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月影高悬，浩渺神秘的夜空静静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月华如水，似九天银河倾洒，夜色披上一层朦胧轻纱，万千桃花在月光中轻摇舒展，十里桃林美的安然静谧。

桃花坞内，轻纱幔动，烛火轻摇，菱花鎏金香炉里燃着白檀香，香气丝丝缕缕飘散，一室静谧中只闻青璃浅浅呼吸声，似乎是睡着了。

九歌回到屋内便看到这幅场景，白衣少年静静地躺在榻上，脸色苍白的透明。榻边一个青衣少女枕着胳膊倚在案几上，头微微垂着，睡意正浓。

九歌眯眯眼，快步上前，一记爆栗敲在她的头上，“青璃！我让你好好看着他，你就是这么看着吗！”

听到吼声，青璃条件反射地站起来，下意识地揉着额头，眼神迷蒙似还陷在梦中。

扬手又是一掌，“醒醒！”

青璃这回彻底醒过来，倒吸一口凉气，捂着额头，“小姐，我刚才困得很，就小小的睡了一会儿，那个......你拿到赤魂珠了吗？”

九歌嫌恶地瞥她一眼，径直走到榻前，从怀里拿出那颗赤魂珠。珠圆玉润，触手生温，淡淡的红光盈转，水波般缓缓流动，那团白色烟絮也随着水波轻摇飘荡。

青璃自知做错事，不甘不愿地吐了吐舌头。她是第一次看到赤魂珠，难免好奇心起，刚一接近忽觉一股大力瞬间袭来，巨浪似得压得她喘不过气，连连退后几步。

九歌回头瞅了一眼，眸光闪了闪，“你的道行太浅，受不住赤魂珠的妖力，站远些，别一会儿伤着了。”

短短一瞬间，青璃惊出一身冷汗，心脏被无形的力量挤压，气血翻腾奔涌，胸口烦闷异常。她连忙走远了些，喘着粗气，不可思议地道：“这赤魂珠也太强了！”

九歌眉间染上一抹傲然，“赤魂珠乃数万年前第一代赤狐先祖以半颗心为珠身，引精魂入珠，穷尽毕生心血化炼而成，又经数百代家主呕心沥血修炼，方成今日之功，能不厉害嘛。”

青璃震撼不已，盯着赤魂珠看了片刻，摇头轻叹，“想不到这赤魂珠真能被你盗出来。”

九歌笑了笑，没说话，低头看着榻上苍白的少年，目光有些微怔。

月白长袍上染着殷红血色，若冰雪中遗世独立的寒梅。

凑近些，有淡淡寒梅冷香萦绕。

九歌轻叹一声，明明是如画的人，却这般疏离冷淡，任谁都无法靠近。

青璃看不懂她的神色，挠挠头，“小姐，不救人吗？”

九歌挑眉扫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气闷，想了想，低声道：“你去外面守着，没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进来。”

青璃撇撇嘴，“我在这陪着你不行吗？”

“赤魂珠妖力太强，我怕控制不住误伤你。再者万一姥姥那边瞒不住，派人来打搅了我救人，后果不堪设想。”九歌面色凝重，沉声吩咐。

青璃一震，很少见到九歌这般神色，知道事情非比寻常，也不再啰嗦，起身走出，关门的那刻忽然道：“你小心点，我就在外面。”

九歌抿着唇，看着她皱成一团的小脸，不着痕迹地笑了笑。

她的确不是吓唬她，虽然常年在石宫借魂珠修炼，却从未真正运用过，更何况先前为他诊脉时就已经发现他并非凡人。仙身虽受损，仙识却为破，不知赤魂珠的妖力能不能帮他疗伤，万一仙力与妖力相抗，到时候非但救不了他，她也会遭到反噬，弄得两败俱伤。

九歌收回心绪，敛了眉目，慢慢扶他坐起，抵住后心大穴，左手凝聚微光，将赤魂珠缓缓逼进他体内。右手同时运功，护住他心脉，引导魂珠妖力沿经脉游走，一点一点修复枯竭重伤的血脉。

......

时间慢慢过去，月光不知何时黯淡下去，天空亮起一抹微白。

晨间弥漫着淡淡花香，清风吹散了朦胧雾气，透着丝丝清爽。

大好清晨，青璃却没有一点心思欣赏。

微红的双目泛着血丝，一双秀眉紧蹙，焦急又无奈，显然是一夜未睡。

一夜将过，九歌还是没有出来，屋内一点动静都没有，安静的仿佛不曾有人来过。

青璃在门口踱来踱去，好几次想冲进去，最后都克制下来，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扇门，仿佛要穿透它。

又过了许久，屋内终于有了动静，窸窸窣窣，似乎是下床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沙哑至极的低唤。

青璃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话音未落就已推门闯入，抬眸就看到榻边的九歌正扶着那少年躺下去。

青璃急上前两步，焦急的视线逡巡在她苍白面颊，“怎么脸色这么差？”

九歌难得温软轻笑，苍白的面色褪去往日张扬气势，反多几分沉静娴雅，“有点累，休息一下就好了。”

“这么久没动静，我都要吓死了，以后不许把我关在外面。”青璃气道，显然是心有余悸。

“我没把握，不敢放你进来。你要是在我耳边唠唠叨叨没完没了，我更法子救人。”

“我那是担心你！”

九歌抿唇微笑，眸光漫出一丝柔和，软了语气，“好啦，我都知道。今夜确实惊险万分，没想到他年纪轻轻，修为却如此深厚，好几次险些被他功力反噬，幸好赤魂珠妖力强大才有惊无险。”

“他的伤怎么样？”青璃问。

九歌望着榻上的少年，那静美的容颜不再惨白，隐约泛着润泽。兴许是伤势好转，周身不再冰寒，多了一丝纯净暖意。

九歌有些晃神，竟忘了回答。

青璃皱了皱眉，轻声唤道：“小姐”

九歌一怔，暗啐一声，似乎在跟自己生气，沉默片刻，缓缓道：“我用赤魂珠帮他化解了邪毒，暂时稳住心脉，命算是保下来，剩下的伤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说罢，她懒懒地倚在榻边，打了个哈欠，闭目养神去了。

青璃瞧着心疼不已，“小姐，你去睡会儿吧，我来守着。”

九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摆摆手，“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常，毕竟赤魂珠的妖力不是寻常人能受得，我自己守着放心，你去睡吧。”

青璃摇头不肯让步，“还是我来吧，你消耗了这么多功力，总该歇一歇，有什么情况我会叫你。”

“不用，我眯一会儿就好，你那双眼睛都快成红眼鸡了，赶紧滚回去睡觉。”九歌不耐烦地哼哼，三句话就恢复了本性。

青璃一头黑线，皱紧的眉头掩饰不住疼惜，“那你醒了叫我。”

九歌低低嗯了一声，又接着睡去。

青璃拿过一张薄毯给她盖上，又往香炉里加了一片安神香，看了她片刻才走出去，缓缓关上门去隔壁睡觉。

清晨的微光透过菱花窗格暖暖洒在身上，朦胧间九歌微微睁开眼，向门边瞅了一下，无声地笑了笑，闭目彻底地睡去。

也许真的累了，这一觉竟睡到傍晚。

九歌迷迷糊糊地坐起，清丽的眸中带着几分刚睡醒的弥蒙。

偏头看了眼昏睡中的少年，他的面色依旧苍白，气息却不再微弱。

九歌直起身来，以手托腮，静静地打量着他。

原来世上竟还有这般人。

美如初雪，静若远山，浮冰碎雪般纯澈。

任天地纵横变换，沧海化作桑田，他始终孑然一身，独立尘世之外。

九歌忽然撇过头去不想看他，心底那股莫名火气渐渐蒸腾，说不清，道不明。

气他遗世独立的姿态？

气他不染纤尘的气质？

还是气自己为何这般控制不住心情被他左右？

九歌想不通，僵持片刻，终是泄了气。

夕阳渐沉，暖黄色的光盈盈落在乌色眉宇，越发衬得容颜沉静。

一时的邪念悄然而升。

待反应过来如玉手指已缓缓伸出，只差一点便能触到那片远山。

就在此时那少年长长的眉睫微动，轻盈若羽。

九歌一怔竟忘了收回手。

下一刻苍白的少年缓缓睁开眼睛，微黄的暖光里两道视线就那样堪堪撞到一起。

一个震惊无措，

一个淡漠无波。

......

白衣少年微怔，忽然一阵气血上涌，忍不住低咳一声。

九歌顿时惊醒，一个蹦高跳了老远，好像做了糗事被人抓个正着，耳根隐隐泛起一丝红润，语无伦次地道：“那个......你头上有蚊子，我......”

“这是哪里？”清冷沉静的声音打断她的慌乱。

“啊？”九歌楞住，有点跟不上节奏，瞧他的脸色似乎并未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不由轻舒一口气，笑道：“我家。”

白衣少年眸光淡淡，似乎等她解释。

“我家就是上天入地四海八荒仅此一处的十里桃花林。”

“十里桃花林。”白衣少年眼睑微垂，低低地重复一遍。

“昨日我在林中午睡，发现你一身重伤，随着月牙古溪漂到这里，本姑娘心善出手救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九歌问。

少年神色静默，眉间却闪过一丝诧异，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没想到救他的居然是只年纪轻轻的......狐妖。

漠然片刻，白衣少年轻声道：“多谢”。

清冷的声线难掩虚弱，却稍稍减轻几分疏冷气质，竟是分外好听。

九歌摆摆手，“小事一桩，”顿了顿，又道：“我叫九歌，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淡淡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九歌等了片刻，眸中亮起的光芒黯淡下去，嘟嚷道：“我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救了你，一句谢谢就完了？好歹也让我知道你的名字吧。”

少年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疏淡的气息透骨而入。胸口上涌的气血被他强行运功压下，苍白的面容潮红晕染，却仍是没有回答。

迎上那淡漠疏离的眸色，九歌只觉憋气。

本想问问他如何受伤，看如今的情形也只好作罢，忍不住轻哼，“救了你真没一点成就感。”

少年正打算起身，闻言顿住，扯动了伤口，一阵钻心的疼痛。

九歌一惊，“你要去哪？我只保住了你的命，剩下的伤还要靠你自己修复，若牵动体内气血，伤上加伤，就算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少年苍白的神色不变，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警告，执意要下来。

九歌顿时急了，上前两步按住他，“喂！你这人怎么回事，我的话你听到没有？”

少年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侧头盯着按在肩上的手。

白皙如玉，芊芊细骨，分明是双很好看的手，但他却皱眉拂开，声音冷了几分，“多谢相救，我有急事，请你让开。”

“你——”九歌气结，蹭的冒出一股火。

从小到大还没有几个人能让她这么憋火，偏偏他一副万年不改的模样，万事都似进不到他眼里，让人急得跳脚却也无法。

奈何九歌天生任性，我行我素惯了，偏偏不信这个邪。

黛眉轻挑，重新制住他，这一次加重了几分力道，“我的桃花林岂由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更何况我费尽心力救你一命，不从你身上捞点什么怎么对得起我自己？”

淡漠的神色似乎松动了几分，眉宇寒意如霜，少年清清冷冷地开口，虚弱却不容置疑，“请放开。”

清冷的声线带着一丝威严，九歌怔楞，下意识地颤了颤，手却没有松。

他想起身，奈何她施了内力不动分毫。

眉峰压的更低，不由得也施了内力，二人僵持着，一个怒目挑衅，一个冰冷压抑，气氛一时冷到极点。

少年推拒不开，无奈抬头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平淡到极致，也冷彻到极致。

九歌只觉顷刻间坠落茫茫冰原，风雪压来，迫得她心头一窒，紧握的手微微松动，却只听他淡淡开口，“你想要如何？”

一语惊醒，九歌暗骂自己不争气。

薄唇紧抿，纤纤玉指紧了紧，轻哼道：“你现在那也不许去，直到我想好了你怎么报答我为止。”

少年眉峰又加重几分，黑眸闪过一丝无措隐忍，似乎从未遇到这般蛮横无理之人，沉默片刻，低声开口，“姑娘救命之恩，来日必将回报，只是我现有要事，还请让开。”

九歌冷哼一声，上下打量着他，“我不管你有何事，我只知道你若踏出此地我便再难寻你。一个连名字都不肯说的人，叫我如何相信？”

“我不会骗你。”

清清淡淡的一声，笃定如誓言。

九歌刹那失神。

少年不想再跟她纠缠，手腕施力，这一次竟推开了。

九歌似还陷在那声清淡里，久久不能回神。

不觉间少年已俯身下榻，眼看就要离开，九歌终于清醒，忙拦住他，语声不自觉地软了，“过了今晚，伤势若无大碍，我便放你走。”

“不必”少年执意要走，起身间扯动伤口，鲜血瞬间泅染白衣。

回想起昨晚那触目伤口，心为之惊，魂为之震，也不知曾流了多少血。

胜雪白衣，殷红血色，对比如此鲜明，鲜明到灼痛人心。

费心包好的伤口再一次撕裂，连带着压抑的心绪也被撕裂。

怒从心起，九歌一个用力便把他按在榻上，倾身压上去。

少年道行虽高出她许多，可惜重伤在身，半分力气提不起来，冷不防地被她蛮力击倒。

“我都让步了你怎么还这么拗！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霸道的声音响在耳畔，少年神魂巨震。

冰封千年的静湖，顷刻间如遭雷击，雪色光洁的冰面一丝裂痕微露，湖底渐有波涛上涌。

九歌压在他身上，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看到那双淡漠的眼眸终于不再沉静，她勾了勾唇，甚是得意。

忽听门外一声急呼，青璃匆匆跑来，想也没想一把推开门，刚要开口却蓦地顿住，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榻上，张着嘴半天发不出声音。

两人齐齐地扭头看她，九歌皱了皱眉，“你盯着我做什么？”

青璃睁大眼睛，结结巴巴地道：“小姐......你们......”

九歌似乎没听懂她的意思，想了想，忽然反应过来，猛地扭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如此亲密的姿态，脊背瞬间爬上一阵寒意，立刻从他身上起来蹦到地上，瞪着木楞的青璃，“你别乱想！”

青璃费了好大劲才合上嘴巴，左看看，又看看，脑中不知想些什么，僵硬地点点头。

九歌闭着眼，深吸一口气，问道：“出了什么事？”

青璃陡然反应过来，忙道：“小姐，花少主来了！”

“什么！我不是说过谁都不许放进来吗！”

青璃挠挠头，弱弱地道：“那可是花少主......”

“你——”九歌一滞，想起她对花无月的心思，顿感无力，“他到哪了？”

“他......”青璃刚开口，忽听远处传来一阵郎朗笑声。

人未到，声先到。

“九九！我来啦！”

“九九！你快出来！”

“九九！”

“......”

九歌无奈扶额，抬眸瞪了青璃一眼，“你看着他，我去拦住花包子。”

青璃心知有愧，忙不迭地点头，让开道路。

九歌回头看了一眼榻上的少年，轻叱一声，“你别想跑，本小姐从来不做亏本生意！”

话落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徒留下一脸茫然的青璃和那个苍白虚弱的少年。

凝视着她离去的背影，少年眸光几度变换，终究压下心头那份震惊，神色恢复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