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回去了。我们直接开车走。”无铭说。

我点了点头。他低头瞥了眼我的脚，把“顾睚”的鞋脱下来丢给我。我撇了撇嘴，还是穿上了。我们稍微绕了路回到车上，无铭从后备箱找了根绳子把“顾睚”的手脚绑上，给他扔在后座上。我坐在副驾驶，无铭启动车子，打开窗户点上根烟，又极快地开走了。

我沉默地把安全带系上，他也稍微慢点儿了。这回我沉不住气了，我问他:“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无铭把烟熄了。他不看我，也不说话，好像没听见似的。过了一会儿，他回答:“三个。”

“你怎么看出来他…”我指了指后面，“不是顾睚的？”

“直觉。你认识的那个和他根本就贴不上边儿。”

“你怎么知道顾云柒顾云染的事的？”

“偶然。”

我几乎翻了个白眼，埋怨无铭的敷衍了事。当然，他是不会在意的。最后一个问题…我咽了咽口水，问:

“你怎么知道我的？”

我看见无铭眼睛一瞪，车子来了个急刹车。他扭头往后看了看，我也跟着他看。后座的人…不见了。

“我靠！”他猛砸了一下方向盘，车子发出“嘀——”的一声。我许久也没回过神来，他是被人就走了吗？还是自己挣脱下去了呢？为什么不声不响的？为什么我没有看到呢？

“他怎么……”

“三个！阿魇！我他妈怎么知道他怎么出去的？！”无铭恶狠狠地打断了我。我只好放弃了脑子里几乎堆成山的提问。我估计无铭也懒得管那么多了，他直接开车走人。的确，那家伙的死活与我们没关系，但是他也许是我们交换顾睚的筹码。想到这里，我不住地回头，心想会不会出现那家伙的踪迹。

“你看什么呢？”从声音可以听出来无铭现在极其烦躁，他皱着眉头又点燃了一根烟。放东西的动作都极其粗鲁。我突然觉得闷，就把这边的窗户也打开。我还在仔细地看着外面:“那家伙可能能让我们把真的顾睚换回来。”

“别逗了，”无铭嗤笑，他叼着烟狠狠吸了一口，“那东西就是个半成品，你认识的那个是完完美美的成品。他们两个谁换谁还说不定呢。”

“那如果是有人救他也不一定。”我回了一句。无铭不说话了。森林的风吹在脸上很痛，我把窗户关上以后，一股浓烈的困意席卷而来。我看了看无铭，又偏头回来。我头一低，过一会儿就睡着了。

在睡梦中，又出现了无数景象。但是这回没有那么清晰了，只是一些零碎的瞬间而已，我醒来以后，没有任何印象，也想不起来什么东西。我醒来时，天已经亮了，我们在一条空旷的大路上，不远处就是城市。车子没有在驾驶，无铭也没在我旁边的驾驶座上。我正在左顾右盼的时候，听见车后有动静，就打开窗户探头往后看。我看见无铭正在后备箱找东西，我缩回来看了看燃油表。是没油了。我大声问了句:“需要帮忙吗？”

“不用。你好好待着吧。”无铭也大声回应我。我兀自点头。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

“喂？您好。”我没什么防备，接起来。

“你好啊，阿魇。好久不见——”电话另一头传来一个声音，那个声音是我非常熟悉的。同时，厌恶感洞悉了我的全身。不知道是从枪口迸发的恐惧，还是对对方强烈的憎恨，我的拳头下意识握紧了，全身控制不住地发抖。我还是尽量不外露出来，接过话，直入正题:

“找我什么事？”

“爽快。我就喜欢和你谈。”电话另一头的笑意很明显，几乎要从屏幕内溢出来，他的伪善面具还是一如既往令人作呕，“米克街199号，你，一个人来。”

“我凭什么听你的？”我质问他。

“凭你的毛绒玩偶。”

是泰迪。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家伙下手太快了，我不回答，直接挂了电话。我原本就被牵动的心脏这时候跳动得更加快速、剧烈。是要把我的胸膛刺破，把我的五脏六腑搅烂的剧烈。我稍微平静了一下，下车找无铭。我不说一句话，只是让他看着我。我直接播放刚刚的通话录音。

除了手机，谁都没有说一句话。直到录音结束。

“毛绒玩偶是什么东西？”无铭把后备箱用力关上，靠在车上问我。

“我朋友。我得去救他”

不得不说我对无铭多少是有愧疚感的，如果我们没有相遇，他就牵扯不上这么多麻烦事。尽管他也算是个知情人，但是如果没有我主动出击，他也不会被卷到这个巨大的漩涡里，况且他也帮了我不少忙。想到这里，我鼻子发酸，眼睛一红，就要掉眼泪。我抬手遮了。

无铭不很快表态，他又点了一根烟。我们一起上了车。他看着我，发动车子。

“我送你去。”

我抬眼略诧异地看着他，他露出了久违的、我熟悉的笑容。

“我不知道他又耍会什么，”无铭又恢复了一半严肃，“但是你要好好地给我回来。你，还有你的朋友。”

我用力点了点头。我笑着流出眼泪来，这是至关重要的一个决定。在即将独自面对的时刻，我竟然在无铭身上感觉到之前许多次没有的东西。

是依赖。对至亲的依赖与信任。

“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突然回想起来了什么，却又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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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记得我了吗？”男人翘着二郎腿，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一丝不挂的人。地上的人脖颈上束缚着他自由的铁链，一直延伸向银色屋子黑暗的尽头。他的背后有两道触目惊心的血痕，连接着一对巨大的黑色羽翼，男人隐藏了眼底那一片嫌恶，保持着自己擅长的善良微笑。

“……啊……唔……”这个飞禽一般的人，失神的眼中，干裂的唇中，再也不能挤出一个正常的字，表达不出一个完整的意识。男人见状，脸色变得极快，他站起来，抬脚用力践踏这具伤痕累累的躯体。

“没用的垃圾！废物！没有这东西，你什么都不是！”男人鄙夷地看着地上那人惨叫着，连连缩回到那个阴暗的角落。他手里暗暗握紧了一个芯片一样的东西，目光慢慢转向另一具躯体——

——这具躯体还是半成品，他还没拥有正常的人类耳朵和容貌。他的双眼下方有黑色的，月牙形的印记;脸颊两侧并不是人类正常的耳朵，而是乌鸦翅膀一样的东西。男人低低地笑了起来，他充满贪婪欲望的双眼看着自己的实验半成品，他将手中那个小型的芯片植入了这具半成品躯体当中。

“c02，你会是完美的机器。你是完整的生命体。你将会代替c01而存在。”

角落里的人在男人可怖的话语与自己背后的羽翼中缩紧了身体。

不知道是谁，在这个实验中已经真真正正地失去了人形。也不知道是谁，在这个实验中已经真真正正地得到了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