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长今的手在空中左抹右转，转着转着，在他的手指间就转出了一只打火机。

“八爷，你请。”说完罗长今打着火，给八爷点上烟，然后又恭恭敬敬地把打火机交还给八爷，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八爷，您收好。”

谭八爷脸上掠过惊讶的表情。他仔细一看，这不是自己的那只德国造的卡尔威登打火机吗？他赶紧扭头往桌上看去，桌上原来放着的那只打火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谭八爷抬起头，把烟嘴从嘴里拿出来，轻轻吐了一口烟，再一次眯缝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罗长今。他开始觉得这个来自上海滩的魔术师的确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罗长今直视着八爷，面色平静，笑容不卑不亢。场子里又出现了一个暂时的安静的场面。

谭八爷慢慢地把烟嘴又放到嘴里，用牙齿咬住，又慢慢地把手撤了下来。接着，谭八爷拍起巴掌来，一下接一下，脆脆生生地，眼睛却一直盯着罗长今的脸。他周围的几个人先跟着拍起来，紧接着全场也都跟着鼓起掌来了。

掌声中，罗长今转过身来，志得意满地笑了。这一次的掌声比起前面那几次来更加热烈，罗长今知道今晚这头一炮的“*”就已经大获成功了，现在观众总算知道了，谁才是今晚这个场子里最有份量的人物了。

现在该轮到第二个“*”目标了。罗长今一边跟着观众一起鼓掌，一边向四周挥手致意，好像不经意一样地走到了第五排那三个漂亮的女孩子的桌子前。桌后的三个女孩看着他走过来，又是惊讶又是兴奋，似乎还有点紧张，她们互相用胳膊肘捅捅对方。

罗长今好像忽然看见了那个穿着白色上衣、梳着两只蝴蝶结的漂亮的女孩，他就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眼睛一亮，立刻走了过来。他来到桌前，摘下礼帽，对着这个女孩微微一弯腰，彬彬有礼地鞠了个躬，对这位小姐，也对全场观众说：

“您好，这位小姐，我很荣幸能见到今晚这里最漂亮的小姐。”

那个女孩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另外两个女孩子吃吃地笑起来，旁边那两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则警惕地注视着罗长今。

“请问小姐，不知在下能否借小姐您的手表一用？”罗长今接着问。

“我的手表？”这个女孩有点不知所措地抬起头。

罗长今微微一笑。“在下只是借用一下，变个小戏法而已，不知小姐可否愿意？”

旁边一位胖一点的女伴鼓励这个小姐：“给他，快把表给他呀。”

那位小姐把手表犹犹豫豫地摘下来，半信半疑地递给罗长今。这是一块瑞士进口的小巧玲珑的女士表，表盘比一般的手表小上一倍，不锈钢的表壳和真皮表带，显得精巧华贵。罗长今提着表带，把表举到眼前，仰着头，装出一副仔细观赏的样子。

“多么漂亮的手表啊！”他的声音夸张得就像在念台词。然后，他把这块手表高高举起，转了一圈，让四周的人都看清楚。很多人脸上露出羡慕的神情。罗长今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一块白色的手帕，把这块手帕摊开在那位小姐的桌子上，然后将这块手表放在上面，开始用手帕把这块手表包起来。他包得非常仔细，折了又折，卷了又卷，一层又一层，就像用裹尸布包着一具尸体一样。不一会儿，桌子上就只剩下一个小小的白色木乃伊了。他把这个小白包举在手里，向四周展示了一遍，然后，他又把这个小包裹放在了桌子上。

“如果就这样把这块表给砸了，那将是多么的可惜呀！”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是语调却和话剧演员念台词一样响亮。说着，他突然一扬手，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凭空多出了一把小锤子。他将小锤子高高举起，在众人猝不及防之下，狠狠地砸向了躺在桌子上的那个小小的包裹。周围的人发出一片惊呼声。

“砰”的一声，锤子已经重重地砸在了白色的小包裹之上。

场内一片死寂。人们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罗长今手里的锤子依旧压在手帕之上，他环顾四周，发现众人好象遭了雷劈一样，一个个目瞪口呆地坐在座位上。那几位小姐和两个年轻男士脸上的表情像是被冻住了一样，眉毛和眼睛都处在很不舒服的位置上。这只进口表的漂亮的小女主人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血色了，她用手捂住嘴，好像让她感到震惊的并不是这块手表被毁灭的结局，而是这块手表被毁灭的残酷方式。

罗长今嘴角抽动，一丝讥嘲的笑意从他的嘴角像一条细小的蛇尾巴一样地游动着。他不慌不忙地先把小锤子收进衣服的口袋里，然后在桌子上一面慢腾腾地解着手帕，一面把头扭来扭去，观察着周围人的脸。现在那些人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是在围观一个医生在解剖一具从古墓里挖掘出来的女尸一样，既担心又好奇。他一层一层地解开手帕。现在连最里面的那一层也已经被打开了，手帕已经在桌上完全摊开了。裹尸布已经被打开了，可是木乃伊却失踪了。那块白白的手帕，此刻静静地躺在那里，敞开着胸怀，干干净净的，上面什么东西都没有，连个黑点也没有。罗长今将这块清白的手帕提起来，向四周展示了一圈。

众人一起诧异地发出了“呀”的一声。

带着诡异的笑容，罗长今竖立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慢慢地伸向了他的上衣口袋。他知道现在全场的眼睛都盯在自己的这两根手指上，所以他故意用一种电影里的慢动作，肘部弯起，让那两根手指就像炮弹一样，划了一道夸张的弧线，准确地落在了西服右边的上衣口袋里。与此同时，他嘴里还吹着口哨，让这一画面更加栩栩如生。接着，那两根手指又从口袋里慢慢地升出来，就像吊车一样缓缓上升，指缝间夹着一条黑色的真皮表带。渐渐地，一只小巧精美的瑞士女表就被慢慢地提到了半空之中。

全场掌声雷动。

罗长今把手表交到了那位错愕不已的小姐手中。“非常感谢你的帮助。”他彬彬有礼地说，并且再次鞠了一躬。

那位年轻的小姐赶紧接过手表，反过来掉过去地看。她身旁的那几个人也都把头凑过来，指手画脚。

“是你的表吗？”

“没弄坏吧？”

罗长今随即手一翻，手上立刻多出了一束鲜花，送到那位小姐眼前，“您受惊了，小姐。”

那位小姐接过鲜花，立刻笑逐颜开。

戏园子里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左边长凳中的一位观众，看得兴起，狠咬了一口手里的烧饼，使劲地嚼起来。忽然，他觉得旁边有人在看着他，于是便回过头去。他看见坐在自己旁边的那个人正在看着自己，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好像自己做了什么怪事。他赶紧低头瞧了几眼，没发现身上有什么可以指责的东西，可是，旁边那人还是挂着那副古怪的笑容，让他感到心里有些发毛，于是便问道：“怎么啦？”

那人一指他手里的烧饼：“您吃了我的烧饼，还没给钱呢？”说着，把手摊开，做出了一个要钱的动作。

这个人这才发现自己正在嚼着烧饼。可是，他没记得自己刚才从这个人手里买过烧饼呀，那么，这手里的烧饼又是怎么回事呢？他看见那人的膝盖上放着一只篮子，上面盖了一块蓝布，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人是个卖烧饼的。可是，自己什么时候买的烧饼，他实在想不起来了。不过，既然吃了人家的烧饼，就不能不给钱，于是只好问：“多少钱？”

那人伸出三个指头：“仨铜板。”

这人把手伸进了口袋，摸了半天，只摸出两个铜板。“我只有这么多。”他不好意思地对那卖烧饼的说，“要不，我把剩下的这点烧饼还给你？”

卖烧饼的要他再摸摸。后来见他实在摸不出来了，卖烧饼的就急了，伸手替他摸。那个观众坐在那里，像投降似的举起双手，一只手空着，另一只手里握着一个烧饼。那个卖烧饼的低着头趴在他的膝盖上在他的身上摸来摸去。

旁边有个好奇的人探过头来问：“嗨，哥们儿，他在摸什么呢？他在你身上到底摸什么呢？他是在摸你的枪吗？”

那个观众白了这个好奇的家伙一眼，也不答话，一边看演出，一边吃着烧饼，让卖烧饼的一个人在底下忙活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