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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术心鉴之十王夺嫡》第三章:玉露金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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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亭云压着嗓门,趁热打铁道:“此刻还犹豫什么?几位还不速速抬上五爷进后堂避祸。她这是先礼后兵,我若好言相劝,万事依从,她必不致闯将进来与几位兵戎相见;若是再犹豫不决,待她破门而入,到时候诸位纵然将她当场击杀,只怕一招不慎,给她垫棺材底儿的冤魂之中或许便多了一个叫混元塔的糊涂鬼!”

一线天眼睛眯成一条缝,与晏亭云对视一眼,道:“老二,你带着老三老四把老五抬到后面去,我跟这小子一起去会会那个丫头,或许能顺便把正事儿给办了。我们不走不许出声,更不许出来。”说完把方才给混元塔缠肚子的布条撕下一截,望自个儿脑袋上裹了一圈又一圈,整张脸只露出眼睛跟鼻孔,又跟般若密换了外衫,顺手扯下仙人凳背上背着的斗笠扣在头上,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晏亭云闻言正寻思一线天要跟他去办什么正事,未料得一线天突然出手拿他背后的神道与灵台两处穴道。他一时大意未作防备,又是事出突然,自然被一线天一拿即中,登时只觉那两处穴道一阵剧痛。晏亭云咬着牙道:“这便是在下治好五爷所应受之赏么?”

一线天道:“我这是用独门气功点了你的两处死穴,待会儿你乖乖地跟那女的过去瞧病,我扮作你的伙计在后随行。事情办完,我自然会给你解穴。可你若是不老实,就等着疼死吧。”说完就去提拎晏亭云的药箱。

晏亭云嘴上不肯服输,回道:“大爷许是忘了,在下是神针南九的入室弟子,您再妙的气功,在下两根银针一到,该破的绝对守不住,该解的也绝对封不了。又何必动这番心思,叫在下白受这场活罪。您还是高抬贵手,给在下解了穴道,在下一切言听计从就是了。”

一线天转过头来,忽道:“你倒是提醒了我,你可知本大爷头顶为何寸草不生?”说罢朝两个兄弟使了个眼色。

晏亭云心中不解,奇怪一线天如何提起这茬儿,遂道:“倒要请教……”倒字刚出口,只觉一粒小丸儿进了喉咙,仙人凳跳起来一掌拍在他胸口,般若密两只手便去捂他的嘴巴,只一瞬间,便觉得那药丸顺着喉咙直掉进胃里去了。

一线天道:“你若自恃本领高超,大可立即破开肚子将那药丸儿掏了出来;不然的话,不到半柱香后,再要掏,便只有劈开脑袋了。”

般若密抬起担架一头,道:“小兄弟,你放心,这药丸儿乃是龙须丸,龙须毒与龙钩毒大大不同——它不伤人命。可要是不服解药,三日之后必定给你来个鬼剃头!只是这鬼剃头与一般的还不一样,此毒能叫你脑袋上凡有头发处,必定奇痒难止,抓也不是,挠也无用,总之使你忍不了也止不住,求神不应,拜佛无灵。痒到最后,只得大把大把从根上把头上的毛发连发带皮连皮带肉地扯掉!至于什么眉毛、睫毛、胡须更是不在话下,兼且十天一个反复,不死不止。到那时你这脑袋,可就不是秃头皮这么简单,而是被老鼠啃了一圈的烂土豆啦!我大哥当初为了配这解药,敦行神龙尝百草的遗教,也是深受其害。他中毒日久,后来服了解药,脑顶上的毛发终究还是长不回来;可你现在还有机会。你若不愿受此苦刑,便老实点吧。”

晏亭云脑中浮现出自己毒发后奇痒难当抓得脑袋坑坑洼洼血肉模糊,青丝头皮散落满床的嚇人模样,不由得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毕竟少年心性,爱美之心尚未消减,得知此讯自然极是愤慨,遂道:“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诸位这手实在够狠,在下好歹是个大夫,都说山水有相逢,几位日后不定还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如今把事情做到了这个地步,咱们以后还要不要见面了?”

仙人凳笑嘻嘻道:“你若不老实,以后跟老大见面,岂不成了顾影相怜,徒添伤感,只怕还是不见面的好。不做光头,不知做光头遭的罪啊!”

那女子在门外候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虽听见屋内偶有声音吵嚷,但始终并无回应,终于也开始有点儿沉不住气了,遂道:“时候不早了,尊驾若是再这么迟疑不决下去,小妹只好进来当面游说,到时若是多有得罪,还请念在小妹救父心切的份上,恕罪则个。”说完站起身来,伸出玉掌,便要拍门。

旁边那个老仆原本就存了看那女子碰壁出丑的心思,见那女子沉不住气了,也开始在一旁抱怨道:“小姐,小姐。你看老奴之前跟你说什么来着?这间儿药铺里的人从伙计到坐诊的,个顶个儿的架子大到没谱——你跟他们客气,他们当你是个宝气,咱们主仆大夜里站在外面喝西北风,人家儿呆在屋子里睡大头觉!你在外面候了这么久,好话说尽,是礼也到了,利也到了,仍是个不声不响。我看呐,咱们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当初刘玄德请诸葛亮出山,也没费这么大劲儿吧?一个趁火打劫吊起来卖的玩意儿,感情是把自己当诸葛武侯了,我呸!他一个没什么名气儿的野鸡大夫,也配做那三顾三请的美梦!到了这个地步,咱们文请不动,就只好武请,武请都不动,只好依你说的,抬副棺材来请了。要还请不动,就该掉头把那副棺材往宝升客栈里抬了。”

那女子给那老仆这一顿说,反而咬住嘴唇,也不拍门,也不言语,不知在想什么。

那老仆见那女子杵着不动,又道:“你这是怎么了,事到临头反而拿不定主意?刘玄德请诸葛亮得三请,若是张翼德去请,拿根绳子一请就够了。三国演义的戏文里是怎么说的?刘玄德在正门恭候,张翼德去后门放火。咱们这就有样学样,给他来个前后夹击,且看他们这大头觉,还睡得睡不得?你是主子,让你挑,是继续在这儿装刘备呢,还是去后面扮张飞?你爹的命,可经不起一拖再拖!”

那女子伸手一拦道:“四叔,不可莽撞。我知道了。”

那老仆道:“知道?既知道了就别杵在这里元神出窍了,我的祖宗!你是有功夫的人,老奴要有你一半的本事,早就一巴掌劈烂这道烂木板儿,把那装腔作势的家伙逮出来了。你许是还做着文请的的痴梦,不肯拿出手段来。说句不怕得罪主子的话,你信他,不如信我。这般庸医此刻要能良心发现开门出来,姓安的立马给你倒着爬回客栈去!”

话音未落,那门竟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声音道:“这大半夜的,是谁在我家铺子门前儿又是张飞又是刘备,又是诸葛又是放火的?想必是有人点了出《隆中对》,要找小爷跨刀去个角儿呢!若实在勉强不过,也只好忝了脸来这个武侯了。小一哥,我寻思这中秋佳节还有些日子呢,不知是哪个财大气粗的仁翁善长有银子没地儿使,要在我门前儿这块宝地做庙会唱大戏呀?”开门说话的正是晏亭云,身后还跟着提拎着药箱的一线天。

晏亭云走出门来,跟那女子打了个照面,只见那姑娘峨眉淡扫,星目神驰;彩衣扬袂,玉影摇光。

峨眉淡扫,清水芙蕖暗送香;星目神驰,流波春露早凌芳。

彩衣扬袂,晓风有信拂玄柳;玉影摇光,烛泪无悔照王嫱。

晏亭云不由得心中咯噔一下,嘴角微微一扬,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下脑后,这才偷偷摸摸盯着人脸蛋儿又瞧了一遍,心道:若论人材,这姑娘的模样也算得上英气可人了,她立在这门廊处,这门廊就如浑然天成了一道自然的风景。只是她那一双凤目周遭泛着红晕,不知是为着熬夜,还是哭过了,叫人瞧得怜心大起。然而这一切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他立时便把心又收了回来,换上了一副浪子嘴脸,接着道:“啊呀呀,我原以为是唱《隆中对》,开门出来一瞧呢,却不想竟撞上了吴郡主!真是唐突佳人。也不知是哪个眼明心亮的,替在下改了这出《甘露寺》啊,这下诸葛亮唱不成,在下得捯饬捯饬,去这个刘皇叔了。你说是不是啊,小一哥?”

一线天道:“您这副尊容,再捯饬也是瞎子点灯,变不了正经人的,还是干点救人活命的正事儿吧。”他也是个妙人,一句话便把晏亭云满肚子的风流快意生生地怼了回去。

那女子见这二人开门出来,一个是空着双手故作潇洒浪荡谈笑的年轻后生,一个是提着药箱戴着竹笠只露出眼睛的裹头怪人,一时不知哪位才是大夫,正要开口请教,不防旁边那个叫安老四的仆人挤了过来,也是抢先一步问道:“您二位哪个是这药铺里的大夫?”他方才托大说了满话,这会儿只想着早些跳过那一段儿,好找补回些脸面,不致太丢人。

一线天见那主仆二人竟不认得药铺主人,遂大起胆子心生一计。他不待晏亭云开口,已抢先道:“自然是我。药箱在我手上,大夫还能是谁?”他指了指晏亭云,接着道:“似这等轻浮无华少经人事之辈,便是给您开了方子抓了药,我只问您一句,您敢吃么?”

安老四听他声音老成,已是信了,遂连连点头,道:“那是那是。年轻人毕竟初出茅庐,经验无多,比不得有岁数的人老成持重,有经验,能办事儿啊。”

那女子听了这话,眉头一蹙,似有不悦,但也只一瞬,随之即散。接着用手指了指一线天的脑袋,问道:“您这头上捂得如此严实,是有什么地方不方便么?”

一线天道:“昨日不慎偶感风寒,咳喘飞沫,虽不影响给人瞧病施诊,但一时不能自医,总不自在;偏生费心调教的这个家伙又不成气候,指望不上,故只能裹得严实些,免得将病症传散出去,就罪莫大焉了。”说完还假装咳了一声。

那女子道:“那这位小哥是尊驾的高足了?”

晏亭云不知一线天打的什么主意,怕他胡乱编排,到时候若搞到自己反而不得同行,便大事不妙了,遂赶紧解释道:“虽曾拜师,但所学有限,现在大厅跑堂,待人接物,送往迎来。若是老师有不便处,也可帮忙打个下手。”

安老四插话道:“头前儿小老儿过来相请,死活不愿搭理人的就是你吧?”

晏亭云陪笑道:“不错,赠您人参和百辟丹的也是我,答应您冒夜赶路报信,帮您把大夫从邻县请过来的,还是我。就因为着急赶路,跑断了两条马腿,在下胸口这股子气,到现在还没顺过来呢!”

安老四觉着不便伸手痛打笑脸人,只能不甘心地抱怨道:“你这也是未出师,小老儿不好多说什么,总算还能言而有信良心未泯,好歹把你老师请了过来,我大人大量也不跟你计较了。老哥哥劝你一句,年轻人学人端架子摆谱,迟早是要吃苦头的!”

那女子冲一线天一拱手道:“听说尊驾也并非南神针南大夫本人,不知对于中毒之症可有办法?能不能解得了稀世奇毒?”

一线天道:“小姐可知道令尊中的是什么毒?”

那女子道:“应该是苗疆的龙钩毒。”

一线天道:“龙钩剧毒乃苗疆独角龙王头上肉瘤内萃取的毒液经过反复提炼而得,虽然毒性猛烈,倒还不至于完全无解……”

那女子道:“您指点。”

一线天道:“龙钩再毒,也难逃天下间万物相生相克的道理。若是能在独角龙王出没的附近找到蛇冠花、金丝草、白眉蜈蚣三种奇虫异卉,那么解龙钩毒便不是什么难事了。”晏亭云听他在这掰饬,也不知是真是假,只得默不作声。

那女子道:“既是奇虫异卉,定然极其难找,就算能找得到,家父命在顷刻,只怕也等不了这西江之水了。”

一线天道:“不妨,去年收药时这三样宝贝在下正好每样都得了几钱。容我说句满话:龙钩虽毒,只消有这三宝,便是我这劣徒,也可料理得的。只是中毒的若只有令尊一人,还可将就;若是不止一人,那这点药便杯水车薪了。”

安老四喜道:“嗐,不瞒您说,中毒的本来有七八个,可只有我们老爷内功精湛,方才压住毒性,挺到现在。其余挺不住的,早就去鬼门关排队了。老天有眼,老爷总算是有救了,也不枉我安老四大夜里鞍前马后来回跑这两趟了。”

那女子又道:“家严中毒之后,小妹为其抑毒减痛,曾以针刺劲击其天泉、曲泽、郄门三处要穴,未见其效,不知可有后患?”

一线天道:“令尊之伤,当击伏兔、阴市……手厥阴心经诸穴可抑毒,但仅以一脉而言,效果难彰;还需一体联动,足经诸穴,也未可轻疏。若要止痛,则十宣、八邪之下所覆十余穴皆可一试。只是令尊之症乃因毒而起,必也因毒而终,单以穴脉而论,是诉诸旁门了。”

晏亭云心道:一线天毕竟熟悉药理,也算半个医道中人,能跟人掰扯到这个地步,当属不易了。

那女子闻言道:“承教了。既如此,事不宜迟。还请尊驾随小妹即刻望宝升客栈一行,为家父施诊。四叔,把银子给大夫搬进屋去。”说完便转身去药铺对面的树下牵马过来。

那女子牵过来一匹白马和一匹黄马,白马是她自骑的座骑,那匹黄马却是方才安老四骑过来的。那女子拽住马缰,踩住马镫,熟练地翻身一跨,已在白马上了。她望了一线天一眼,道:“尊驾可骑得了马?”

一线天道:“在下早年曾在蒙古草原做过走方郎中,日日骑马。小姐方才没听我那劣徒说起吗?若骑不得马,这大夜里,便不能从邻县赶过来了。”说罢翻身上了黄马,果然极是熟练。

晏亭云站在两骑之后,一时有点不知所措。他瞧了瞧那个女子,心中觉得不妥;又望了一线天一眼,却听一线天道:“我在蒙古留下的毛病,不惯与人同骑,告罪了。”

那女子拉着马缰,骑着白马在晏亭云身边踱了几步,忽然问道:“你的马呢?”

晏亭云道:”不提也罢。“

那女子柔声道:“我马快,你赶得上吗?”

晏亭云道:“许是行的。”但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不过是硬要逞强而已。

那女子瞧了他一眼,略一沉吟,道:“你上来吧,我们同骑一马,但你……不可无礼。”说罢,将马鞭望晏亭云身前一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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