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奈何亲不在

“啪”，手机从耳边滑落，心里顿时像装满风的塑料袋。

明明肿胀到疼痛，却异常的空，空的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存在，整个世界都不存在。

头轰轰作响，这是唯一触及的声音，表明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木月，你还在听吗？你怎么了？……”晴语焦急的声音从手机里微微传出，却异常的尖锐，这夜怎生得如此的静？

我捂着耳朵，蹲下身来，用右手紧紧地捂着左边胸膛，大颗大颗的眼泪像脏掉的玻璃球，扑通扑通地滚落下来，紧咬着仿佛快要裂出血来的嘴唇，瞪大眼睛，紧紧地盯着书桌上她的照片，我与林凡的照片，我们，唯一的合影。

两双同样清凉空远的眼睛，两张同样倔强坚定的脸，两副同样漠然的表情，仿佛两个陌生人，唯有那紧紧握着的手，昭示着我们之间，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曾用很多年的时间试图斩断的关系。

思绪飘飞。

“小月，你靠近你妈妈一点啊，今天是母亲节哦，所以参加家长会的家长都要和孩子合影留念的哦。”

我极不情愿的向她挪动了一点，我看见她那张美丽却没有表情的脸。

瞧，她永远是这样，什么都无所谓，我宁愿她不耐烦，这样我就可以挑衅，可以争吵。

“来，小月乖，笑一笑嘛，妈妈也要笑哦。”

她依旧没有过多的表情，沉默，于是我敛起刚挂在嘴边虚无的笑意，盯着前方黑洞洞的摄像头，突然感到手一紧。

她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我没有看她，依旧静默，却感受到她的手传达的信息，微薄的怒气，还有一层复杂的情绪，只是，那时的我，还体会分辨不出来。

这是一双冰凉的手，却曾经是我唯一的暖源，曾经的，唯一的，暖源。

“咔嚓”

记忆断层，崩塌。

那些都是我所不愿忆起的曾经。

而今，十多年过去了，我却仍然清晰的记得，那老师无奈的笑，林凡没有表情的脸。

……

颤抖的手拾起电话。

“晴语，我没事，林凡…她在哪里？”

紧捂着微疼的心脏，害怕一不小心让哽咽的声音透漏出我所有的脆弱。

“木月…木月，你过来吧……快点过来吧……她在等你。”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拿起包包，我什么都不敢想，恐惧像无孔不入的风在我身体里碰撞、肆虐。

茫然的出了门，才蓦地发现，天空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是那种全然不顾的铺天盖地的雨，仿佛要把这一整个世界给活活的吞没的雨，雨珠狠狠的砸在地上，碎裂开来，雷声轰隆隆的响彻耳际，天在哭，为谁哀悼呢？

林凡，林凡，我像没了灵魂的木偶，唯有喃着她的名字，才可以获取一点的力量，提醒着自己该往哪走，衣服湿透了，在这炎炎夏日，却冰冷的入骨入髓，抿紧嘴唇，指甲嵌进肉里，却感觉不到疼痛。

恍惚着坐进出租车。

“市人民医院，快。”

雨水顺着头发，滴落下来，脑袋里混沌一片，是谁在哭泣？是谁在呼唤？

开车的大叔透过后视镜瞅见了我的狼狈，满满的狼狈。

林凡，瞧，我竟让人看见了我的哀伤，都是为了你，都该怪你，只能让我不设防的哀伤。

“小姐，那么着急呵，连伞都不带呀？啊哦，去医院啊？人各有命嘛，着急不来的……”

我抬起头，静静的盯着他，空洞却坚定的眼神，在我的眼神下，我感受到他的如坐针毡，林凡曾说过，没有人可以在我这样的眼神下还能做到坦然自若。

林凡，不，我该是恨你的，恨你给我一整个黑暗的世界，只是，现在为什么老是记着你？这样的惶惶不安该作何解释？

为什么呢？

良久，我收回眼神，再次用不带情绪的语气说道：“市人民医院，快！”

他识趣的闭嘴，静静地开着车。

我转过头，看向窗外，这个霓虹闪烁灯红酒绿的世界，此刻我们之间隔着一块玻璃而已，却怎么也触及不到，我着实成了个观望者，外边的一切纷扰，与我都没了关系。当喧嚣套上了雨幕，这该是一种，怎么样的寂寞？

我告诉自己，就算不恨了，我和林凡之间，永远都是这样，她不爱我，所以我也不爱她，我不难过，我怎么可能难过？

紧紧地握着拳头，我不哭，我不可以哭。

轻轻告诉自己，我只是去看看她，看看她而已，这个世界，我唯一的亲人，亲人，呵，多少也有点可笑。

半小时后，车子缓缓的停在了医院门口，我重新步入雨帘，静静的站着，微微眯起眼，看着夜色下的医院大门，红色的十字架，直直的刺入我的眼眸，有那么一刹那，我感到了自己不合时宜的恍惚。

这里的某个角落，躺着她，我恨了很多很多年的女子，这一刻，心里的惶恐无处遁逃。

晴语撑着伞冲到我面前，脸色苍白，双目通红，眉头微微皱着，牵着我的手慢慢的走进医院。

没了言语，她没有出声指责我的狼狈，带着我来到了林凡的病房。

可是我却退缩了，颤抖的手顿时感到毫无力气可使，谁来告诉我，当心口的执念突然被抽离，我该拿什么来支撑自己？

拿过晴语递过来的毛巾，擦净满脸分不清是汗水、雨水、亦或是泪水，深深地吸了口气，咬紧牙推开了门。

我看见了她，终于看见了她，这一幕，也许，我将永世难忘。

我的林凡，骄傲健康的林凡，不可一世的林凡，我曾恨了很多年的林凡，此刻，竟然骨瘦如材，像个垂暮的老人，静静的躺在病床上，静静的，好像下一刻就将睡去，不醒来。

她紧紧地抿着嘴唇，脸色蜡黄，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却睁得大大的，到底是因着什么样的牵挂，让这个明明疲惫到极点的女子，在生命的尽头，仍固执的逼迫自己狠命的睁大眼睛，是害怕自己一不小心沉睡错过这个世界么？天知道，这是一种多么绝望的等待。

我静静的走过去坐在她身旁，她看见我，无神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眼珠顿时蒙上了一层水雾。

“林月，我终于……终于……还是等到了你……”

她虚弱的声音狠狠地击垮了我满心的城墙，我颤抖着握住了她伸向我的手，鼻子发酸，红了眼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纵然有多少的怨念，此刻，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林凡要离开了，丢下我一个人，我真真成了孤儿，没人要的孩子。

“林月，你还恨我吗？我知道……是恨着的……可是，林凡……林凡从来就……没有告诉过你吧……这个世界上……唯有我……爱你最多，爱你很多很多……我一直都没……告诉过你吧……”

她的指甲嵌进我的手掌里，却仍狠狠的抓着，仿佛握住唯一的牵挂。

眼泪像刚获释得野孩子一样，疯狂的涌了出来。

哽咽着唤着她，“林凡……”一遍又一遍。

“林月，我的宝贝……我求你……求你……别恨我……恨我我可以感应得到的……真……真的感应得到……我怕忧心忡忡……不能好好……的在天堂为……为你祈福……”

“林凡，你别说了，求你别说了，我不恨了，早就不恨了，只是还不知道该怎么回到你身边，我发誓，我不恨了……”

终于的终于，我哭着喃到：“我不恨了。”

“乖……不哭……月月不哭……林凡一直都……一直都在等……等你回家……可是……我怎……怎么都等……等不到你呢……”

“林凡，我错了，我错了好不好？……告诉我……你告诉我，你不会不要我的对不对？对不对？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回家啊……我已经有能力……有能力给你一个家了……你怎么忍心丢下我？”

“真好……林凡很开心……开心……月月乖……林凡好想……听你叫妈妈……可……我好累……累了……林凡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爱你……很多……”

她的眼神开始恍惚，终究缓缓地闭上了眼，长长的睫毛轻轻的颤了下，手突然间失去了力道，她走了。

“林凡，林凡！不要睡啊，没了你，林月要怎么办？……你醒啊，快点醒来啊，不要吓我好不好？不要吓我……不要吓我……你快睁开眼！！我还没叫你一声妈……你醒来啊……”

终于崩溃了，晴语冲过来抱着我，“林月，你听我说，狠狠的哭过一次，就要好好的坚强，好好的活下去，林凡会在天上看着你。”

“晴语，你知道吗？我恨了她那么多年，可是，当她离去之后，我才发现，那么深的爱啊……她是我的妈妈啊……我还没跟她道歉，还没来得及说爱她，她是在怨我么？为什么不给我机会？”

我狠狠地拽着晴语呼喊道，林凡，你听见了吗？可是为什么不醒来？为什么要让我一个人？

晴语轻轻地拍打着我的背，说到：“还有我，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只是，眼前的这一关，你得自己坚强。哭吧，哭过之后，明天开始，我们一起好好生活。你瞧，林凡走得很安心，她是笑着离去的呢。”

我渐渐的平静下来，转过身，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美丽依旧，却没了光泽，她是笑着离开的呢。

“妈妈，我林月在此对天发誓，一定会好好的活下去，不管遭受何种困难，不管陷入何种境地，我都会好好的活着，连同你的那份，好好的活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