品尝。”呼延威说:“谢老庄主好意,不过此行已离家七日,家中巨细全靠夫人打点,恐再不返家,她要力不从心了。”老庄主说:“尊夫人相夫教子,可谓真贤内助。佩服。既然这样,那老夫也不强人所难了,待他日红杏熟落之际我再差人送些到镖局给你们品尝。”呼延威说:“多谢老庄主,今日时辰已晚,明日一早要启程,我父子二人先下去休息了。”老庄主说:“也好,那请便吧。”转身对那老人说:“带呼延总镖头父子去休息,再吩咐厨房准备些馒头和水给镖局明日返程时用。”呼延威听闻后再向老庄主握拳:“谢过老庄主。”呼延威父子二人随那老管家出门去。

待屋内只剩老庄主和李阳群时,老庄主带李阳群去了老庄主的卧房。老庄主的卧房内兼容书房,三间房子,中间对着门的是一小炕,上隔一张小炕桌,桌上摆些老庄主的茶具。西厢是老庄主的藏书及书桌,东厢是老庄主就寝的炕。老庄主领李阳群进了门,关上门,关切的问他:“一路走来有没有碰到强盗土匪?”李阳群回答:“没有。我走大道过来。”老庄主又问:“你如何会和威云镖局的人一同至此?”李阳群说:“在山庄半日路程处,有一茶摊,我在那里遇上这伙人,听闻他们要来铸剑山庄,我也实在走累了,看他们有马车想蹭蹭马车坐就跟他们一块走了。”老庄主又问:“那呼延总镖头如何同意你跟随他们?”李阳群说:“老庄主糊涂,凭着铸剑山庄的大名和铸剑山庄刚正不阿的处世风格,江湖人都知道能与铸剑山庄有来往的非名门即正派,呼延威也是行走江湖多年,听到我说要来铸剑山庄寻访一位旧友,再看我正直的面容,肯定不是恶人,他也当是送老先生一份人情。”老庄主听着露出笑脸,哈哈大笑:“老夫老糊涂了,阳群果然和你师父一样聪明机智。不知功夫如何,你今年得有二十了吧?”李阳群不好意思的笑了,说:“我可不如我师父他老人家,功夫也不如他老人家,我今年正好二十岁。”说到李阳群的师父,这一老一少又想起他已仙去,不由得心里又觉伤心。老庄主感慨道:“十年了,上次与你师徒二人会面是十年前,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我和你师父都老了,我们只有在另一个世界再钻研炼剑之道了……”李阳群敞开衣襟,从最里侧的夹层里掏出一本红色封皮的书,双上呈给老庄主,说:“这是师父要我交给您的,他说您看了自然知道。”老庄主接过那本书,封面题写“剑道”二字,熟悉的字迹让老庄主心里难受,说道:“不错,是他的字,是他的字……”他伸手颤颤的摸那两个字,心情却是十分复杂,眼睛渐渐湿润,他想起当年天禅子离开铸剑山庄时的情景,当年离开铸剑山庄时天禅子还不是天禅子,还是一位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年轻才俊,和司马明一起在铸剑山庄研究铸剑之道,潜心铸剑,二人情深意切,无攀比之心,共同撑起铸剑山庄的名望。李阳群看老庄主悲痛的神情,不忍老人沉在哀思中,怕老庄主积思成疾,害到身体,便打破此刻屋内的寂静,说:“老庄主节哀,师父走的很祥和,应是寿终正寝,无半点儿痛苦,师父他老人家西去继续修行,也算好事。何况他也并非愿意看到老庄主为他老泪纵横的样子。请老庄主振作。”老人听进李阳群的话,沉默片刻,似是整理情绪,继而发问:“你师父的后事操办如何?”李阳群回道:“应师父生前遗愿,待师父圆寂后将其肉身火化,一半留于贺兰山内师父修行悟道之道场和其他师父生时经常流转之地,另一半师父想洒在铸剑山庄的铸剑炉内。”老庄主说:“应是如此,你师父本是铸剑山庄生人,落叶归根自然应回到此地,你师父要将一半骨灰洒在铸剑炉内老夫也知其意。明日你随我一同去办理此事。不过,老夫在世之时恐怕也不久矣,老夫想留些许你师父的骨灰,他日老夫将携之入土。”李阳群答道:“遵从老庄主之意。”老庄主说:“你师父可有其他未完心愿?”李阳群说:“师父既是修道之人,早已看破这凡尘之事,并无其他俗事牵扰。”老庄主说:“你师父一别,你可有打算今后如何?”李阳群说:“晚辈孤苦伶仃,有幸得师父他老人家慈悲收留,师父教我读书识字,练武强身,师父不在了,晚辈回那贺兰山也是睹物思人,甚是伤感。一路走来,所到之处不尽相同,各处尽显疾苦,百姓生活苦楚,北有异族鞑虏侵扰,不妨先在这山下的世界里见识一番。”老庄主说:“好男儿应是志在四方,而今世上并不太平,山河四裂,乱世遍地狼烟,要出英雄,应该好好历练一番。不过你既来山庄,老夫希望你能多留些时日。”李阳群说:“承蒙老庄主抬爱,晚辈自然应老庄主之邀,暂留几日。”老庄主说:“老夫甚是开心,自十年前一别,再无见面。十年间,你既长成健壮青年,老夫可得好好跟你叙叙旧。”李阳群见老庄主诚心对自己好,笑一笑说:“那是自然,不过老庄主不嫌我不安分要赶我走就好。”老庄主也笑说:“那要看你有多不安分了。”屋内响起了一阵老少交杂的爽朗笑声,屋外已然天黑,浩瀚的夜空悬着一轮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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