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过了快四分之一，按一百岁算，人生也将尽四分之一，不知何时我的荣耀时刻能够到来。

为了方便大厅的咨询，我建立了一个名为“快乐纳服人”的微信群，每天在上边发送最新业务消息，科长在群里感激不尽，时不时地发个红包，真像个老父亲。

上午九点，铃铃铃的声音一齐涌入，“喂，您好，青岛国税。”此起彼伏清秀的女孩声音们，充盈着整间屋子。

今天莫名其妙接到了不少投诉电话，其中一个电话那头嘈杂，“您好，请问您要投诉什么？”

“喂…你好…”还挺客气，一般投诉电话都心烦气躁。

“您好，请问您贵姓。”

“免贵姓张…我要投诉s区12号窗口…”

“您投诉内容是什么呢张先生？”

“我要投诉她没穿制服…”

“好的张先生，没穿制服，我把您的意见提交了…”

“好的，谢谢您嘞。”

“感谢来电，再见。”

就是这样，什么电话都会接到，让人哭笑不得。

原本以为公务员这一行枯燥，茶水报纸开会看文件，没想到也如此丰富多彩，让人逐渐找到存在的价值乃至生命的厚度。

我经常为了一个搞不懂的问题，也要和纳税人反复讨论，直到我俩达成一致，也有几个纳税人说，151号接线员真是太负责，可我真真觉得民间卧虎藏龙，如果不小心翼翼，很容易被避税，还会是一比不小的税额，那我的责任也就大了，国家给我发工资，我可不就得为国家卖命。

说来也好笑，你不进来这个圈不懂里边的事情，有时候看起来光鲜亮丽，其实满是鲜血挣扎，有时候好似沉闷苦悲，实则活得肆意。

那天我穿了一身蓝色三叶草运动衣，一直觉得这个牌子很适合自己，会让女孩看起来很英气。

在我们排队打饭之际，看到了他和她在人群里对桌吃饭的情景，这么久了，也终于见到他们同框一起。

她穿着一件鹅黄色中袖连衣裙，披着长发，旁边编了两个辫子，坐在蒋雪无的对面，旁边坐着电灯泡纪哥，三个人有说有笑，十分惬意。

想想在这么忙的时候，还能有个知心的人天天见面，也是一件幸事。

我和同事打完饭坐下，很难控制自己的目光不去看他们，那么相配，在人来人往的偌大个餐厅里，透彻着表达着自我，相亲相爱，感染着周围；而我躲在角落里，躲在不为他们所视的范围里艳羡着，渐渐擦除那些莫名的心痛。

他已有了他的人间烟火啊，看起来是如此的难舍难分。

我的那份坦然顷刻瓦解，莫名其妙的开始，的结束。

爱不可及，是时间到了，不能打扰了，我的心里流着眼泪。

他们三人饭后一起端着盘子离开，我看到她的背影，纤瘦惹人怜爱，长长的头发垂到腰际，腰板儿挺得笔直，放下盘子握着蒋雪无的胳膊说笑着离开。

那么自然又轻易的一个举动也会戳痛我的心，可他们是情侣，所有人恨而不得。

当晚我早早结束一切工作下班，走到附近的万象城逛街，想打捞一身看起来更为淑女的衣服，我承认她比我看起来更有女人味，这对从小不穿裙子的我是一种挑战。

然而经过一晚上的努力，只买了一条牛仔裤，或许真是要在女汉子的路上渐行渐远了。

然而第二天一早，就看到她穿了一身三叶草花色运动衣快速的走进餐厅。

我真傻，何必苦苦去模仿，你拥有的就是最好的，适合你的才是第一名啊，周樱乔你千万不能失掉你的段位！

那些日子，紧张的全面营改增掀起一波又一波的咨询高峰，我嗓子哑得不行，刘翰羽买了很多润喉糖分给大家，就这样边学边解答，从早到晚一刻不歇。

而我即使总是晚去餐厅十分钟，也都能恰好碰到他，甚至乘坐同一班电梯，我有意避开他的目光，却在每次试图看他一眼时洽被捕捉到，只好相视一笑，对他而言并没什么的那几秒，于我来说是无比惊心动魄，我恨自己为何如此难以放下，去执着于不属于自己的那方。

我才发觉，如果你真爱一个人，是不敢说出来的，特别是每天还都能看到他，对自己来说是一种折磨。

周三上午十点到十一点半是局长在线时间，局长会携相关处室负责人和业务能手一起在电话内间进行解答。

这周开始，蒋雪无被转到国际税收业务处室，虽然我刻意回避与他有关的一切消息，却还在他和局长一起参加上线时了解到一些他的近况。

十点半，他来饮水机这里倒水，看到我在整理刚才电话的内容，“是不是特别忙，还适应吗？”他对我说话时总是笑的，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迷人。

我摘下耳机也笑笑，“这时候，在哪都是忙。”

“市局就是这样，空气比较压抑，我听你嗓子都有点哑了，悠着点干，别太拼了。”

我点点头，“你比我重要得多，我看你好像瘦了些。”

“最近天天加班，没办法，活多人少。我进去了。”

“嗯。”

他背影的确瘦了些，却还是难掩那股阳光劲儿。

我没见多留平头那么好看的男生，好似不加修饰，又好似刻意在一千万种发型中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那种，做什么事情都如此乐观，就像与生俱来那么自然。

多少二十来岁的人还在人海里浮沉，他早已脱颖而出站在别人的终点。

他这样的人，身上有股魔力，很难不让身边的人为之着迷，从前我以为他沉默寡言，把自己的心事和话语全部沉在心里，几年前见到的他都是面无表情，很少说笑的。

而事实上，他关心就会说出来，不会假意恭维，更不会刻意奉迎，又有多少人像我一样默默守护着对他的崇拜，成为压抑在心底最深沉最煎熬的秘密。

我不恨她，他们天造地设的一对，哪轮得到我们来反对。十年、二十年后，凡是提到他们的名字，无论前辈还是后辈，都会是艳羡的眼光，那是美谈和传奇，而我们平凡的人只要默默祝福就好了。

中午等他们离开，去收拾座椅，没人的时候喜欢翻翻他的草稿纸，俊秀隽永。看他写着的自己的名字，无比平常的举动，对我而言都有很特别的感觉。

在耳机里回放他们的电话录音，听到雪无的声音，温和又坚定，业务更是熟练至倒背如流，让对方再多的抱怨也不了了之，很难想象他在其他行业上不会风生水起，领导一定对他如获至宝。

听出了神，错过了午饭的时间，吃了点饼干就过去了，我何时能走出这个狭小的困境呢。

康梅说，你缺的是好的下一任，可我不想再去付出感情，轻而易举的落入渊阱，重蹈覆辙，难以捉摸，这场感情里我已耗尽了全部。

那你看看你身边的同事，有没有合适的，你这么大了也该谈恋爱了，康梅又说。她作为我首席闺蜜加心理辅导，总是给我出些十分接地气的主意，让我招架不来。

可能一切都需要时间来释怀，是我自己感情太过汹涌澎湃，到头来，原来我只感动了我自己。

天气热得很快，六、七月份是青岛最舒适的日子，栈桥充满了游客，青岛这座小城包裹着一方海面，友好、舒服。

透过大窗向外看，海面波光粼粼，时颤时落，像在诉说着故事，作了好久的窗外人，曾不觉得打在脸上阳光和轻快的步伐珍贵，在这小笼里，外边的人想进来，里边的人想出去透透气。

过了15号也就过了申报期，是每个月里可以喘口气的时间。

在这里认识一个很特别的女孩，我更喜欢叫她栾小妹，是我上上届的。自认识她以来已经换了三个大相径庭的发型，现在是精致干练的短发。

她总是每天打扮的很精致，即使一天面对面遇到的不过几人。她很少去餐厅吃午餐，总是带一些水果、代餐粉、酵素之类，她已经很瘦了，165的个子，90斤，所有人都知道她不吃饭，像仙女一样，在她桌子上围着电脑桌摆了一圈各色指甲油，衣服也是每天换一身，好精致的女人。

我们下午下班恰好一起走向万象城的方向，她说她去练瑜伽，平时看她朋友圈里喜欢练书法和写些脍炙人口的短文。

她看我皮肤有些干，建议我晚上用果醋洗一洗效果会更好。她没有男朋友，也不需要男朋友，她说只要取悦自己就好了，一脸自信，好动人，不输波澜。

我羡慕这样能活得特别明白的人，毫不被困扰，如果有一天我能如她一般那该多透彻。

6月28日至7月7日，为金税三期正式上线做充分准备，全市纳税大厅均不对外开放，我们的电话量也骤减，每天的电话也都是抢着接。

那几天终于可以准时在五点下班，我们十几个住宿舍的同事计划决定在宿舍外的院子里自制烧烤。

宿舍周边就有一个规模不小的集市，我们去租了烧烤架，买好各种肉、蘑菇、玉米等等，女生负责串，男生负责烤，天渐渐黑了，我们在院子里吃着自制美食，就着啤酒，谈天说地，好不自在。

晚上的风格外凉快，在这榉林山的庇护下，颇有一种世外桃源的感觉。

“你知道吗，你让我特别没有安全感”，刘翰羽说，带着微熏。

我不解，“我还以为我在大家心里是个默默无闻的老实人。”

“我了解你，你的未来不可限量，我觉得你是个超级女白领。”他喝口啤酒，笑着看着我。

我也笑，“谢谢，我很喜欢，超级女白领可比保皇小公主好听得多，很可爱。”

我们干杯，借调快要结束，希望以后大家都会更好。

陈冬至一直在推荐《大鱼海棠》，7月8日上映，我和栾小妹计划去看首映。

影毕，我哭了，栾小妹却笑了，她说真好，古有庄周梦蝶，今有梁旋梦鱼，相爱的人走到了一起，美轮美奂。

我突觉她的冷漠，她的一切精致真的只为讨好自己，却不曾体会过深爱一个人并为之付出的快乐，也或许她曾深爱过，却被无情的伤害，到头来还不如爱自己来得实惠。

擦擦眼泪，陈冬至发来语音，你看懂了吗，我说我看哭了。

看哭了就是看懂了，我就是那个湫，他说。我从未听过他如此真诚踏实的语气。

我想，我也是湫，我为湫的无可奈何愤愤不平，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哭是无能为力的，却也真的只有无能为力。

这世间，爱而不得的人可不都是湫。

“樱乔”…他头次这么叫我。

“停，别表白，我现在挺难受的。”

他也不再说话。我不会让他知道我的故事，但要让他知道有个人在我心里那么重要，我不需要他的爱，他也得不到脆弱时我的感动。

7月20日，我已入职整一周年。实习期结束，我回到单位参加转正定级大会。

再次回来好似参加过一场洗礼，我扎着马尾，穿着制服和小裙，三公分的高跟鞋，11楼的会议室庄严而神圣，我们轮流做着述职报告。

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我站到屏幕前，脱稿而出：

“尊敬的领导，亲爱的同事们。好久不见，我非常想念大家。离开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当我重新喜欢上税服踏入这座小楼，有这一年前刚入职的喜悦和激动，然而经过这一年的沉淀，更让我对这里有了足足的归属感。反思自己一年来的得与失，我发现自己是那么有底气，就像是爱丽丝梦游仙境过一般，满心的故事等待着和老朋友诉说。

参加工作前，我认为这肩负国家使命的工作是刻板的、是十分严肃的，就像是上了年纪的班主任，不允许有一丝披露。想象中的工作可能是乏味的，若莫泊桑手稿里描绘的公务员一般。一年前刚出大学的我，那时候携带着忐忑和小心翼翼，告诉自己多做事、少说话。

可是当我真正踏上工作岗位，面对慈祥的领导，毫无私心的小伙伴，丰富多彩的工作，我释然了，人生还需有其他追求吗？这一年来，写过公文、发表过文章，写过剧本、诗歌，当过主持人，在大厅里卖过发票、办理过营改增税务登记，参与过金税三期上线，现在又是一名话务员。生活丰富多彩，自己的潜能也无限被挖掘。始终，我扮演着一粒小小沙子的角色，在各个美轮美奂的领域里遨游，发挥着自己微不足道却深感意义的使命。我无比热爱着我的工作，它赋予我人生多彩，让我变得自信。

我更要感谢领导这一年来对我的关心和帮助，是你们的关怀彻底颠覆了‘领导’一词曾在我心中的概念。我的领导是我的朋友、更是亲人，离别后会想念，并且让人心甘情愿、一心一意跟随您的脚步，将余生付诸于这坚韧的工作中。在此，我还要感谢我的同事，谢谢年长前辈们的谆谆教导，也谢谢小伙伴们工作生活对我的帮助，在这里我获得了一份全新真挚的友谊。

离开a区的三个月，身不在朝堂仍心系大厅，我发现自己早已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比同去的同事更加努力学习和工作，为的是证明我们a区的上进。这是浪漫一生里无比美好的开端，我会把握住这份幸运继续努力，为后来者做好典范，也请各位领导同事一同见证，谢谢大家。”

话音刚过落，深深鞠躬，掌声响彻整个会议室。

难以自控地发自肺腑，只有真诚和情感充分宣泄时，所谓的演讲也不过如此。眼泪不自觉地在眼中打转，我从未想过有一天的自己会是这样。即使没有人为你鼓掌，也要优雅谢幕，感谢自己的认真付出。就在这一刻，我停止了哽咽。

我感激自己，自恋总比自卑好，别忘了，当初我也是第一名。

回想我们仨这一年里，从面试相识之初，过五关斩六将走到一起，经历了从未预想过的一切，感情也特别深厚，如果可以，我们希望就这样看着彼此慢慢变老。

转正那天，党办发了一个党员小徽章，我们就戴在左前胸，在“中国税务”之上，我知道，心里有民，心里爱民，肩上有责任，胸中有抱负，为国收税，为民聚财。

会议结束我回到大厅，看到老科长还有两位副科长，见我都开心的迎来，我们交流着这些日子的生活。他们说我变瘦了，虽然我不胖，但听别人这么说还是很开心。

几个同事也围上来，咨询我问题，一一回答。

科长问，现在答复率怎么样？

全部首次答复。我满怀信心，彼时被提问最多的建筑业、房地产业我已熟记于心。

科长有些感动，为难你了小周，三个月，我知道你不容易。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科长，每天和同事们加班到半夜，却说我不容易，坦白说，老科长就和父亲一样，那么慈祥，那么维护，这就是我拼命卖命的资本。

科长，你是最不容易的，一定要注意好身体，前边有我们呢。

我们一番嘘寒问暖后不得已告别，当晚我又回到宿舍，这一年的光景叫我感慨万千。

原本为他而来，如今却深深投入其中，还恰到好处地找到了人生目标，这感觉是前所未有的踏实。

记得小时候老师问，长大后想做什么？同学们争抢着回答，科学家！演员！律师！…

我记得我的回答，我想做一个对大家来说重要的人，我希望能造福十万人。小时可觉得十万是个了不起的大数字，现在回想也真是可爱。

我的夙愿，如今也确实有了实现的端倪，未来我会更好，我可是超级女白领。

我努力了，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大器晚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