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的声音吵得程理心里不痛快，睁开似乎黏住的眼皮，不耐道，“好吵。”

程辰钢抬眼看向病床，他家昏迷一天一夜的宝贝疙瘩终于醒了。

“小五，”程辰钢把腿上的电脑挪开，起身走向病床，“有哪里难受吗，告诉二哥。”

眯缝的光线里，是老二哥哥硬朗的脸。“脑子有些疼。”程理抬起手，摸向后脑勺。

“疼就别碰，眼睛都睁不开了，”程辰钢制止她的手，不放心道，“我叫医生过来，你老实点。”

“啊！”

程辰钢的手一松开，程理就又摸上了，刚一碰上，痛得脑浆子都要炸裂！

“说了让你老实点！”

程辰钢又怒又心疼，想去掰开程理的手，还没碰上，程理嗷的又一声痛呼，双手抱头蜷缩了起来。

“医生，医生！”程辰钢吓了一大跳，“你别碰啊，脑子里的血块松了，会有点痛，忍一忍啊，医生就来了。”

抱着疼痛不已的脑袋，程理紧紧弓起身子，一幅幅的画面像流水瀑布似的，涓涓流淌后突然倾泻而下，残缺的三年记忆像快进似的，一下子砸进脑海，难以忍受的胀痛。

这里是程氏投资的私立医院，vip病房里的动静时刻让医生护士警醒。

医生急忙赶来，程理已经双脚蹬掉了被子，正死命踹护栏，“别碰我！”

感到有人要碰她的头，程理一记手刀，痛得医生龇牙咧嘴的捂着手蹲在地上。

床上的程理还在嗷呜嗷呜的喊疼，“痛，啊痛……”

啪嚓！程理大叫着一脚踹掉护栏，医生吓得刚直起的身子往后一个趔趄，不敢上前了，这尊贵的病人破坏力怎么那么大，捂着伤臂求助的看向程辰钢。

程辰钢瞪着医生，“怎么回事？她醒来就说痛，你们怎么看病的？”

医生心慌慌，“今日还没检查呢，我，我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不知道你还吃个屁的医生饭，帮忙啊，傻站着干嘛！”

程辰钢边骂边自己动手制住程理，他知道这些个医生的心理，小病小痛尽心尽责，大病绝症就畏畏缩缩，生怕惹恼患者，患者家属就迁怒的不放过他们。

“……二哥，”程理捉住程辰钢的手，借力坐了起来，双手揉了揉脑门，有点可怜兮兮的虚弱，“我这一阵都在断断续续想起以前的事，那天看到新闻后，所有的记忆都回来了。”

“都想起了？”程辰钢问，“脑子受得了吗？”

程理没说话，双手按着太阳穴慢慢梳理脑海中的画面，突然抬头，眼神精璨犀利，“我要手机！”

程辰钢迟疑了一会儿，见她坚持，不情愿的从兜里把手机递给她，嘟囔着，“还有什么人要急得通知，我听妈说你下定决心离婚了，难不成又改主意了，我看不用改，邹俊野那人……”

没有管唠唠叨叨的老二哥哥，程理找到快递小哥猝死的新闻，盯着他的脸仔仔细细看，从眉毛到下巴，视线每移一寸，心脏就揪紧一分。

程理确定这就是她的豌豆，记忆里深藏在心的那个少年，作天作地闹翻全家真正要的人！

暴怒和后悔翻江倒海，程理攒着手机的手都在颤抖，脑子里都是疯狂想抽死邹俊野的冲动。

“二哥，”程理举起手机，“我要他的所有资料。”

程辰钢接过手机，疑惑，“一个快递小哥？”

“不，他才是我喜欢的人，二哥，你仔细看……”

程理后槽牙挤出来的低沉声音，夹杂着令程辰钢意识到事情不寻常的颤抖。

“这是？”

“没错，我的豌豆一直带着我送的翡翠耳钉，可我忘了他，还……”

程理的眼眶眦满了发狠的红血丝，一字一字的咬出话，“邹俊野，我要弄残他！”

“小五，你……好！”

利用小五的失忆钻空子，冒用他人的身份欺骗了小五的感情，邹俊野这只王八羔子一步步的算计，竟然全都是谎言，有胆子欺瞒他老程家的宝贝疙瘩，那就得用余生承受戳穿谎言的代价。

“我给三弟打电话，先把那王八蛋控制起来。”程辰钢道。

“完了把手机给我。”

“……干嘛？”

“打给邹俊野。”

“你还见他干什么！”程辰钢不赞同。

程理跳下病床，狞笑道，“呵，他还是我名义上的丈夫！”

“诶，小五，你去哪儿？”

程辰钢在拨号，一错眼，程理就蹿出去好几步，追在后面喊，“干嘛去啊？”

“c市，”程理说，“让三哥派人把他压回来，邹俊野手里还有豌豆的信，三天后，我要当面抽他。”

c市，程家的老家，他家小五和豌豆初恋的城市，也是绑架小五的噩梦之地……程辰钢心里一惊，这可不得了，得派人跟着。

“喂，二哥，”手机里传来吊儿郎当的声音，“我在训练呢，什么事啊？”

“训个屁！”程辰钢抓着电话吼，“邹俊野个王八羔子不是小五的初恋，小五的初恋刚死，她受了刺激昏迷了一天一夜，现在记忆恢复了，就冲着回c市，拦都拦不住！”

“我就知道邹俊野个小白脸一肚子坏水，小五要怎么做，”程未来一掌拍在桌子上，声音震得电话这头的老二哥哥耳朵生疼，老三哥哥出了狠主意，“干脆一靴子踹废了他，妈的，个借女人往上爬的货，部队里最是看不起，我早想弄死他了。”

程辰钢把手机拿远点，要说最看不惯邹俊野的人，他三弟是榜首。

但是，“老三，我觉得就算要废，小五怕是想亲自来一脚的，她刚说了，要弄残……”

“哈哈哈，不愧是我老程家的种，这清醒后决绝的狠劲，诶，大哥？你不是去x军区了吗？和蓝军谁赢了？”

程家老大哥程寅振步履沉稳的走进来，神色肃穆，一双鹰眼定在程老三跷在桌子上的腿，“声音可以再大点，操场上的兵都能听见，你要弄死谁？”

“报告首长，”程老三立正站好，估计程老大这回输了，不敢触霉头，赶紧把锅耍到程家宝贝疙瘩上，“是小五，小五恢复记忆，想弄死邹俊野。”

“……不是弄死。”电话这头的程老二无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大今天也赶巧在，只能认命把程理的事情讲了一遍。

“你让保全公司的人跟着，小五急起来的暴脾气你也管不住，”程老大还算淡定，“我和c市的人打声招呼，听说邹俊野他妈还住在小五的别墅里，你派人控制她，三天后，我们都回家，把小五的事办了。”

“小五要弄残。”

“那就残，不死就成。”

“……”

郊区的墓园静谧无声，偶尔刮过的秋风吹起墓碑前萧瑟身影的衣摆，程理不知站了多久，直到一片发黄的梧桐树叶无情的拍在脸上，她突兀的呵了一声，自嘲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弯腰放下手里的菊花，她顺势蹲下来，直勾勾的看着黑白照片里笑得腼腆的男孩。

“豌豆，刚刚是不是你在抽我，怪我了，讨厌我了，对不对？”

一阵寂静，连一丝风都没有，南方立秋后的燥热爬上程理心头。

“呵呵呵，连怪我都不愿意了？还是不想看见我，我错了，豌豆，我不该忘记你……”

手指摸上照片，在男孩抿起的左脸小酒窝处戳了戳，顺势而下，指尖勾画墓碑上的名字，邹-麦-仁。

掏出一个塑料袋，她说，“豌豆，我在派出所碰上了你妈，她认不出我了，我也没解释，她把你逼得猝劳死，我没当场抽她，已经很费劲在忍了，除了钱夹里的钱，照片里是我，耳钉也是我送你的，但我没力气和她争，给了一笔钱她就让给我了。”

“小豌豆，你怎么会有邹倩这样的妈，歹竹出好笋么……”

身份证上的头像年纪要小一点，豌豆笑得张开了嘴，露出六颗小白牙，小酒窝也更明显了，很软很甜，程理轻柔的抚摸。

“你这么好，我却没能保护好你，是我对不起你……”

程理看着身份证，喉咙涩得要命，头埋进手臂，眼泪越流越凶，顺着脖子钻进了衣领，落在灼热而窒闷的心口。

“邹麦仁，我不想错过你，不想……”

连夜回到h市，找到邹俊野当初骗她的那些信件，和自己当年回给邹麦仁的信件一封封对比，结合找回的记忆拼接——

程理真想狠狠抽自己两巴掌！

当年邹俊野找她相认的时候，她虽觉得事情经过没错，可他那张略阴柔的脸总让自己提不起劲，现在想想，何止是邹俊野的脸，对他整个人都提不起劲。

难怪自己结婚了也只觉得被过往的情谊上了把枷锁，每天纠结烦躁的要命，还曾庆幸邹俊野在部队，用不着见面，现在一想，邹俊野个鳖孙在她身上捞到了想要的，也怕相处后露馅。

艹！

都是自己轻信的错！

手机铃声响起，“喂……到了？好，我马上过来。”

程理听见电话那头的惨叫声，除了愤怒就是满腔恨意没有感情。如果说自己背叛了邹麦仁的少年纯情，那邹俊野就是早有预谋的取而代之，更是间接‘猝劳’的凶手。

等程理到的时候，邹俊野已经被揍了一轮，鼻青脸肿的瘫在包间里。

程辰钢走过来，眼神上下扫过她一眼，除了眼睛红血丝遍布之外，似乎没有太大的情绪反应，暗暗松了一口气。

“爸妈都知道了，让你处理完就回家，老大和老三先回去了，”程辰钢说，拍了拍她肩膀，“小五，莫太冲动，控制自己的恶劣情绪，能处理好？”

“恩。”

程理随口应了一声，盯着邹俊野走过去。

“那我先回公司……”了的尾音结束在他家小五的一记右勾拳里，邹俊野晃晃悠悠站起的身子扑倒在地。

顿了顿，程辰钢还是带上门，他相信小五再冲动也不是小时候不计后果的狠辣。

程理十六岁前是国家武术队的，南拳学得特别棒，即便离开后也没有停止每日晨练练拳的习惯，这十足十的一记狠拳下去，邹俊野不能看的脸上又肿了几分。

“呸，”邹俊野吐掉口里的血沫，攀着高背木头椅子站起来，青紫眼眶里的眼神满满的恶意仇恨，“程理，你们程家不是注重传统吗，我和你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

他一步一拐的挪近程理，恶劣道，“不止一日！”

程理内心一哂，凤眼如刀，“恶心我？！”

“哪里敢，老婆大人势大家大，程五，何必翻脸不认人，就算不是邹麦仁那个小杂种，我也可以……”

本在忍耐边缘的程理突然出手，双目暴睁，迅捷无比的一个擒拿手把邹俊野摁在桌子上，左手稳稳扣住后，右手揪住汗液血渍黏糊的头发狠狠砸了两下，“你？算个屁！麦仁脚底的泥都比你干净。”

“咳咳，那程大小姐算什么，哈哈哈，和泥的脏水么！”

邹俊野怕是豁出去了，一边吐血还要不怕死的捅马蜂窝。

“呵！”

程理一脚踹弯了邹俊野的膝窝，抠着他的脑袋仰起再使劲往下按，连着木桌子都被她的狠劲按翻了。邹俊野嘴里不停嚎叫，单膝跪地，头被程理牢牢摁在地上，手劲出奇的大，他死命挣扎也无果。

门外守候的人听到动静犹疑了一瞬，领头的那个苦逼的皱了皱眉，在门上敲了敲，“小姐，您几个哥哥都交待了，废了就算了，别弄事。”

“咳咳，程，程五，咳咳。”

邹俊野被程理掐着脖子不能呼吸，连挣扎的力气都小了。

“签了。”

程理松开手，早就准备好的离婚协议甩在地上，压缩的怒意才释放出来，胸腔剧烈起伏，呼吸又变得粗重。

她其实一直在忍，在控制自己不动手，她怕自己比常人大的手劲在暴怒下失手，为个渣滓，赔了自己害了家人，那就得不偿失。

邹俊野拿着程理给邹麦仁的三年书信找上门时，就做好了暴露的一天，可程家实在太诱惑，程理也似有可无的接受，他就想着通过婚姻绑定程家这颗大树，只要小心经营，日子久了，注重传统和不能轻易离婚的程家终会承认他，只要程理找不回记忆，他就能借着程家的势力扶摇直上。

没想到的是，这么快，他刚调任副营，就功亏一篑。更没想到的是，程理这么狠，竟真的想杀了他。

为了一个死了的杂种，程理简直蠢得不可理喻，他和她在一起，除了爱情，有什么不是双赢，愚蠢！

程理深吸一口气，再慢慢的，缓缓的吐出，捏住兜里的小卡片，眼泪水无声的流出来。

拧动车钥匙，陈果儿的电话打进来，车子开上车道，她清了清嗓门，“什么事。”

陈果儿平常的软糯嗓音今天显得急切尖利，“喂，程总，你现在在哪，是这样，不管你在哪，你先回公司，公司……”

嗞——砰！一阵尖锐的摩擦声后，爆破震耳欲聋。

程理的车在天上悬空的时候，裤兜里小卡片掉了出来，露出六颗小白牙的笑脸擦过她的视线。

意识模糊之际，程理心想，如果能够重来，她要紧紧攒着她的小豌豆，狠狠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