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上反光，被迅速走过的黑影映上一个移动的痕迹，不一会儿不见踪影。

到达主建筑旁，他单手撑瓦，脚下先跃，无声落在二重檐的阴影处。

默唱的咒语声，宛如无形之线，牵引着巫鸦俯冲而下。

低哑凄厉的一声鸦鸣，传入长空，而羽毛伴着火花飞溅的瞬间，库房门前空地上，水缸般大小的大火盆，被俯冲下的鸟影推翻倾倒。

伴随着火盆倾翻的刺耳响声，木炭灰烬迸出，火星四溅，白烟四起。

站在附近的士兵们，险些被火扑到身上，纷纷呛咳着，从白烟里跑开，熄灭衣服上的火，滚地的滚地，互相乱踩一通……

待白烟终究散了一些，骚乱之后才想起来——

“把案卷移走，千万别烧掉几本……一本也不能少！否则上头知道了……”

控制火势和转移书籍的士兵，分做两拨，急急忙忙处理善后。

文书小吏们一边捡拾书册，一边挥赶烟雾……

“这是什么鸟啊，长得比寻常乌鸦大，又有如此神力，能将那么重的火盆推翻……”

拿来火钳捡拾炭火的士兵，避开上风口，到散落一地的火炭中，拨弄翻找了几下，大奇道：“诶？那乌鸦飞进火里，也该有个烤鸦吃啊，怎么……没看到影儿呢？”

众人都停下手里的活儿，转头看稀奇。

忽然不知谁说了句：“它飞入火中已是奇怪……哪有自己飞进火里的……”

一时都静下来，人人看了看手臂上汗毛……

大半夜的，哪来的怪事……

忽然飞来的乌鸦，体型硕大，不断攻击众人……

而且，神力可以倾倒巨大火盆，又扑入火中……

这躯体被烧了以后，还不见踪影了……

这要叫秀才书生们，编出一段凄婉爱情故事，什么“化鸦扑火”的，写入话本，都能叫人深信了……

士兵和小吏们不寒而栗，连忙笑着说些其他事来扯开话题，不再说这怪事。

……

库房地面以下二层，谨慎且踏实的脚步，走到了阶梯前。

背向月光的肩上，披一蓑清辉。

处在地底，门前空地士兵的对话声，在头顶越来越远，已几乎听不见。

所幸并没有听到其他人此时进入库房，他更加大胆探查。

双手抓住一侧木柱，控制力道，一跃便是掠过了所有踩上去可能发出噪音的木质阶梯，黑影半跪落地，到了再下一层。

除了灰尘，会在窗口漏进的月光下四起，然后飘落以外……不留丝毫让声音发出的机会。

他死磕自己的作风，就是严格到只给灰尘落地的声音一些情面，之外的东西，要保持绝对肃静。

可谓待己残酷。

从此望去，一排排的书架，摞起的书箱，约有一人多高，在占地一顷左右的底下仓库中，整齐林立着。

各处机关木梯，在四壁分部。

东墙最上方有一排窗子，在离他此刻站立之地，往上数丈之遥的距离，排布于高高的地表上，紧闭着。

徐均乾闪身进入书架排成的迷宫，躲藏在黑暗角落，随意从旁捡了一本册子，翻开首页。

灵巧指尖，在纸上摸索。

他的手指触感细致，以竖排从上至下，由右侧到左，将册页摸索了一遍，悄声合上册子。

王府侍卫名单……

他将书册塞回原处，起身跑向库房更深处。

大约跑过了两个书架方阵区域的样子，又停下来躲藏好，再摸了一本册子翻查。

宗室所用的，都是御贡纸张，和寻常人家所能买到的宣纸很是不同，着墨十分流畅。

而他幼时，秘密接受过刺探的训练，其中优势之一：早已练就了盲读的本事。

抚摸薄纸上，笔墨走过的痕迹，较其他地方的干燥纸质，更为顺滑得多，用指尖仔细辨别，还是可以区分出来。

少年专注的脸庞上，渐有些汗水，此地不太通风，又逢这么紧张的局面，他感到焦急。

王府长工名册……怎么连这个也有？

端亲王多疑到，连府里普通长工的底细，都要记录在案吗？

还是没有需要的内容出现，徐均乾心里哀叹了一声，放回原处，起身到别的区域再找。

名册浩如烟海，找到哪里是个头……

又寻了几处，摸索辩识字样，居然连王府丫鬟名册都有……

到达整个藏书大厅的中央区域，应该有些线索了吧……

他转身之间，顺手扯下一本，打开来……好嘛，花草图集……

看来王府里的人，都是生活得井井有条啊，什么东西都能记上一笔。

徐均乾指尖一路循着字迹向下，不知怎么，手逐渐就歪到了书的边缘……

原来这抄录的人，写字不成直行，写歪了，一行字从纸的中心，一路偏到纸的边缘……是不是抄录的时候打瞌睡啊？

导致最后几个字甚至写不完全，都是半个半个的，被从中劈开，只剩一半或几个笔画，留在纸页边缘上。

他又摸了一遍这一页，都是些种花的记录，于是把册子放回去。

只好去打其他主意。

看了看四壁，阶梯、窗户……一边有一个兽首灯台。

西面一个灯台……

北面一个……

东面……

东南夹角，多出一个。

他绕过书架方阵，直接无声走近。

这个灯台，造型上与其他的并无二致，但是……在微弱的光线下，也能看出略有不同……

即落灰的程度不同。

其他的灯台，似乎因为无人打扫，多的是灰尘、蛛网、灯烛融化后结成堆的蜡……

而东南两墙夹角的这个灯台，并无多少灰尘，更无蜡油，完全是干干净净的。

他伸手接触了一下灯台。

灯台是木质，触感也是很微妙的……得益于黑夜，激发了他的五感。

更为敏锐的触感，察觉到灯台中段的木头，很是圆滑，没有粗糙木屑和颗粒。

一看就是经常抓握的地方。

稍微转动，果然是松动的。

徐均乾抱着谨慎又谨慎的态度，先爬上旁边一摞书箱，将自己藏匿在书箱上方，再伸手下去，试着从上方角度转动灯台。

随着一些响动，墙体移开，果然有个密室呈现。

徐均乾收回手，按兵不动，屏息静待了片刻，没有动静。

他稍微放远目光，向密室内看去。

密室并不漆黑，而是可以看得出陈设，此时里面也没有士兵把守。

放下了一些心，他跳下书箱，走进去翻找。

密室也全都是书架和书箱，书册里写的东西，却不一样了。

字迹记录的，不再是什么杂七杂八的闲事，内容很直接，写的就是“各郡兵马调度书”“边关将领集录”“西北城防要略”等等一些十分至关重要的信息……

徐均乾觉得脑中炸开了锅，这些机密内容，居然都可以在这里找到！

虽然来之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正通过摸索，一个个字，逐渐识读出这等机要案卷的名称，居然骇人听闻地存在于端亲王府……历历有目，书籍按照一定方法，摆放得条理清楚，为数众多也丝毫不混乱……他还是实在有些震撼。

无暇多想，徐均乾从密室入口的书架开始，专捡放置于第一本的《总集》查看，一篇篇将总集目录记忆在心……

每一本花费的时间都不能太长，他也只记个大略。

并不是死记，而是调动对山河郡县、官务军备……相关的认知记忆，让这些书册内容，与地域划分、官府层级……的规制相结合。

更有条理，讲究方式地，用已有概念，去概括书册究竟记录了些什么。

还好他这方面素质是过硬的。从小被训练着，给叔父背诵各地杂学名录等等，叔父拷问时，他都最有把握。

看至密室中部，已有些明白，这书册是按照实际郡县、军队等所处的方位，将它们的案卷排布在密室方阵。

并且，并不一定全是南朝境内的档案，神州各地的都有。

如川郡相关案卷，就摆放在密室西侧中路的书架上。

秦郡的，则摆放在西北方书架上。

以此类推……

不过，仅凭这么小的一个密室，难道就足以贮藏端王府所有的案卷了吗？

那么，建起这么大一个库房，又加那么多岗哨，有些犯不着吧……

他拿起下本书册时，一时着急，却翻不开下一页。

因此手滑过侧面去，想将书册卷起，以便于拨开纸张分页。

脑海中，却突然滑过一个记忆瞬间……

纸张边缘，切割形成的薄薄质感，与被迫截断在切面的笔墨质感……

侧面？

是侧面！

豁然开朗的感受，驱散了一切紧张，凤目微睁，他放下手中的书籍，立刻抽身离开密室。

大厅中部的书架上，摆放着方才那本花草图集。

徐均乾赶紧拾起来，指尖捻着一侧，让纸张紧密斜贴着。

触摸之下，赫然是一排字迹，书写在纸张横切面。

发现了重大进展，他不敢掉以轻心，立刻寻找光源。

偌大的室中，光线仅存于窗到地面的狭窄一排……

只能到东墙下特定的光影位置，借着窗上透过来的稀少月光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