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月，木木林，月亮的月。

这名字倒也贴切，没有感情的冷月亮。

似乎，一开始，这就是她想要赋予我的凉薄。

我出生于这个潮湿的南国绿城，她常说，林月你是个出生于荒月的女子，你的手指不能完全并拢，所以不要贪求，我们都注定握不住很多东西。

这句话像个绵绵的诅咒，那时，我似懂非懂，却隐隐不安。

她抚摸着我的头发，陷入了回忆，她说我出生的那一夜，下着瓢泼大雨，铺天盖地的雨，我狠狠的哭的很是悲切。

我撇了撇嘴：“什么跟什么啊？林凡乱说！我刚出生，哪知道什么悲切啊？”

她温柔的笑了笑，什么都没说，眼中透露出一种我怎么也看不透的悲凉。

那年，我4岁，我爱她，她似乎也是爱我的。

那时，我的生命中，似乎只有她，她就是我的全世界。

我们住在一个狭小逼仄的房子里，她给我买很多很多的玩具，常会带着我沿着长长地马路散步，她很漂亮，头发长及腰，乌黑柔顺，她抱起我的时候，我喜欢把头埋在她的脖颈，蹭她的柔发，每每这样，我都会觉得异常的心安。

这是我的妈妈，我的林凡，我生命的唯一，我相依为命的依靠。

但是我只有她，在那湿意浓浓的南国之都，我只有她，没有外公外婆，没有叔叔阿姨，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小伙伴，我们没有其他的亲人，但是，却不孤单，我不需要更多，异常的容易满足，把玩着她给我买的芭比娃娃，就可以度过一个人的上午，趴在窗台边，看外面车水马龙，等她下班回来，抱抱我。

有的时候，林凡会带我下楼，楼下有位年过七旬的老婆婆，从她浑浊的眼睛里，我终于知道了什么是孤单。

她每天都坐在摇椅上，出神的望着门外的世界。

林凡去买菜的时候，我就跑过去，静静的坐在婆婆的身边，那时候，我就像一只温顺的猫，我问她：“婆婆，你每天都在看什么？”

她缓缓地转过头来，慈祥的摸摸我的头发，说到：“婆婆在等啊，等归人……”

我迷茫的看着她说到：“林凡说过，等待是件残忍的事，只会让离去的人走得不安心……”

“林凡？你为什么不叫她妈妈？等待……残忍吗？不是谁都能这么豁达的，林凡……她的苦，谁又知道呢？”她突然用一种很悲悯的眼神看着我，仿佛透过我看着林凡，那种悲悯的眼神，让我不自觉的想要躲避，我们很好，过得很好，为什么要悲悯？

迷茫。

“林月，我们上楼。”

不知道什么时候林凡端着菜回来了，走过来，紧紧地抓着我的手，瞪了老婆婆一眼，半拖着把我拽上楼，我不时回头看，那位孤单的婆婆，依旧悲悯的眼神。

到了我们的家，林凡砰的关上了门，我能感到她隐隐的焦虑和微薄的怒气。

“我以后不和婆婆说话了好不好？林凡不气……”我轻轻地扯着她的衣角。

她蹲下身来，端详着我，片刻，静静地问到：“林月，你告诉林凡，我们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好吗？不要询问，不要质疑，就这样下去，好不好？”

“和林凡一起，我很快乐。”

我不知道我强大的林凡此刻的颤抖是为了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睛此时此刻会蒙上了一层雾水，只是，我说的是心里话，林凡是我的天，她在，所以我就快乐。

那时，我想我是幸福的吧。

她没有送我去上幼儿园，以至于我从来就不知道外面该是怎么样的一个世界，也许是受她的影响，小小年纪的我，心静如水。

这样平静的时光，却在接下来的事情中轻易被打断，如破镜难圆的悲凉，以后的我们，就再也回不到曾经相依相惜的美好时光。

六岁那年，我到了上小学的年纪。

林凡说我是世界上最聪慧的女孩子，小小年纪，学会数数，学会认字，学会察言观色，揣摩大人的心思。

那天，她牵着我的手，在嘈杂的校园里默默接受旁人的打量，我打从心底感到自豪，我的林凡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子。

我们来到稍显安静的办公室，在新生注册处，那个年轻的老师微笑着拿出一张表，叫林凡填写相关资料。

我踮起脚尖，看到林凡清秀却有力的字。

她能把我的名字写得异常漂亮，她曾笑说，因为一直挂在心里，所以才会写得那么漂亮，就像我们的林月，最漂亮。

想到这里，我就几乎要咯咯笑出声来。

我看到她笔尖顿了一下，然后放下笔，对那个年轻的老师说到：“我填好了。”

老师低下头来看了看，手指在一个空白处：“这里你忘了填啦！”

林凡坚定地看着她：“就这些了。”

我看了看那个空白处，旁边注明了：父亲。

父亲？这是什么？天知道，在我六岁时的脑袋里，是没有父亲这样一个概念的。

那位老师挂在嘴边的微笑变得虚无起来，瞟了我一眼，问到：“就这些了？”

林凡静静的看了一下她，再一次说到：“就这些了。”

突然，我感到那位老师在看我的眼神里，不再是之前柔和的笑意和欣赏，掺杂了一些我不太懂的东西，似乎是鄙夷，似乎是同情。

我感到有些不安，低下头来。

一切结束之后，林凡牵着我的手带我走出了学校大门，里面热闹嘈杂，而我们母女却是心静如水，只是，心底的那份疑问，让我最终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她也停了下来转头看我，询问到。

“林凡，什么是父亲？母亲是你，那父亲该是谁？为什么你让表格的那一栏空白？”我出声询问到，却没有注意到林凡瞬间苍白的脸。

我静静的看着她本来平静的脸上出现了情绪的波动，先是震惊继而惶恐最后慢慢平静，她最后蹲下身来，和我一般高，平视着我的眼睛，淡淡的说到：“不关你事，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以后不许再问，不许再提！知道了没有？”

我不知道为什么却死死地想着刚才她情绪的不一般，固执的继续问到：“你为什么没有填那一栏？父亲是……”

“我说过不许问你耳聋了？不许再问！！”她狠狠地打断我的话，尖锐的声音引得路人纷纷的往我们这边看。

这是记忆中，林凡第一次大声的斥责我，我委屈的哇哇大哭起来。

她狠狠地拽着我的手，一步一步远离学校，却没有像以往那样蹲下身来，把我抱在温暖的怀里柔声安慰，只是固执的牵着我往前走，看都不看我一眼。

这是第一次，我和林凡因为那个男人而产生的不愉快，然而，从此以后，却没有了平息的机会，因为第二次第三次很快就到来了。

那天，林凡给我穿了件白色的公主裙，扎起两个小辫子，送我到学校的时候，亲了亲我的额头，“再见，宝贝乖。”然后离开。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底却仍残留着一份若有若无的疏远，疑问一直都存在，只是，她不让我问，那我就不问了，她会生气，会骂我，会不再爱我。

这样的结局，小小的我，却知道，自己不能承受。

这是一个明媚的下午，班里的活动课上，老师给小朋友分了小组，一起玩游戏。我像个公主似的获得很多小朋友的追捧，很多人都愿意和我一组，这在这次分组中，我认识了她，程言薇，穿了件粉色的蓬蓬裙，家世雄厚，后来却成为了我生命中不可忽视的一个人。

班里有个女生，叫袁翠，个头最高，高昂着头朝我走过来，鄙夷的打量着我，她是班主任的小侄女，班主任也就是新生注册那天接待我和林凡的那位年轻的老师。

她穿了件绿色的裙子，像只高傲的孔雀，指着小朋友们说到：“你们不要和她玩，她是个坏孩子！”

我愤怒的盯着她，乱哄哄的教室顿时安静了下来，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见程言薇冲过去一把推开袁翠，大声喊道：“木木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许你这样说她！”

我怔愣的看着因为愤怒而满脸通红的程言薇，心底不可思议的划过一阵暖流，上帝知道，这种感觉是多么的奇妙，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友谊，是的，友谊的力量。

我在心里暗暗发誓，是了，眼前这个衣着得体胖乎乎的小女孩，以后她就是我的朋友，朋友，多么美妙的词语啊！

袁翠的头发凌乱，却噌的站起来，依旧鄙夷的大声说道：“只有你这种胖妞，才会和这个没有人要的野孩子在一起玩。”

安静的教室突然沸腾了起来。

“没人要的孩子呢。”

“她是巫婆么？连父亲都不要她了，肯定是坏孩子……”

“啧啧，看不出来呢，她是妖精！”

“我妈妈说，谁要和野孩子玩，会被吸干血，变成木乃伊的！”

……

头脑“轰”的炸开锅般，平静终于不见了，我惶恐的看着身边围观指指点点的小朋友们，野孩子，我真是个野孩子吗？

瘫坐在地上，看着自己孤单的影子，林凡，林凡，我真的是个没有人要的野孩子么？

眼泪大颗大颗的跌落，却没有哭喊，茫然的看着眼前一个个重叠的身影。

程言薇呆愣在那里，若无所思的看着我，毕竟是个孩子呢。

这时，一双冰冷的手扶起了我。

我抬头，只看到阳光笼罩下，那双清亮的眸子，傍晚时的阳光从窗口斜射进来，撒在他的头发上，像渡上了一层金色的光环，那双不合年龄的深邃的眼眸似有魔力般，竟让一向凉薄的自己乖乖的站起来，任由他牵着我，带我离开。

多年以后，不管如何的世事境迁，我依旧能够忆起这一幕，那双手，曾经带我远离那些蜇人的伤害，成了我永久珍藏的记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