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蛮子，姓什么？我不知道，确切的说，是我忘了，而且也不想忆起。
我是个孤儿，没有父母，没有家，只是曾经有个妹妹，只是，杏子，我的妹妹，最后还是离开了我。
我一个人，像个无所依无所求的孤魂一样，游走在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不愿离开，我宁愿一直这样，守着她，她的灵魂，我知道，她一定还在这里。
我和杏子在孤儿院长大，没日没夜接受别人异样的眼神，我的杏子常常会在午夜哭醒，然后拽着我的衣服哽咽着说很害怕央求着要我带她离开，然后哭累了就睡去，破旧的棉布睡裙包裹着枯瘦的身子，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睡得并不安稳，长长的睫毛轻轻的颤动，像个受惊的落难公主。
我是个没用的哥哥，甚至不能给她安全感。
我常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道：“很快，等你再长大一点，哥就带你离开，好不好？”然后我就会看到她欢呼着围着我转圈圈，像极了童话中美好的精灵。她轻轻地哼着美妙的歌曲，那是她深深的迷恋着的王菲的歌，她说那是世界上最干净最纯粹的声音，那时候，守护她，成了我给自己最神圣的使命。
她12岁那年，我14岁，也许是失望于承诺的没有兑现，或是厌倦了等待，又或者已经到了忍受的边缘，总之，我的杏子离开了。我发了疯似的寻找，她那么一个柔弱的女子，离开了我的庇护，衣食没有着落，要是挨饿受冻了怎么办？可是，我始终找不到她。
三年后，我来到这个海边城市，杏子曾经说过，总有一天要面朝大海而居，那么，总有一天，她，我的妹妹，会来的吧。
我在这个城市混了两年，没有文凭，没有技术，没有经验，我甚至常常觉得下一刻就会绝望致死，可是，想到杏子，就会重新充满了力量。在一个大叔的帮助下，我在一个摩托修理店帮工，直到大叔搬家离开之后，我就成了个名副其实的混混，游梭在各个酒吧，和不同的女人，常常打架挂彩，我没有梦想，生活对于我来说，只是等待时间流逝，唯一的念头就是等待。
18岁那年，我来到这个酒吧，“冰枫”。
依旧吹着轻浮的口哨，可是，当我踏进这个大门的时候，我的脚就像扎了根一样，再也移动不了。
是的，我看见了她，我的杏子，我的妹妹，我唯一的亲人。
她画着很浓的妆，那种很震撼的妖冶的烟熏妆，面无表情，坐在吧台上，晃荡着修长的腿，旁若无人的唱着她最爱的《香奈儿》。
她清冽干净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
“那么多的玻璃鞋，很多人适合，没有独一无二……
……亲爱的……亲爱的……”
那么重的哀伤和落寞，就这样刺穿我的心脏，我的心，钝钝地就疼成了一片，她脖子仍挂着我们的吊坠，反射出来的光，让我直想掉眼泪。
我冲上台，在别人的起哄声中，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半拖着把她带到稍显安静的街道上来，转身用力的把她抱在怀里，滚烫的泪水就这样滴落进她的头发，濡湿了她白皙的脖子。
我听见了她喑哑却冰冷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的说道：“抱够了没？就算是找小姐也要先谈好价钱再办事不是吗？”
仿佛从远古吹来一阵冷风，不真切，却实实在在让我的心一点一点的往下沉。
她挣脱了我的怀抱，一脸嘲讽的看着我，浓艳的妆遮住了她的表情，却直直将我打下了地狱。
“杏子，你在恨哥哥是不是？是我没用，我没有能力护着你。可是，哥也找了你五年了啊，为什么不认我？我是蛮子啊！”我带着哭腔说到。
她看着我然后微微退后几步，转过身去，半晌低声说道：“你认错人了。”
“怎么可能？那你怎么会有那个吊坠？”我跑到她面前急切的问道。
“话我只说一遍。”说着便转过身来，冷漠的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说道：“杏子，她死了，早在五年前，就死了。”决绝的离开，徒留我一个背影，而我却嗅到了绝望的味道，这份绝望，到底是她的还是我的？
杏子，蛮子怎么可能认错呢？烙在心底的人，怎么可能会认错呢？这些年，你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不愿相认么？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就让我静静的在一边守护你吧，只要你好，哥哥就好。
直到那天晚上，杏子唱完最后一首《容易受伤的女人》，下了台，准备收拾东西下班。我就站在不远处，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突然有一个醉汉猛地冲过去拽起杏子的手，猥琐的笑道：“美眉，我保证只让你享受不让你受伤哈……”语无伦次的却低头开始亲吻那双白皙的手。
我怒火中烧，不顾一切的冲过去狠狠的把那老男人推倒在地，如果不是因为杏子还得继续在这里上班，我真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杀了他。牵起杏子的手，准备离开，突然听到瓶子碎裂的声音，后脑勺一阵剧痛，我皱起眉头转身，隐隐的看见那人手中的半个残酒瓶，随着杏子的惊呼着，我缓缓落地。
我听见我的杏子哭叫着：“蛮子！蛮子！！”
她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大颗大颗的眼泪跌落在我的脸上，手臂上，冰凉的直直刺入我的心，好疼，真的好疼。
我微微伸出手想要擦掉她的眼泪，却总也够不着她的脸，意识开始模糊，杏子，蛮子求你不要哭，蛮子舍不得你哭，可我真的有点累，想睡一会了。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阴暗的小房子里，转头却看见我的妹妹累的趴在我床边睡着了，头仍有些疼，但是心底却是欣慰的，我伸出手想替她整理一下耳边凌乱的碎发，却惊醒了她。
她猛地抬起头来，双目通红，脸色苍白，轻轻地问道：“你还好吧？是不是还很疼？”
“叫哥……”我渴盼的望着她，像极了个讨要糖果的孩子。
她的眼睛立刻蒙上了水雾，随即掉下泪来，我顿时慌了神，她却轻轻地趴在我怀里，哽咽道：“蛮子，哥，哥哥，就让我哭会吧，我已经快两年没哭过了……”
我的心剧痛，却只能轻轻地拍着她单薄的背。
“哥，你知道吗，杏子一直在等你……想和哥哥在一起有个家……不再流浪……可是到了后来，我怕了真的怕了，也绝望了……杏子已经不是个干净的孩子了……杏子还生病了……很严重很严重的病……你知不知道？……我只是想在离开之前见你最后一面却又害怕你认出我来……怕你对我失望……更怕离开了以后哥哥难过了该怎么办……”
我的胸口一阵阵的冰凉，心口流淌的全是她的眼泪，杏子，这些年你到底吃了多少苦？可你终究还是个孩子啊。
“你一定想不到杏子竟然会变得那么坏吧？我流连于各种娱乐场所，做过最低贱的工作却常常三餐都没着落，从轻微的胃疼到胃病，最后到胃癌晚期，我恨透了老天恨透了这个世界，可是，直到你出现，我就什么都不很了，老天爷还是让我见到了你不是吗？这就是最巨大的悲悯了，因着这一份悲悯，之前的任何委屈我都可以原谅了，我什么都不在乎，名誉，自尊，甚至是贞洁，我都不在乎，因为我要钱，我要活着，等哥哥来带我回家，我终究还是等到了。”
她低低的喃到，却好像在说一个与她无关的故事。
我终于说不出话来，内心满满的绝望，那种宛如正被凌迟的疼痛让我几近窒息，可，我没有资格哭，不是吗？是我不好，是我没用，是我太废，才让杏子遭受这些非人的磨难。我抱着她坚定地说道：“都过去了，那些都过去了，以后，都会有哥哥陪着，哥哥来保护你，好吗？”轻颤的声音几乎让我崩溃，可是，我必须得坚强不是吗？
杏子抬起头来回我一个微笑，这是多年前专属于她的最甜美最纯洁的笑容，杏子，哥发誓，一定会保护好你不让你受委屈。
直到那一天，那是最后一次，她在“冰枫”唱着王菲的《流年》。
上帝一眨眼，所有的东西，都成了另一番模样。
回到住处的时候，她突然说想吃“冰枫”旁边卖的黑椒咖喱饭。我匆忙的过去，虽然已经嗅到了她的留恋与绝望，可是我终究舍不得违拗她的意思，我的杏子是不是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了尽头？
餐厅人很多，等我回来时，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我轻轻地推开她的房门，那个巨大的镜子映出我逐渐绝望的容颜。
我看见了她，我的妹妹，她化着淡淡的妆，长长地假发乖巧的铺洒在床上，身穿白色的公主裙，宽宽的裙摆展开着，象朵刚刚绽放的花，她就这样静静的躺着，像个熟睡的孩童。
可是我知道，我的杏子，她不会醒来了。
这段时间，癌细胞的扩散让她痛不欲生，可她依旧不哭不闹。
昨晚，她静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中的我问到：“哥，你说我美吗？”
我的心剧痛，却微笑着说：“美，我的杏子最美了。”
她转过身来对我莞尔一笑，低下头，低低的说道：“哥……你知道吗？我后悔了……当年的离开……真的后悔了……如果有来生我还是你妹妹……我断不会再次任性的离开你了……我会很乖巧的等你给我一个家……哥哥你说这样好不好？”
我宠溺的拢了拢她掉落下来的头发，说到：“好，哥会找到你守着你。”
所以，所以这回我的杏子，是不会再醒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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