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文俊那辆小跑的光，酒桌上胖子没少被人灌酒。我却喝得很少，我怕自己会出现像昨天一样的失态。

后来，刘川枫出现了。刘川枫跟我和胖子一样，都是新娘的高中同学。不过，今天的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婚礼歌手。

他站在铺着红毯的过道上，二十分钟前，新娘挽着新郎的胳膊打这儿走过。他唱：“可能回忆掉进了大海，可能有些往事回不来，可能岁月会偷走等待……这就是爱……”

背景的幻灯片里放着两位新人的婚纱照，我一张又一张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手里的酒杯空了又满，满了又空。

刘川枫还在唱着：“这就是爱……这就是爱……”

他的唱功提高了好多。我还记得高中十八岁成人仪式的晚会上，身为乐队主唱的刘川枫抱着吉他、一身礼服地站在舞台上。《最美的太阳》，同样是张杰的歌，高潮处他唱到破音，但他的脸上依然挂满了自信。

今天，他唱的很好。我不禁由衷的为他鼓起掌来。碗筷声、碰杯声、劝酒声、聊天声中，我的掌声显得有些突兀。刘川枫感激地冲我笑了笑，他的笑叫我莫名的心酸。

喜宴的散场有些草草，没有人宣告结束，所有人已陆续离场。

上午还好好的天气，突然变得阴沉起来。

一辆出租车在我面前停了下来，胖子摇下车窗，大着舌头跟我招了下手：“上车。”两人都喝了酒，胖子只好打电话，让文俊自个儿来取车。

车上还有一个人——刘川枫。他笑着冲我伸出手，他说：“好久不见，天真。”

三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去酒吧坐坐。地儿是刘川枫选的，就在市医院的斜对面。刘川枫告诉我们，他曾经在这儿唱过歌。

三个人点了啤酒，酒吧的音乐有些嘈杂，我的脑袋又开始微微作痛。

“这还是我离开以后，第一次回来。”刘川枫干了杯子里的酒，继续说：“我还记得，我当时走的时候，我跟这儿的老板娘说，下次回来，我不会再唱歌了，我是来喝酒的。”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是去参加了一个音乐类的选秀节目，过程一波三折，结果却有些不尽人意。

刘川枫继续说：“那个时候，我还一个劲儿的在心里跟自己放着狠话。我告诉自己，刘川枫，你小子要么混出个人样儿来，要么就去死。”

他说着，连干了两杯。我从口袋里摸出香烟，递给他一支，帮他点燃了，又自己点了一支。年轻的我们总是这样自以为是，习惯性的高估自己，高估自己的能力，高估自己的价值，高估自己在别人心中的份量。

后来，处了六年的女朋友离开了刘川枫，父母整天吵着要他找一份正经工作，可是，他还是执拗地不肯放弃自己的理想。他说：“这么多年，我所有的热情，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音乐上。除了音乐，我什么都没有。要我放弃，还不如要我死。”

胖子明显已经喝大了，趴在桌子上打起了呼噜。我没有说话，我的心像被人揪住了一样生疼。我看着面前的刘川枫，就像在看着另一个自己。夹在手指里的香烟不知不觉已积了四公分长的烟灰，然后，烟灰掉了下来。

再后来，就连打高中开始一步步组建起来的乐队也解散了。刘川枫说，乐队解散后的三个月里，他每天都一个人待在那间租来的不到20平米的简易录音棚里，眼看着自己的吉他一天天的落满灰尘，终于，他决定放弃了。

“可是，我的理想，我深爱的音乐，它们就像大麻一样，不住的诱惑着我、折磨着我，我戒不掉，就算在摔碎了那把跟随了我多年的宝贝吉他后，我还是戒不掉。我没有办法，我只能砍断了自己的手指。”

他握住酒杯的手指因为用力已经开始变得发白，指节上的疤痕清晰可见。我的眼睛不由一痛。

手指曾经是刘川枫最得意、最宝贝的部位，因为怕手指受伤，刘川枫从来不打篮球，就算是拥有得天独厚的身高和体格。就连打架的时候，刘川枫也不会用手。因此，上学的时候，还得了“不打篮球的流川枫”和“怕吃萝卜的流川枫”的称号。

“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刘川枫说：“我还可以唱歌，可以用它来谋生。最近，我开始觉得，我不再像以前一样离不开音乐了。”

我知道这种感觉，我偶尔也会这样。因为缺少支持、缺乏肯定，因为为了谋生，我们已经没有以前那么热爱我们的理想了。

我喜欢的作家说过，我指的当然是未央的创作者，我可是一个专一而且长情的人。

她说：“大部分的创作者最终都只能选择改行，消失，酗酒，苍老或者死去。”我想对于大部分还在坚持自己理想的人，这句话应该也同样适用。

我不知道自己的结局会是如何。我只知道，现在的我已经逐渐开始依靠******和尼古丁来维持大脑的清醒，而每次想要入睡，则需要借助酒精和药丸。

我在想，就像放下一段不可能的爱情一样，我是不是也应该放下那同样不可能的理想了呢？我知道，就算我再怎么一无所有，我也可以像刘川枫一样，找到足以谋生的工作，踏踏实实的活下去。然后，总有一天，我也会渐渐发现，我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热爱自己的理想了。

刘川枫最终还是食了言，他还是登上了那个阔别已久的舞台，他抱着一把破旧的木吉他，吉他的声音有些破碎，他的手指已不再像以前那样灵活。他唱：

“理想今年你几岁？你总是诱惑着年轻的朋友，你总是谢了又开，给我惊喜，又让我沉入失望的生活里。又一个时代在变幻，我已不是无悔的那个青年。青春被时光抛弃，已是当父亲的年纪。理想永远都年轻，你让我倔强的反抗着命运，你让我变得苍白，却依然天真的相信花儿会再次盛开……”

这一次，我没能像上次那样逃离，或许是喝了太多啤酒的原因，有些醉了，我的眼睛又开始痛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