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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夫记》原家有女初长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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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寿辰,那些王公大臣,世袭贵胄,都前来贺寿。我看了看,坐在前二排的男人们,全都肥头胖耳,油光满面,可见我朝权贵者,真还都是酒囊饭袋。我甚觉无聊,便拿起桌上的糕点,埋头开吃。正吃得满嘴粉屑,专心致志之时,听见一声高叫:“成王来了。”

成王?我心中一激灵,那是皇上四子,其母淑贵妃,自皇后去世,掌管后宫十余年,地位不可谓不尊贵。这还不重要,最重要的,听闻成王相貌堂堂,是个文武全才的好男儿,京城里多少官宦之女,做梦都想嫁与成王。思及至此,我也不由抬眼去看,还未看清成王,倒先瞅见坐在前侧的宝萱,脸上似惊似喜,又似痴似呆。

她这一幅表情,让我很是怀疑,莫非,这成王竟是三头六臂,神仙下凡不成?额,仔细一瞧,这成王尚算英俊而已,便无特别。大抵,是我在男人堆里厮混惯了,对男人,已无感了。所谓,久居兰室,不闻其香。我倒是喜欢看外面的女子,尤其是长得好看的女子,莺莺燕燕,如花似玉,真正叫人赏心悦目。

不过,好像也就只有我不在意安王的到来,宾客们可都站起来,向安王问好,我混在其中,配合众人发声的口型,滥竽充数张张口。阿爹作为主人,殷勤的走下堂来,迎道:“安王爷大驾光临,真是下官莫大的荣幸,有请有请。”一面说,一面将安王送至上座,又忙着叫小丫头上茶水,又嫌小丫头手脚不够利索,倒亲自替安王斟了一壶茶。

这一番客套,我看着,不知怎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可,看安王样子,好像还很受用,我也是不懂了。

客人都到齐了,姐姐们鱼贯们而出,一个个给祖母磕头拜寿。阿娘握了握我的手,小声在我耳边道:“这一支金钗,你等会儿献上。”我低下头,讶然盯着落在手上金钗,其做工精美,线条流畅简洁,一看,就出自京城最有名的如意斋。

要知道,阿娘每月有十两例银,其中一半寄回娘家,一半维持我们可馨小院开支,勉强能度日而已,如此贵重之物,哪还有钱买得起?我怀疑的上下打量阿娘,便发现,阿娘手腕上的一对黄金镯不翼而飞了。那对黄金镯,还是阿娘去年生日,阿爹给阿娘的生日礼物,阿娘一直视之若宝,天天戴在腕上的。看样子,准是阿娘将黄金镯兑换了金钗。

我心中委实不愿,就这么把金钗当作献礼了,可是,阿娘那殷切的目光,又实在令人无法拒绝。在这个等级鲜明的原府,阿娘失去了阿爹的宠爱,日渐式微,无所依仗。在这转折关口,我不想曲意逢迎,也不在乎府里人怎样看待,但我,不能无视阿娘的感受。想来,我们母女若能哄得祖母开心,借得祖母这一把老黄伞庇护,未尝不是个办法。我虽是任性,于利害关系,还是拎得清楚明白。当下,我认认真真给祖母磕了三个头,再双手捧出金钗,恭敬道:“祖母,这是六儿献给您的贺礼。”

大约,祖母从未见我如此孝顺乖巧,脸上有一刹那的讶然,但很快,她乐得眉开眼笑,点头道:“好好好!”我用眼角瞥了一眼阿娘,她似长长松了一口气。

我的阿娘,她整日小心翼翼,怕得罪这个怕惹恼那个,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她活得如此懦弱,如此卑微。我的心口,突然堵得发慌。再看这满室的杯盏交错,欢声笑语,与我,又有何干?悄悄的,我退出宴席。

今日,那些下人们,不是去厨房帮忙,就是去前厅伺候。园子里空落落,我一个人闷闷走着,听见背后有人叫:“原小六。”

“原小六”,可是我在外面女扮男装时的自封,在原府里,从来没有人这样叫我,陡然听到,我不由的,下意识回过头来,才惊觉,竟是太学院里的师兄文武。

说起来,文武在太学院里可谓也是顶顶有名,因为他,每次文考武考,都是全院倒数第一,正是,人不如名也。

文武上下打量我,惊疑不定道:“原小六,真是你!”我不知怎样回答,讪讪说不出话来。文武乐得哈哈一笑,道:“我刚在席上,还奇怪原家的六小姐,怎么和原小六长得一样?却原来,这根本就是一个人。”

我自知,现在想要抵赖,也抵赖不过了。反正,我也不可能再去太学院,这女子身份暴露也无妨了。当下,也是哈哈一笑,道:“你怎么会在此?”文武笑道:“我陪阿爹来的,本来还觉得挺无聊,却不料发现,你原来竟是个女子,这可真是意外收获。”我抱了抱拳,道:“小女子这厢有礼了。”文武摇头道:“原小六,小女子不是这样行礼的。”一面说,一面学着女人样子,低眉含胸,福了福身子。

他本来就长得膀大腰圆,身材魁梧,这一学女人,自是滑稽得很,我不由被逗得大笑。

我在太学院时,因女儿身份,不敢与师兄们走得太近。现在好了,阿爹不在身边管束,少了那些条条框框,我与文武,再见,那真是相谈甚欢,趣味相投。

文武这个草包,学习不行,吃喝玩乐倒在行,尤其是吃。这京城内,凡是有名儿的茶楼酒肆,他早吃了个遍,至于各家的名点菜肴,他更是如数家珍。我这个人,平时也没忌口,啥都吃,却不知,这世上还有这么多美味?看来,我从前是小看文武了,他对于吃的研究,已达到非常高深的境界,我甚是佩服。

话说,我们日日进进出出各大酒馆,其中有一家叫春风十里,这春风十里头,还有一琵琶美女,端是生得貌美。初见琵琶美女,我感叹道:“好美啊!”文武听了,低下头去,似若有所思。

想来,同为女子的我,瞧这琵琶美女,心中都喜欢不已。我料动,文武必是心动了。做为兄弟,我自应该助他一臂之力。于是,每次来春风十里,我都叫琵琶美女过来相陪。

一开始,文武还假装拒绝,刻意与琵琶美女保持距离,我知他是不好意思,也不点破,坚持将琵琶美女推向文武身旁坐下。果然,几次下来,文武便大方的接纳琵琶美女。有一次,当着我的面,他让琵琶美女教他弹琵琶,俩人显得十分亲热。我以为,好事要近,还脑补了他们日后共弹一曲琵琶的画面。

可惜,琵琶美人忽然不见了。

我抓住老板,揪着他的衣领道:“这几日都不见琵琶,她人呢?”老板苦着脸道:“小爷,真是抱歉,最近有位客官出高价,包下琵琶了。”

啥?有人敢抢文武的心上人?真是岂有此理!我不由转过脸,喵了一眼坐在那里的文武,看样子,文武也很烦燥,正大口的喝闷酒。兄弟不快,便是我的不快。我气愤的一拍桌子,开始一间一间包房去搜寻。

功夫不负苦心人,可叫我找着了。原以为是哪个纨绔子弟,想不到,竟还是旧相识。

几月没见,莫离竟长高不少,身边那些打扇递瓜子的师兄弟们,全不见了,只有他的好朋友谢琰随行。俩人点了一桌鲍鱼海参熊掌燕窝等等我叫不名儿的山珍海味,这并不可气,可气的是,莫离身旁,正坐着一手怀抱琵琶,一手纤纤拨弄琴弦的琵琶美女。

对于我的出现,莫离和谢琰的脸上,都是颇为意外。谢琰主动站起来,客气道:“原师弟,相请不如偶遇,来,咱们喝一杯。”我摆了摆手,道:“我不是来喝酒,我想问二位要个人。”谢琰奇道:“你要谁?”我用手指了指琵琶美女:“就她。”

谢琰听了这话,讪讪将脸转过去看莫离。那莫皇孙摇着折扇,一面扇一面漫不经心道:“没想到,小白脸也好女色?”我瞪着莫离,道:“说吧!这人,你要怎样才给?”莫离望着我,笑道:“我为什么要给你,说个理由听听。”我沉吟道:“你知道,咱们太学院私下有个规距,凡事争夺,务以胜负定。”莫离点头道:“是有这规距,我若输了,人自然归你,可你若输了……”他忽而缄默不语,上下打量我。

我忍不住道:“怎样?”莫离啪的一下,收回扇子,笑道:“我要你穿女人衣服,在春风十里走上一圈。”我怔了一怔,他让我穿女人衣服,是想羞辱我么?真是好笑,我本来就是女人呀!这个赌,我赌定了!

我磨拳擦掌,道:“我们比什么?”莫离道:“你猜!”我讶然:“我猜?”

莫离微微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扣在了一只碗下,对我道:“原小六,看好银子,别猜错了。”说话间,又拿了二只空碗倒扣下。呀!我赶紧瞪大了眼,目不转晴盯着那只扣有银子的碗盖,直到莫离将三只碗摆弄停了,我吐一口气,笃定的指着左侧的碗,笑道:“这个。”莫离道:“看准了。”

我信心百倍的使劲儿点下头,然,等莫离揭开碗盖来,我一看,有个毛线银子?!我不相信道:“不可能,我明明看见它就在这碗底。”莫离摇着扇子,笑道:“愿赌服输,请吧!”转过脸,又对琵琶美人道:“你带原公子回房,找一套最艳的裙子,替他换上。”

哼!阿娘总说我穿素的不好,说得我都想买条亮点的裙子,可不是巧,人家赶着送了条粉红长裙给我,这白捡的买卖啊!正好!

只是,这白捡的长裙,裙摆大半都拖在地上,足有丈长。真是奇怪了,为什么会有这种拖地的裙子?这穿上一天,家里的地板都不用拖了。

我对着镜子,看着里面女子俏生生的面貌,不觉轻轻笑了出来。说起来,我们原家有六个女儿,个个都生得美,但个个都长得不一样,有的小圆脸,有的瓜子脸,有的鹅蛋脸……,仿佛是上天特意要将漂亮脸蛋齐集于一家。这其中,尤其长我不过月余的宝仪,京城内外,美名儿早传开了。当然,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哪一点比不上宝仪?就像阿娘说的:“我的六儿,是天下最漂亮的姑娘!比谁都好看!”谎话说一百遍,自有人信,何况,阿娘这话,我从小听到大,自然深信不疑。

我既认定自己是个大大的美人,这大美人梳完妆,要在春风十里亮相,气场肯定要有。虽然,我平时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但,我要是扮大家闺秀的样子,也是分分钟的事。女人,天生都是善于模仿同类,我学着姐姐们平日样子,仰首,挺胸,收腹,袅袅娜娜的走出来。

一出门,我成功吸引了周遭所有人的注意力,那些来来往往的顾客、伙计,都停下了脚步,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看。我转过脸,在人群中搜索到莫离,这家伙,大概也被我的美色惊艳了,完全是一幅目瞪口呆的模样。我微微一笑,给了他一个轻蔑的眼神:“小样,傻了吧?”然后,我收回眼神,面带微笑对着跑过来的文武。

想来,文武早听说了打赌一事,见面便道:“小六,我该拦着你的,真是抱歉。”我豪爽道:“我们是兄弟,为兄弟,两肋插刀都行,何况,这也不算什么,小意思啦!”文武满怀关切的眼,瞬间,暗了一暗,道:“兄弟?”

他似自言自语,我也没空再理他。因为,我已走到了楼梯口,这一套长裙,我每走一步,都担心踩在裙摆上,这下楼去,自然更要小心翼翼。文武见状,便贴心的托起我身后的裙摆,我心中一暖,暗道:“嗯,果然是我的好兄弟!”

我们下了楼,眼见着伙计将马车牵了过来,只待我上了马车,便可打道回府了。然,事实总会有意外,当我兴高彩烈奔向马车,正好有几个官老爷进门来,我没注意,与其中一位撞了个正着,便听见一声喝道:“六儿,你在干什么?”

真是走了霉运,阿爹怎么来了?不早不晚,偏赶这会儿出现?我张着口,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解释?下意识,直往后退。再看阿爹的脸色,顿觉眼前,一片乌云滚滚而过。

以前,我也常会犯错,阿爹有心要教训我,一旁的阿娘,几句轻声软语,再不行,陪着落几个滴泪,阿爹便毫无办法,顶多训斥我几句了事。现在呢?我被阿爹带回家中,慌张的四处张望,只见阿娘在小丫环搀扶下,急急忙忙赶来。

阿娘这一阵子,因为常常失眠,整个人精神不济,憔悴得很。我看着阿娘未着妆容的脸,懊悔的想打自己一巴掌,阿娘日盼夜盼,就是阿爹能来看看她。如今,阿爹倒是来了,却是来问罪。

阿娘小心翼翼道:“老爷,您怎么来了?”阿爹吹胡子瞪眼道:“别问我,问问你养的好女儿,居然在春风十里和男人抢歌姬,还穿歌姬的衣服招摇过市,哪有半点千金小姐的样子,丢人,都丢到了长安街上!”阿娘听得一楞一楞,唯有劝道:“您不要生气,六儿还小……”一语未了,阿爹厉声打断道:“还小?”阿娘吓得,竟是一哆嗦,结结巴巴道:“六儿确实任性了些,老爷……要教导,还是不要……操之过急。”阿爹听了这话,更是不满,以手指阿娘,骂道:“六儿这般胡闹,你还护着,你这个当娘的,只知道溺爱孩子,不知管教,真是没用!”

阿爹若要骂我,要打我,我都不会恼,但,此刻他指着阿娘骂,那眼神里,分明是带着嫌弃和厌恶。阿爹,他真的是不再爱阿娘了。虽则,我早已心知肚明,此刻亲身感受,还是心痛得跳起来,对着阿爹大叫道:“阿娘一直都这样,你从前怎么不说,现在就看不惯了?不是阿娘溺爱我,是我的阿爹变了心!”

在这个家里,人人都怕阿爹。但,我从来没怕过。也不知道,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是怎么养成?

对于我的顶撞,阿爹怒火冲天,一巴掌,他便打得我眼冒金光,跌坐在地上。阿娘抱住我,哭道:“老爷,您要惩罚,就惩罚我这个当娘的,都是我没教好她啊!”

阿爹的眼底,明显又多了一层厌恶。他指着我道:“打从今日起,你给我好好待在家中,没我的允许,不准出去!”又加重语气问:“听到没有。”说完,也不待我回答,拂袖而去。

自此,本小姐便如鱼儿捕于网中,鸟儿落入笼中,完完全全的失去自由。每日里,我除了听学堂老先生摇头晃脑说上一通之乎者也,还要学习各种乐器和舞蹈,当然,我最怕的刺绣,也不能幸免。真是,苦不堪言!

这一日,我早早下了课,回到可馨小院,便叫:“阿娘!”没见阿娘回应,倒是知了,跑过来道:“夫人刚出去了。”我问:“夫人出去干什么?”知了呆了一呆,道:“夫人刚和我说了,我忘了。”我敲了一下知了的头,骂道:“没记性。”知了仿若醍醐灌顶,兴奋道:“我记得夫人说,等会儿小姐放学回来,要好生伺候。”我“哼”了一声,知了这脑瓜子,有时真像天上的云一样,摸不着边际。转念,又道:“阿爹今日不在家,大夫人二夫人也逛街去了,阿娘又有事……”说到这儿,我哈哈笑出声,道:“知了,我可以出去浪了。”

知了吓得,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道:“小姐,你忘了,老爷不准你出门。”我自然没忘,可,机会难得,如果错过,不知又是何年何夕?

赶紧回房,三下五除了二,我便脱了女装,变成个眉清目秀的小书生。想了想,上次见到莫离,这家伙没事儿,就打开折扇扇扇风,倒有点风雅的味道。于是,我也拿了把折扇,将折扇插在腰背上,然后搬来梯子,再搓了搓手,准备开始爬了。知了一直跟在我身后,见我都上了梯子,不知怎的,她像鬼上了身,“啊”的大叫一声,道:“小姐,你这样跑出去,被老爷发现,我要被打死了。”一面说,一面抓住了我的腿,硬生生将我往下拉扯。

我重心不稳,很快摔倒在地上,跌得我,屁服生疼,我又气又疼,坐在地上不想起来。再看知了这丫头,呵!我都怀疑自己看错了,她居然咧嘴笑了起来,是笑我的样子太狼狈吗?唉,人家的丫头看见主子摔倒,会赶着上前扶,我的丫头,她笑嬉嬉拍手道:“小姐,你刚刚摔在地上,就像乌龟倒翻在地上,真好玩儿。”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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