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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术心鉴之十王夺嫡》第三章:玉露金风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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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亭云闻言,抬头与那女子对视了一眼,只觉眼前这个妙人儿的轮廓柔化成了一道亮光,反过来透射到自己的眼中,再发散到心里。他强自按耐住心中的欣喜之情,道了声“不敢”,便伸出手来,拽住马鞭,借着那女子的一撘之力,翻身上马。他不敢碰触那姑娘的身体,只得小心翼翼地骑在马鞍后面的那一段马身之上,用双手紧紧抠住马鞍的鞍桥,方得以稳住身体不掉下去。

那女子回头道了声“坐稳了”,晏亭云只觉一阵幽香送来,原来是那女子的一缕发丝从他脸上拂过,弄得他直想打喷嚏,却又不敢——一则怕动静太大甚是失礼,二则恐致身体重心失衡,栽下马去,只得费力忍住。

只见那女子手中马鞭一扬,一纵缰绳,那白马仿佛通晓人意,立刻扬蹄跑了出去。一线天见状,忙纵马跟上。

安老四方将银子搬进屋内,忽听得外面马蹄声起,急忙跑出去,只见三人两马正要离开,不由得扯了一嗓子:“等等我,我还没上马呢!”

奇怪的是那女子似乎充耳不闻,既不驻马,也不应答。晏亭云想起方才开门出来之前安老四在门前教训主子的情形,心疑是那女子故意收拾欺主的家奴,遂喊道:“刚才是谁说要倒着爬回客栈去的?此刻清风送爽,明月高挂,爬起来爽快得紧,一会儿便到。阁下正可一展爬功,莫要辜负这美景良辰……“说话间马儿已驰出老远,声音渐不可闻。

晏亭云坐在那女子身后,不自在地躲避那女子被清风拂起的长发,只觉得那长发散播出来的香气不断地透过眼耳鼻舌身意直往自己的心坎儿里钻。那一根根妩媚的青丝在这月夜里将他撩拨得心猿意马,叫他越发猜不透那女子叫她同骑的用意。他心中思绪纷繁杂乱,一边想要与之套近乎以示亲近,一边又想着似乎于礼不合;一会儿盼望那女子回过头来瞧他一眼,一会儿又为自己越礼的想法而深感羞愧,一时间不免陷入天人交战,举足无措之境。

正当晏亭云内心挣扎之际,那女子忽然开口小声道:“家严姓柳,敢请相公惠赐台甫,以聆雅教。”

晏亭云心道:原来她姓柳,杨枝细柳,绰约丰姿,姓得好。就是不知她的闺名和表字,该是哪两个流光溢彩,清扬婉静的妙词了。我若此刻借机问她,似乎又显得有些越礼非分,唐突佳人。还是不可如此莽撞,叫她瞧轻了我的为人。想到这儿,他强自收敛心神,正颜应道:“回小姐话,在下姓晏,无可奈何晏同叔之晏;贱名亭云,草字晓风。贱名字何幸辱小姐慧听,惭愧惭愧。”

那柳姓女子道:“倒是似曾相识。所谓‘翩翩飞鸟,霭霭亭云’。诗好,名字也好。可还有名号?”

晏亭云彷佛被一道莫名而来的九天霹雳瞬间劈开两半,突然间整个人有点魂不守舍。他不知道也说不清为什么这位柳姑娘平平淡淡的一句问询,怎么就会如同撬动了他心头埋藏多年的一个机关,一瞬间把他心底里平日所积攒的骄傲自负、狂放不羁、自卑自恋,顾影自怜等情绪与渴望统统释放了出来,对眼前那个背影的主人大起一种莫明的好感。那种好感又令他产生了一种既说不清又道不明的莫名的自信,使他能以十二万分的信心笃定眼前这个背影的主人就是那个他心底里期待已久且唯一认可值得跟他在天地逆旅之中,可以万古同悲的知音之人。此刻,他恨自己只通医道,不解神通,不能抓住她的手儿,把自己的心窝子掏出来跟她一一剖析明白。如果说在上一刻,令晏亭云心猿意马是因为她是个漂亮的女人,那么在这一刻,令晏亭云悸动不已不能自拔的原因就只是因为她是“她”了。

然而,他自束发受教以来,便是个不自由的男人。他的理智以最快的速度把他方才的所有妄想从不切实际的幻觉中迅速拉扯了回来,并告诉他,非分之想者,不必想不该想不能想也,想则平添楚痛,且于事毫无补益。他恨儒释道三教都传下了洗心的经文,却只言其利不言其理,以致他此刻无法将自己的心肝脏腑掏出体外,寻一江沧浪之水,把那些不能言语的苦楚一股脑儿的都洗出来。

所有的念头只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之间便又通通收了回去,晏亭云的心仿佛扯了一下,剧痛的感觉开始在他的脑海里留下深深的印记。他微微一咧嘴唇,露出一脸苦笑,也不知是幸与不幸,反正前面那位姑娘是看不见,也感受不到的。

晏亭云迅速调整了一下自己,这才想起前面那个背影的主人方才问起了自己的名号,遂道:“小子早年轻狂,不知天高地厚,曾自号‘今楚狂生。’后来被家严一顿训诫,汗颜无地,便改了‘敛翮居士’,但这轻狂自傲之性,终是难改。如今道出,愿共小姐一乐,也不枉我这一段不堪的往事了。”

那姓柳的女子道:“当初李太白又何尝不是自比楚狂生,凤歌笑孔丘呢?人皆道学文以养气,习武以养身,却从不道气养几时而足?身养几载而成?倘数十载养而不发,则不免养气者气逆以成狂,养身者身蠹以成痴。是以古来文士轻狂,武人痴迷之事,史不绝书——便如这水满而溢,月盈则缺,皆是天理使然,又何足大惊小怪呢?”

晏亭云心中欣喜若狂,脸上却波澜不惊,心道:我果然不曾错看你一眼。于是应道:“小姐所见甚是奇妙,令人一展眼界,茅塞顿开。”

那柳姓女子道:“小妹不过是顺情以论理,据理而推心,雕虫末技,倒叫相公见笑了。其实,小妹现正有一事不明,还想向晏相公讨教。”

晏亭云心道:你若是问我是否婚配,可有意中之人,那我便答“月下同骑去,花前待佳人”好了,不知你能不能听得明白。不,你如此聪慧,又岂有不解其意的道理呢?遂应道:“小姐但有所问,在下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以告慧听。”

那柳姓女子侧头小声道:“您客气,敢问相公是神针南九座下第几弟子?”

晏亭云心道:原来你只是想问这个,是我自作多情了。随后心绪不自已的一波起伏,黯然答道:“恩师座下弟子三人,两位师兄满师后俱已远走他乡,杳无音讯。如今在恩师座前奉教的,只有在下一人。”说完方才想起之前一线天冒己之名一事,遂瞪着那柳姓女子的背影,道:“你……知道啦?”声色中毫无诧异之情,反而满满是“你果然了不起”的欣赏之意。他心中又是高兴,又是迷惘,只听得那清脆的马蹄声得得、得得地在空旷的街道上空回转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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