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让跟在自己身后的宫人，将礼物一一交给他们带来的婢子。在交托礼物时，高公公才似是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公主们派来请朱清妍和韩瑀的人，徐徐对韩瑀道：“正是赏花的好时节，驸马爷不带着公主去春华苑看看吗？公主平日里最爱热闹了。”

那些公主方才正是邀请他们往春华苑去赏花。

成亲前，他去过许贵妃宫中一次，知道这个高公公是贵妃许慧芳的心腹。早知道他忽然出现在此定不简单，却不料他也是来邀他们去春华苑的。那么，许贵妃此刻应该也在春华苑中。既然如此，这春华苑，他是无论如何都得去一趟的了。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朱清妍，似有些无奈，抬头对高公公说：“本来也有此意，只是公主困乏，才没去。”说完，目光淡淡扫过那位先前带人来邀请的宫人，说：“然诸位公主盛情邀约，拂了公主们一番好意，于礼于情都不合。”

高公公顺水推舟，建议韩瑀带朱清妍到春华苑附近的宫殿休息，然后去亲自谢一谢各位公主的盛情。

韩瑀并不想在春华苑久留，便问了春华苑在何处，借口路远，让公主现在附近的殿中小歇，等他片刻。他独自去春华苑谢礼完毕，再回来与公主一同回公主府。

韩瑀已经这样说了，高公公也不好再说什么，便亲自领路，带他往附近的宫殿去。

走到半路，朱清妍不知是在做梦还是怎么的，嗷嗷呜呜了一阵，醒了过来。抓着他的衣袖擦了擦嘴巴，抬着一张睡眼惺忪的脸看了看他：“家？”言罢，又扭头看了看四周，一脸迷糊。

“驸马。”高公公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既然公主醒了，不如同去春华苑吧。”他瞧了韩瑀怀中的朱清妍一眼，好生哄着：“公主殿下，此刻春华苑内有各国进贡的佳果……”

“果？”朱清妍似是还没睡醒，但听见有吃的，眼睛亮了一亮，砸吧了一下嘴巴。

在高公公顺水推舟之下，朱清妍是蹦蹦哒哒走进春华苑大门的。

春华苑是御花园的一部分，平日宫里的公主妃子都爱在举办个小宴会，一同饮酒赏花什么的。

进了春华苑，果然看见许贵妃坐在正中，半靠着一张美人榻。几位公主分列在下方的座位上。

没坐多久，大公主提出要到御花园里去看花，其他几位公主也纷纷起身，跟着去了，唯独朱清妍还在座位上左吃吃，右啃啃。

韩瑀还未曾见过朱清妍和许慧芳在一起，不过眼前这画面，也确实和谐。一个呆傻，一个慈爱，不知情的只怕会以为这二人是感情深厚的母女。

不过，他曾听闻，朱清妍的兄长和母亲之死，与许慧芳有关。

不一会儿，听见大公主派人来请朱清妍到御花园中去，说是看见了好玩的东西。

他想起那日入宫，听见宫人的议论，说是朱清妍和其他几位公主的感情并不好。因着她痴傻，几位公主都不爱带她玩，甚至还常常捉弄于她。再加上梁帝对她甚为宠爱，平日赏赐和份例都是其他公主的几倍，也难免不惹其他公主嫉妒。

此刻听得那宫人满脸堆笑来邀请，却明显看出这笑中的不怀好意来。他站起身，想跟着朱清妍一起去，被许慧芳拦下了。

虽然他上一次随父亲入宫时曾到过许贵妃宫中，也听她话里话外要求自己帮她监视公主府，但他毕竟才入公主府不久，所以此番许慧芳留他下来，只是话家常的，因近旁无他人，偶也问起公主府中的事情。

过了好一阵，许贵妃才说：“你去看看吧，别让她们闹太过。”

“是。”得了贵妃娘娘的话，韩瑀往御花园走去。

依他看，许慧芳让他监视公主府，留意朱清妍的举动，并不是真的还留存着当年的怀疑，以为朱清妍是在装傻，只是不希望有人利用朱清妍的公主身份和她舅舅杨靖的力量来影响她儿子的前程大业。

而她方才故意留下他，则是因为她虽对朱清妍没有当年的顾忌，但也不喜欢她，所以并不介意借其他公主的手，整一整她。

走到御花园的时候，韩瑀看到了另一幅景象，几位公主玩得十分“开心”。有的在婢女搀扶下湿哒哒地从池塘里爬起来，有的满头满脸的枯枝和灰尘，还有的衣衫已经被划破，个个都狼狈不堪。再看朱清妍，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不过显然是比其他几位公主要好一些，还能站在花丛前乐呵呵地大笑。

忽然，韩瑀眸光一凝。

一个宫人在花丛后的山石上，举着一大盆水，对准朱清妍的头。

他淡然走过去，随手折了一小节树枝。趁无人注意的时候，轻轻朝着那水盆弹去。经这么一弹，水盆蓦地改了方向。

“哗——”水盆倾倒，一大盆水全部都倒在了临近山石那边的大公主身上。

朱清妍扭头去看的时候，左肩被人揽住。

“我们回家吧。”韩瑀柔声道。

朱清妍回头，看着韩瑀点点头。

韩瑀带着朱清妍向几位公主告辞，顺带不经意地暗示这是许贵妃的意思，几位公主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只能目送他们离开。

离开春华苑门口时，韩瑀还能听见隔墙的御花园里，几位公主在噼噼啪啪地训斥宫人。

马车缓缓从宫门离开，驶入主街。

刚才闹腾的情绪，也一点点淡去。

头上的发髻微动。

她想扭头，却被韩瑀按住了。他拔下她头上的发簪，替她捡拾干净卡在上面的枯叶，才重新插回去。

她心里动了一动，又好像根本没动过。

她已经习惯了这些公主借着各种名头来欺负她，也学会明着装傻暗里躲避，所以刚才并没有吃什么亏。但若她一点事都没有，又容易引起人怀疑。

车里没有镜子，她看不到自己模样，只看到自己衣摆上的泥。

她小时候也爱玩闹，常常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才回到母后宫中。

如今，却已没有人在乎她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了。

她很早就明白，事过境迁这一个道理，只是今日……她垂下眼眸，敛住伤神的目光。

感觉到韩瑀投过来的视线，朱清妍迅速转换了神色，微偏头，瞪着一双无辜又带着几分可怜的眼睛看着韩瑀。他也笑吟吟地回看她，忽地伸出手，揉了揉她脑袋。

朱清妍也像只小猫一样，往他手里蹭了蹭。

被她这么一弄，嘴角的笑意不由更深。正想着要不要把她揽过来再揉一下的时候，发现她的视线已经转开，看着车帘外，喊道：“停车停车！吃饼吃饼！”

“婢子这就去给公主……”茉莉还没说完，就被朱清妍打断了。她在车里上下跳着，疯狂地扭着头：“不要！”然后又高高举着手，喊道：“我去！”

虽然句子含糊不清，但韩瑀也猜出来，朱清妍是想自己下车去买饼。

车虽然停下了，却没有人挑起车帘。茉莉也不敢做主，带着征询之色看向韩瑀。

韩瑀看了一眼跟雀跃的小鸟一样蹦蹦跳的朱清妍，不忍拂了她的意，有些心软，但此时街上人多繁杂，以朱清妍的身份，确实不便下车。

“要去要去。”朱清妍一撅嘴，抬腿来回晃悠着，一直念叨着“要去”二字。忽然，她撩起了裙摆，冲向车门，没走两步被韩瑀捞回了座位上。她看了一眼韩瑀，扁扁嘴，安分地坐在他旁边。

正当韩瑀以为她听了他的话，打消了下车的念头，准备哄她个两句，然后让车夫重新起驾时，却见朱清妍提着裙摆便往马车上的小窗口爬去。

同车的婢子碍于公主的身份，都不敢去拦。朱清妍身形娇小，动作迅速，转眼间，半个身子已探出窗外。

“啊呀呀——”朱清妍尖叫着被韩瑀拦腰抱了回车内。

车窗狭小，朱清妍又一直挣扎着，却半点没伤着，稳稳地被韩瑀按回了座位上。她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又试着从另一扇窗下车。当然，又是被韩瑀抱了回来。这回，她“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朱清妍一边哭着，一边举着袖子擦泪。躲在袖子后，偷偷拿眼睛瞧了韩瑀一眼。

虽然在闹市这下车确有不便，但韩瑀也并没有铁了心，不打算让她下车。刚刚那几抱，也只是怕她受伤。

自他见到朱清妍以来，她一言一行，都符合外界对她的传言。活脱脱的一个傻子，又带着些孩子心性。但对朱清妍，他始终心底有那么一丝的疑惑。方才，也想试一试，看这公主会用什么办法下车。

不过看来，都是些孩子的招数。

哭闹了一阵，韩瑀装作无奈地松了口：“去吧。”

话音刚落，朱清妍已经窜到了车门处。脸上犹自挂着未干的泪痕，露出孩子气的笑容，回头看了韩瑀一眼，就蹦蹦跳跳下车了。

韩瑀在后头笑着叹了口气，跟在她后面下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