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也就是咸康六年夏末秋初，西元340年九月中。．

又是一场暴风疾雨过去，南田岛上大树的树杈断了不少。台风过去不过才第三天，阳光就再次以近乎报复般展示他的存在，岛上一片蝉鸣蛙叫。村子里人们都在忙着修补被台风催破的茅草屋顶，不过好在台风并不是正面经过。只是顺带着关照了一下南田岛的村民，带来夏季急缺的雨水。

南田岛中谷，北口西侧的三坡上，一座简陋的木屋看起来却没怎么受到台风的冲击。以四角砍去了枝条的合抱松树为房柱，钉上上木板作为墙面；找出四棵松树上的同一水平线，然后砍出长槽，**如臂粗的木梁，铺上厚木板当作地板，如此一座只有一层正屋、一层阁楼的粗糙小木楼就成了夏羽和虞洋暂时的栖居之所。

自然木头都是用柴油电锯伐下。一待开始建木屋，两人便去村中借锯子欲锯木板。奈何南田村里并没有锯子，无法，虞洋只好拆下船上储物舱壁的一块一米长宽的钢板，夏羽尺规作图画出轮锯的边界，叫村西铁铺的耿满铁匠先做成圆盘样，然后锻薄了铁板边缘，而后切出齿，凿孔，装上铁棍紧固，装上木架，这样一个简单的轮锯就制成了。不过这初时还是人力操作。之后由于伐下的木头大量堆积，而岛上道路不便，人力有限，就直接将伐下的树木去掉树杈，推入南田溪。在南田岛北原南田溪和北溪交汇处，水流平缓的河湾，建了一个木料堆场。此地刚好处在岛北两条两百多米高山脉的风口之外，夏季风比较稳定，而冬季又因为地处北原，北风也能提供动力，于是在此处木料场建了一个木架结构的风车用以提供锯木场轮锯的动力。

而两人之前打算的改进越民的渔船，则由于木料还需要经过阴干处理才能使用，而制作船只还需桐油、石灰、黄麻、白麻、棕毛、蛎壳之类的材料。之前南田村里越民只会修造小渔船，自然这些材料也不是很充足。而建造夏羽设想中的大船，并不能一蹴而就，虞洋提醒造大型木质帆船，工匠的经验尤为重要。如此，夏羽也只好悻悻地搁置了自己修造大船的想法，毕竟这方面渔民虞洋总是比他内行。

好消息是，夏羽终于在南田岛北原靠近东部山脉的地方，发现了一处淤泥质的海滩。而且海滩地下不到半米就是软土硬壳层，透水性很差，只要挖出上面的淤泥，然后开沟建闸，就能修成盐田的蒸发池。只要再开一条沟渠，开挖上一个结晶池，建一个水车把蒸发池中高浓度的卤水提到结晶池，基本上盐田的硬件就完整了。不过现在属于田间夏末较为忙碌，新式耕犁派发到每户以后，家家都是只想着扩大粮田，夏羽打算还是等秋末，台风季过后，再开始修盐田。那样以村中有限的人力，到了明年初，一座二十亩左右的盐田就能挖成。

此刻夏羽、虞洋坐在上首，八少年则守在堂屋下手，四四相对跪坐在草编席子上。

北半球的漩涡都是逆时针，而这次台风经过先是东风起，暴雨过后，换作西风，虞洋这个舟山海岛上渔民的儿子，直接就说这次台风应该是在南边某地登陆的。而夏羽，沾着茶水在新木板桌面上画了画，然后点头称是。

看到坐在木屋内的八少年，一脸的疑惑不解。穿着麻衣汉服的夏羽，摸了摸脸上的胡子，振衣而起，“且随师来。”招手示意坐在下手的八少年，新的一课就要开始了。

夏羽便拿来半个葫芦瓢，用小刀切了个洞，舀满水，在水面上放了几篇小叶子，随着水面的漩涡，叶子逆时针转动起来。岛上除了虞洋夏羽手上有两个两人各自去米国交流或者公差时候买的机械表，也没有第三个钟表，逆时针的说法，也只好换作右手向内画圈的方向。自然和这些没什么物理基础的小孩也不容易解释造成漩涡方向的科里奥利力，夏羽便直接用见微知著，虽然带来暴雨的台风和葫芦瓢中的水尺度上相差巨大，但是两者受力同一，加以解释。

如此，台风登陆地在南与在北导致的风向上的区别就很好解释了。八个少年也能领会其意。

这天晚上，蝉鸣声渐渐低沉，而岛上的蚊虫又开始肆虐。木楼的阁楼里，虞洋居南屋，夏羽居北屋。

油灯下人影跳动，虞洋拿着一把蒲扇，不停赶着蚊子，“这样下去不行啊，吴秩、黄石、越幡他们八个还是得教他们识字啊，不然学习进度太慢，我们两个也教不了多少东西，还是要系统让他们学，识字、算术、几何、地理、简单的物理化学，自然都不要过于惊世骇俗，超过他们的认识。奈何我们晋语还不是很熟，而且普通话的拼音并不能和洛音一一对应。”

“那也先教了再说。拼音用洛阳音的发音标注，即便拼得不是很准，再纠正就行了。无论如何，速度都比现在快。而且最好把村里愿意学习的小孩都叫上，以后无论做什么，一群文盲总是不行。”

两人由是和村老吴山商量，“吾二人见村中童幼皆多自生草野，不识文字，将欲集村中童子，教习文字术数地理，也好教南田村后人懂些礼数，在这荒野之地，不至落于蛮人之境。”

吴村老，听后大为感慨，“前日里，夏郎君，虞郎君，仅收八人为徒，授人捕鱼之术，村中其余少年多有艳羡者。今日两位郎君，不嫌村中少年顽劣，父老必欣然乐见。”

“如此，请吴村老召集村中老幼告之。村中幼童少年，不论男女，年七岁以上十六以下，我二人皆不拒之。”

当天下午，村前空地上，吴山村老便把夏羽虞洋将招村中适龄儿童上学之事，告之众人。众皆称善。

村中乡人都觉得很好，毕竟现在识文断字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那几乎都是士族门阀，还有世家大族，最起码也得是庶族地主才能做到的。因为晋代纸产量和质量还有限，很多学问还都是存在于书简和帛卷上，藏于私家。这时的学问技术之类，在东汉公学衰落以后，多数都是通过家学传播，几乎每一家大士族都有自己专长的学问领域。如弘农杨氏的《欧阳尚书》，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和会稽虞氏擅长孟氏《易》学，山阴孔氏擅《尚书》，吴郡顾氏注重经学传承，吴郡张氏则重玄学，而东晋王谢高门中的陈郡谢氏则属于玄儒双通。

虽然夏羽、虞洋并没有在村人面前，提过自己的家学渊源，但是在面前的汉民眼中，他们可以驾铁船，“创新犁”，制圆锯，而且知天文地理，如果不是出身士族大家，根本没有可能知晓这么多知识。对于素好迷信的越人后裔，则直接觉得夏羽、虞洋可能是神使，能够让孩子跟着神使学习，简直是求之而不可得的事情。于是双方都很满意对方的行动，皆大欢喜。

一经统计，共有适龄男童三十七人，适龄女童三十三人。不过自然有家长不愿意那些十三以上的七八个大龄少女，习字的，因为古人婚龄很早，很多十五六就婚配的，自然男子稍晚。这些少女虽然都希望能够跟着白皙健壮的夏郎君，颀长貌美虞郎君识字习礼，可作为女子在家纺纱织布，备下来日的嫁妆却是一辈子的事情。

还是夏羽的反应快，找出这里面可以利用的逻辑，跑去众人面前说，“无论男女，发育未成便过早婚配，则生子体质偏羸弱易早夭。婚配生产，以男子年二十，女子年十八为最佳。”

场下大哗，因为他们并不知道有这回事，因为这年代农业完全靠天吃饭，粮食产量不稳定。另外卫生也很落后，普通民众并不能得到多少医疗，很多穷苦人，生了病都是喝“符水”。就算是士族高门、世家大族也不能免于疫病之苦，

比如王羲之晚年就有两个孙女夭折，“延期、官奴小女，并得暴疾，遂至不救。愍痛贯心，奈何！”

无视众村民的惊讶，“村中子女在鸿渐、海客处，习字识礼，数年之后，正可婚配。”

看着对面村民们的惶然无措，虞洋觉得刺激已经够了，就接下说，“今汝等诸女，在此间每日只习半日，两年即可，必无碍婚嫁。”

村老吴山自己的独子，就是在自己十六岁时候生的，在儿媳产下孙子吴穆之后的两年内，儿子便和儿媳相继染病死去，吴穆越想越觉得是有可能是自己过早生育，导致的体质较弱。于是便到村人当中劝说那几个家长和少女同意上学。众人犹疑之下，宁信其有，便同意了。

其实村老吴山哪里知道，过早婚配生育只是造成后代体质下降的因素之一。不过达到这个效果，却是夏羽夏鸿渐，虞洋虞海客想达到的。看着下面交头接耳的村民，夏羽看向虞洋，两人隐隐一笑，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之后两人先在木屋旁的沙地上给众人上课，在木屋之南的作为教室的长形木屋建成之后，又搬入其内，并挂木匾，名之为“成均馆”。

正式开始教学之后，其他的算术、几何、地理、简单的物理和化学，教材都可以解决，两人分工一人一天，列好大纲就可以开始。这时还没有阿拉伯人的概念，在阿拉伯数字起源地的印度地区似乎也没有把这一创造性的数字符号完善，于是夏羽虞洋商量之后，诈称这是上古虞朝时代的数学用字，成为虞舜数字（此后本书用虞舜数字表示阿拉伯数字）。不过由于采用虞舜数字教习这些课程之后，原先竖排右起的书写顺序就有了问题，因而决定算术、几何、物理、化学采用横排左起的书写顺序，习字课（夏羽、虞洋对这时代的经史都不同没法教，只能叫基本的识字课）则继续竖排右起。

而习字课的教材，也是找遍了村里六十几户人家，只在村老吴山家找见不到半部只有几卷竹简汉隶的《论语》，村北刘楠家写在布帛上的《尚书》其中《周书》的半卷。夏羽虞洋在村老吴山处，概略懂了之后，便誊写在笔记本上。而且按照自己的理解断句，加上标点符号。夏羽觉得单纯的知识并不能使这些学生造成将来自己能够放手使用的人才，总觉得应该改造“古人”的思想，不过一时也拿不出方案，也只好说些激发民族自豪的西周分封扩土归化蛮夷，两汉北击匈奴扩土西域的事。不过考虑到学生中还有越人后裔，虞洋就强调说越王是夏禹后人。

为了不让这些学生学了“儒家”之后，就突发奇想跑到南田岛外的大陆上去忠君主尽臣事，夏羽也只好对这些学生们说些九品中正之后，职官净被士族占据，寒门庶族难有出头之天。毕竟夏羽和虞洋都不觉得自己是如德国傻孩子卢安克一样跑深山里头义务支教的热血青年。跑到这种偏荒之地来义务支教，东晋那些士家子倒是更该如此。

这天早上卯时末，学生们就快就要到了。

看着正为这个杞人忧天的问题头痛着的夏羽，虞洋觉得根本不必这么麻烦，“船上不是有部《圣经》么，直接用上就好了。”

“我们现在是以拥有华夏文明的智者形象，作为老师给他们实行教化的，要是用《圣经》不被当作臣事蛮夷才怪。”夏羽直接不同意。

“也是，那说些上古神话也行啊。”

“问题又出现了，上古神话你熟么，我看你《圣经》故事要比上古神话熟悉吧。”夏羽言道。

“我妈是基督徒啊，这没办法。不过上古神话可以向村中吴山村老和村北刘楠，还有各乡民问。”

夏羽终于反应过来，“你不会是想当神棍吧，还要自己创一个宗教。”

虞洋并不否认，“你不觉得一神教有利于扩张吗？而且现在五胡乱华，我们影响不了东晋朝廷，北方的蛮胡们就更加了，黑暗时代一直要到北魏孝文帝汉化改革之后，那是哪一年，该死忘了，反正是不会在一个世纪之内。”

“扩张？你想扩张到哪里，村里只有不到三百人。不要说东晋朝廷，就算南田岛北边象山半岛以西会稽虞氏的宁海县别院，里面那些私兵就可以灭了这里。”

虞洋不管不顾，继续说着，“村里人颠沛流离，那些越人后裔多数是害怕被当作山越，被三吴世家大族和东晋传统抓去当兵户，才逃到这个海岛。那些汉人流民后裔，不是吴郡会稽不甘沦为士族庄园庄客僮仆的破产自耕农，就是北方被胡人入据中原逼的家破人亡的流民后代。你觉得我们应该让他们以后在朝廷清查逃人的时候，再次颠沛流离？”

夏羽不知道虞洋想了这么多，一时也有些无奈，“是啊，不能。所以我之前反对你去东晋朝廷统治的核心区域去见识士族风范、名士风度。我说呢，难怪最近这段时间，你自己也不说这事了。这段时间，我都在想造大海船的事情，不过工匠经验不足，越人渔民都只会修造小型木质渔船，材料也不够。”

“海船我熟啊，以前高中我可是做过好多古代帆船模型的。西方大航海时代最流行的盖伦船模型制作，我以前都得过县里的奖，虽然级别不高，但是基本的结构我倒是熟的。不好，被你绕进去了，你到底在打算什么，恩～大海船，你想出海，附近的岛屿…台湾，你不会是想去台湾吧。哈哈，扩张，我说的扩张也包括这里。”虞洋终于猜到了夏羽的打算。

“所见略同的该是英雄啊，我们总要找个退路。再说立基业总要选个干净地方，就像是小儿抱金的地方。”

两人相视一笑。阳光洒落，四周松针杉叶，泛出金光。

村里的那群学生，已经齐齐恭候在成均馆外。新一天的教化正要开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