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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间狱囚》第一回: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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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所谓的命运或者只是由无数个偶然组成的必然,每一个看似不经意的决定,往往会改变一个人一生的命运。。

一九九一年,夏:

当十二岁的韩言离开熟悉的校园,义无反顾的坐上开往鹏城的汽车时,并不知道,虽然他看似从此逃离校园囚笼般的生活,只不过是走进一个更大的,更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囚笼内。

从棉湖到罗湖的汽车,票价是二十三元。比四年前涨了九块钱。路程没有缩短,也没有增长。凌晨两点在棉湖上车,到海丰的休息站正好是中午。

下车后先跑到车头,记下车牌号码后。韩言才随着同车那些大人向那间既是饭店,又是小卖部,还充当洗手间的大房子走去。

有经验的人,在解决过三急之后。都会找块干净的地方,掏出自带的食物,或急或慢的送入腹中。韩言虽然是第一次自己出远门,但自小随父母东飘西泊的他,自然也懂得备下一些干粮。

和大多数人一样,韩言的中餐也是两包方便面和一瓶矿泉水。当然,大多数人还会带上不少的茶叶蛋。韩言自打七岁那年,随姑父去海南时,带了四五十个茶叶蛋后,对茶叶蛋这玩意就深恶痛绝。

为什么不在饭店吃饭?哥们,没出过远门吧?十块钱的快餐,上面有几根头发大的肉丝,几根岁数不小的青菜,和一碗泛黄的米饭。您老可有兴趣?没有呀?大多数人也没有,一辆大客车,六十来个人,撑死也就个把人会当这样的冤大头。

“来喽,来喽,买一赔一。要发财的快来!”一阵吆喝声从韩言的身旁传来,转头一看。一块石板上,坐着个看起来比韩言大不了多少的孩子。在他面前,摆着一块又脏又黑,看不出原来色彩的布片。布片上,有三张纸牌。几个大人围蹲着,在那卖力的向身边的人卖弄。“这小鬼是嫩鸡,我刚赢了二十块钱,要买赶快。”

韩言看了一会,发现三张纸牌分别是黑十黑九红K。只要押中红K就算赢。摆赌摊的孩子好像有点脑子不好使,每次都缓慢的移动着那三张纸牌。每一把,那几个蹲着的人都能押中红K。看着那些人手里的大团结,慢慢的多起来。不由得心里热了起来。

看着身边跃跃欲试的几个人,蹲着的人其中一个大胡子乘小孩转头向左望的时侯,把中间的牌揪了一个角上来。韩言心里更热了,没错,中间那张牌是红K。随着那人把手上的几张大团结狠狠压向中间的纸牌的动作,韩言也把手心握着的那张十块,同时押下钱的,还有同车一个四十来岁的妇女。

摆赌摊的小孩,早在大胡子压钱的时侯就把脸转回来了。看了看地上的钱,小孩很平静的问:“还有没有人要买?”见再没有人压钱,小孩揪开了中间的那张牌。韩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仔细再看,仍是黑黑的黑十。韩言望向大胡子,大胡子嘴角好像带有嘲弄的笑意。

妇女仍在喃喃的讲,“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韩言没说一句话,转身就走了。这几个人,给他上了第一课。街头骗局,源远流长,一字戒之为贪。

二:

汽车在晚上六点左右到了布吉海关,七点左右才到福田。在上海宾馆下了车,韩言背着破旧的背包,心里怀着一丝的希望迈向福田肉菜市场。

这次来深圳,韩言除了在他妈妈抽屉里拿的五十块钱,就只有一张歪歪扭扭写着,布心和宜兴镭射投影厅的字条。还有几次寒暑假在鹏城渡过的零散记忆。

韩言的父亲韩鹏原先就是在福田肉菜市场里卖菜的,韩言大伯的儿子,还有姑父,也都是在这个市场里卖肉的。而现在,韩鹏已经去了纸条上所写的那个地址上当了个小股东。韩言只能寄希望于,在市场里找到堂哥或姑父带他到纸条上的地址里去。

福田肉菜市场里除了正在清扫垃圾的工人外,已经没有其它人在了。韩言上一次来鹏城,是读五年级时的暑假。距离现在是一个六年级,又一个初一第一学期和第二学期半学期的时间。虽然有一个表哥,就住在菜市场后面的华强电子厂宿舍里。但韩言也仅仅是在三年级暑假的时侯,在妈妈的带队下去过一次,别说认门,那表哥的样子韩言也是认不得了。

站在菜市场的门口发了一会呆,韩言又回到深南大道上,顺着记忆中的方向摸去。田面,第一次到鹏城时呆过的窝棚区,早就拆掉了。下梅林屠场,也拆掉了。皇岗竹子山窝棚区,仍和两年前一样热闹。

两年前,韩言就发过誓,打死也不会再到这个没水没电没床,只有老鼠蚊子和无尽杂务要干的地方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六年级的寒暑假和初一的寒假,他拒绝了到鹏城与家人团聚的机会。

韩言在韩鹏曾住过的那个窝棚附近张望,隔壁的茂叔早搬到岗厦去了,燕叔也搬走了。隔壁乡卖鱼的小夫妻也搬走了。再转过去的窝棚,有隔壁村一个跟韩鹏认识的人。

徘徊了一会,韩言终于还是离开了皇岗竹子山这片窝棚。他不喜欢跟韩鹏认识的那个人,从在田面窝棚时就不喜欢。

韩言从竹子山离开后,又顺着记忆中的公路往上海宾馆的方向走去。

三:

上海宾馆前面的公交站,有一路三路公交车,它由福田南开出,到水库公园总站终止。水库公园总站再过去一点,就是布心。

韩言坐上三路车之前,并不知道,水库公园过去一点就是布心。水库公园仅仅是他鹏城记忆中最后一个熟悉的地方。韩鹏住在田面时,跟一群乡民,时不时都会到水库公园里面的游泳池洗澡。有时坐三路车,有时踩单车。

走出水库公园总站的韩言,百无聊聊的研究着,路边一个公交站的站牌。发现有两路公交车的站名水库公园下面有另两个字,布心。这个发现让韩言一下子跳了起来,顺着站牌箭头提示方向前进。

布心离水库公园真的不远,从水库公园方向向前走三百米,首先会碰上一个反卜字路口,二路车布心总站就在路口拐弯的那个角上。拐进布心路向前,第一个路口,是东乐路。东乐路上并没有投影厅。顺着布心路再往下走到第二个路口,是东晓路。九一年的东晓路上是一片荒地。然后是东昌路,再然后是东盛路。

找了几条路韩言已经筋疲力尽了,从老家到深圳,已经过了快二十个小时了。在深圳的大街上,也转了三个小时左右了。至今仍未哭出来,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讲,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放弃了寻找后的韩言,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水库三路车总站,三路车已经停运了。漫无目的的韩言,进了水库公园的大门。离大门没多远的动物园区,正在装修。韩言找了个没上锁的广告橱窗,把自己小小的身子缩在里面。

公园内的树木很高,树冠也很大,风一吹,晃动的暗影和园区内传来的怪声让韩言感到害怕。心里闪过各式各样各样的想法,抱在胸前的背包也没有办法让它们平息下来。动物园区内的又传来一声怪叫,韩言抱着包飞快的逃出公园。

夜很深了,公园外,除了隔路相望的两个治安岗亭里有人影外,路上连个行人都没有了,就连车子,也是很难得见到一辆经过。

三路车总台是一个很小的站,七八辆车子,静静的停在那里,出入口只有一个横杠架在那里。韩言一辆车一辆车的仔细找着,第五辆车后轮上方的玻璃窗没关,韩言踩着车轮,扒着窗沿上了车。

九十年代初的公交车,座位是一条一条的二指大小木条拼成的椅子。木条中间隔着同样大小的空隙,无论是坐是睡都会让人十分不舒服。韩言在座位上睡了一会,就又挪到了地板上。地板同样是用条木拼成的,一条高,一条低,同样的不能让人能舒服的躺在上面。

四:

李荣誉是水库派出所的联防队的治安员,今天轮到他在岗亭值勤。他看着那小孩第三次从岗亭前经过时,不由得产生了询问的**。“小孩,站住,干什么的?”

李荣誉的询问,是那种公式化的口气,有点强硬,也有点横蛮。当然,国情如此。九一年的鹏城的联防队治安员,那可是比现在的公务员还要牛逼的主。在街上随时可以查任何行人的证件,在晚上随时可以破门而入查人的证件。可以没收查封一切他们认为有可疑的物品。更有一些杂碎,坐车不给钱,吃饭不给钱,就连找小姐,也不给钱。在城管还没出名的岁月里,“治安仔”是这个城市,最大的贬义词。

韩言很冷静的转过身,走近岗亭,放下手里的包,掏出那张花了十五块钱办的边防证。“我来找我爸爸。”

李荣誉接过边防证,看了看上面的相片,再看了看地址。突然用潮语问道:“你是揭阳人?”

韩言有点惊讶,但很快就释然了。潮人在深圳不是个小数目,基本上,只要会潮语,在鹏城都不用讲其它的语言就可以行得通。“我是普宁的。”

两人用潮语交谈着,韩言很快就把事情讲清楚了,李荣誉想了想:“你不要走,在这边等我,一会跟我回去,明天我送你去你爸那。”

凌晨两点的时侯,李荣誉跟接班的治安员交接后,就把韩言带回了派出所内的宿舍。李荣誉的宿舍不大,摆着一张席梦思,还有一张办公桌子。

洗过脚后的韩言,躺在那曾只能在电视上看到的席梦思,还来不及细细体味,就已经进入了梦乡。第二天醒过来的时侯,李荣誉已经不在床上了。办台桌上有五块钱,和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我出去办事,你先去吃点东西,等我回来再送你去你爸那。”

韩言并没有拿桌子上的钱,只是在纸条的背面写下几个字:“谢谢您,叔叔。我自己找我姑父去,我以后过来找您玩。”

韩言很快的在福田肉菜市场找到了在卖猪肉的姑父,姑父也很快的就把他送到韩鹏与人合伙开的投影厅里。那条投影厅在翠竹路和太白路交界的地方,而翠竹路就在东盛路的隔壁。

韩鹏安排好韩言睡觉的地方后,也没多说什么。没有韩言想像中的责骂,更没有幻想中的亲热。每天韩鹏都要到很远的地方去租带子,两父子每天只在傍晚到晚上九点来钟时有些交集。

韩鹏每天早上会给韩言留两块钱吃早餐,韩言每天需要洗两父子的衣服,和帮忙打扫投影厅。相对于前者,他更喜欢后一项工作。因为那些汽水瓶也是一点小小的收入。

韩言曾回去水库派出所找过李荣誉,派出所的人讲,他调到分局去了。韩言有点后悔,只能把这个名字,记在一个小小的笔记本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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