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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霜》第9章 玉殒香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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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的母亲死了。

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人世,走的时候也是孤零零的。不像平日里表现出的狠心跋扈,她死以后,那面容几乎可以称之为安详。

小丫知道自己没钱给母亲置办棺材,寿衣,墓碑,灵牌……等等的一切丧葬用仪,可遗体总不能就放在那里吧?

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她想起了从前爹爹说过的一句话:尘归尘,土归土,及尽繁华,不过一掬细沙……

她找来些干柴,在院子空旷的地方架起了一个高高的柴堆,将母亲的遗体放到了柴堆的正中央。

将母亲抱在怀里的时候,她觉得怀中的躯体骨瘦如柴,轻得简直不可思议。

她记得很久以前,在她小的时候,母亲还曾牵着她的手,两个人载歌载笑地到河畔去放风筝,那个娇艳的少妇欢呼雀跃得就像个少女。那时候她的笑容多美啊,爹爹还笑赞她是冰肌玉骨锁魂萦,秀眉欲笑还如颦,是如珠如玉的佳人……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曾经的如玉美人就渐渐地,渐渐地变成了这个样子,形销骨立,被病痛折磨得都脱了形呢?

小丫点着了手中火把,靠近几步,用火把点燃柴堆下的干草。点点火星飞溅,几簇火苗迅速沿着柴架熊熊燃烧起来,大火很快吞没了那具没有生机的躯体。

火光映入她漆黑的眼眸,就像是眸中燃起了星星燎原之火,灼烧了对亲人的最后一分眷恋。

她没有哭。

大火燃得正烈的时候,院门忽然“砰”的一声被人大力撞开,小丫转头一看,是苏夫人,她发髻因奔波而散乱,神情焦虑,一双杏眼里全是红血丝,举止早已失去过去的雅然自若,整个人急切憔悴,狼狈不堪。

她无视了院中的大火,直直冲着小丫走过来,神情几欲癫狂。

“婉兮呢?”她问:“你见过婉兮吗?她在哪里?”

“……婉兮?我上午见过她……”

“你见过她?!”她的眼睛里刹那间爆发出欣喜若狂的光芒,急切地追问道:“她在哪?她是不是和你在一起?她是不是在这儿?”

又大声喊道:“……婉兮?婉儿!娘来了,快跟娘回去……!”

还没等小丫回答,她就自顾自地在院子里,进房间里寻找起来,过了一会儿,并没在几件空荡荡的屋子里找到爱女的身影,她又急匆匆奔出来,对小丫说:“婉兮呢?她不是在这儿吗?她在哪儿呢?!”

小丫看她这样,有点惊慌地后退一步,解释道:“她不在这儿,我只是上午见过她,我们一起进城,之后她说要找人,一个人不知上哪儿去了……”

“不知……上哪儿去了?”苏夫人的语调里带了哭腔,她低垂着头,像在啜泣,片刻后,又抬起头来,伸出手抓住身前少女的衣襟,用力地摇晃着她的肩膀,边摇晃边声嘶力竭地大喊道:“不知上哪儿去了?你、你为什么不拦着她呀……?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拦着她?她跟你那么好……”

她喊得歇斯底里,就像个神智错乱的疯子,以前那种聪明冷静不知都飞到了哪里去,只是抓着眼前的女孩就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自己恐怕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小丫傻傻地任她摇晃着,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在没多久苏夫人就被人拉开,是她的丈夫苏昊阳来了,他拽着妻子的手腕将拖离那个战战兢兢的少女,固定住她的双手将她一把按在怀里。

他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芊芊,芊芊,好了,没事……”

苏夫人在他怀里低低啜泣。“昊哥……怎么办啊?婉儿一定是被他们抓走了……”

苏昊阳柔声安慰道:“不一定吧。说不定……说不定婉儿就是想跟你开个玩笑,吓唬吓唬你,说不定……说不定她一会儿就回来了。”

一连三个“说不定”,这话说得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不,不可能的。”陆芊芊喃喃道:“怎么可能呢?婉儿她那么懂事,绝对不会这么晚还不回家的,也绝对不会故意吓我的。”

苏昊阳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事已至此,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只有等了。”

“等……等什么?他们……他们会不会伤害婉儿?”

“……”苏昊阳忽略了后一个问题,只答前一个。“等我师门派人来。若我师父,或是我师兄来了,以他们的修为,我们或可有一线生机。”

“若是……来不了呢?”

苏昊阳苦笑着摇摇头。

“走吧,芊芊。”他唤她,“我们回去,回竹屋去等,若是婉儿回来了,我们也能第一时间看见。”

陆芊芊没办法,终是点点头,答应了。

苏昊阳扭过头来,对小丫安抚地笑了笑,然后搀扶着倚靠在他身上的妻子,步履蹒跚地走出了这个破败的院门。

小丫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他们的背影离去。

她听不大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觉得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蹊跷,又仿佛在情理之中。就似乎所有的事情都集中在了这一天,迫不及待的要来个了结。

……

子夜时分,更深露重。

森林里光线阴暗,笔直高大的树木遮住了绝大部分阳光,只有斑驳稀疏的光线透过树木的枝叶照射进来,使得森林格外地神秘诡异。不知从何时起,森林里弥漫起飘忽不定的迷雾,渐渐将寂静的丛林笼罩。

初入桃溪村,陆芊芊就曾以暗血堂玄术结合丈夫的岚宗阵法,在此地布下迷雾大阵,耗时良久,就算是七八个修为高深的修士同时出手,一时间也难以破开。

黯淡的月光下,整片大地几乎被笼罩在黑夜之中,一行人举着火把,行走在黑暗里。当先一个身形粗壮,留着络腮胡的大汉满脸的不耐烦,扭过头对身后的黑衣男子吼道:“喂!褚尧!这他娘的到底还有多远?这狗屁的破结界,老子懒得走了!干脆放把火把这山烧了算了!”

“不可。”黑衣人冷静的说:“若是闹得太大,叫他们听见了动静,望风而逃,我们再要找回封器可就是大海捞针了。”

岂料黑衣人褚尧话音一落,身侧便传来一声桀桀怪笑,一个身穿白色道袍,头戴方巾的老者出言道:“褚道友道行虽深,可到底是常年闭关,对人间事了解太少啊!这所谓的迷雾大阵,在贫道看来,实在不值一提,不必耗费丝毫灵力便可除去!”

说着,他又怪笑一声,阴冷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这老者虽身穿道袍,宽襟大袖,其身躯却是骨瘦如柴,道袍披在他身上就像搭在一副骨架子上,一点也没有道士的仙风道骨。他脸颊凹陷,面色枯黄,如同病重垂死,一对三角眼骨碌碌的转,投射出狡诈的光芒。

此刻他见自己的话引得众人瞩目,阴阴一笑,接着说道:“我对我这徒儿是再了解不过,她布下的阵法,我破起来可说是易如反掌。”

褚尧在夜色中沉默,然后转身向老者拱手道:“敢问宁堂主有何妙计?褚某愿洗耳恭听。”

老者闻言,昂着头斜瞟他一眼,面上露出得意之色。

“其实这计策也十分简单,”他嘿嘿笑道,“不过要借那个小娃娃的血用用。”

他指了指身后。

施妙柔因辈分最低,一直走在一行人的最后。此时闻言,她红唇微抿,柔柔一笑,怀里抱着一个小姑娘上前几步,对老者道:“师父,人在这儿呢,您说该怎么办?”

那小姑娘身穿水绿色纱裙,发上一根碧玉簪,杏眼合拢,一头黑发从施妙柔手臂间垂落,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怀中,正是昏迷的苏婉兮。

老者将她从施妙柔手中接过,尖下巴凑到徒弟耳边嘱咐了几句,嘴唇有意无意地擦过那如玉的耳垂,引来她几声咯咯的娇笑。

络腮胡大汉冷眼瞧着,低啐一声,道:“就那张脸,他宁道无还真下得了嘴!”

施妙柔领了吩咐,便开始着手布置,以桑枝,血玉,冥石为引,不一会儿,几人所在的空地上就形成了一个简单的阵法。

“这是……降血阵?”络腮胡大汉疑惑道:“……就个降血阵,能破了这连我们几人联手都破不了的结界?”

褚尧黑沉沉的眼睛看着那个已经成型的降血阵,还有躺在阵中的少女,沉声道:“确实不大可能,我也不知宁堂主究竟想做什么。”

此时阵法雏形已成,施妙柔蹲在阵中,笑吟吟地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在少女手腕上划出了一道伤痕,鲜血立刻潺潺涌出,女孩的秀气的柳叶眉皱起,在昏睡中痛苦地□□了一声。

道袍老者上前几步,站在女孩身前,双掌合十,口中默念了几句,只见瞬间血色光芒大作,阵中少女在未知引力的作用下缓缓漂浮到空中,手腕上的鲜血凝成血珠,不受控制地飞向半空,接着触到了一层薄薄的屏障。

结界震荡了几下,依旧纹丝不动,阵法却因此更加猛烈地汲取着阵中少女的鲜血,她娇小的身躯开始不安地扭动,脸上的神情也更加痛苦难耐,小脸惨白,显得万分可怜。

可围站在她周围的几人却依旧面无表情,丝毫也没有因她的痛苦而动摇。

女孩体内的鲜血迅速流失,她的面色变得惨白如纸,施妙柔站在一旁抱臂看着,唇角不自觉露出一丝奇异的微笑。

她知道,结界就要破了。

果然,还没过一刻钟,几乎没有任何征兆的,森林中弥漫着的浓雾开始渐渐消散。

褚尧方才一直冷眼旁观,此时也忍不住疑惑道:“这是怎么回事?就这么点血,而且灵力稀薄,根本不可能破得了结界!”

宁道无闻言,得意一笑,解释道:“呵呵,这哪里是结界破了?分明是阵法自己解开了!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就是我们修道之人也不能免俗。我这徒儿啊,瞧着是心肠歹毒,可那都是对外人,她对自己的子嗣,那是再爱护不过的。我用她女儿的血来破阵,我那徒儿又焉有不急之理?这不是自己乖乖把阵法解了!”

他说完,又嘿笑一声,走在当先往山上去了。

施妙柔弯腰抱起了地上失血过多,面色惨白的小姑娘,莲步轻移,身姿婀娜地往前走了几步,络腮胡大汉又啐了一声,满脸不服气得跟上,倒将褚尧给落在了后头。

半山腰上,寒风飒飒。

小丫走到半路,忽然被另一边山头耀眼的冲天光芒给吸引住了眼球,她走到峭壁边上,探身望去,只见艳红色的光芒直冲云霄,山中氤氲雾气瞬间消散,混杂的气流在空中交汇,蜿蜒成一道绚丽的虹光,点缀在天际,美不胜收。

她瞪大了眼睛,喃喃道:“那是……烟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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