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啊，一立秋，山里就开始转凉了，你们这样，很容易感冒的。”

慈祥的张阿婆，抱着一捆柴过来，麻利地丢进了火塘里，看到三个男人都打着赤膊，连忙提醒。

“没事阿婆，这天还没冷下来，衣服很快就烤干了……”

顾向东看着陈牧熟稔地跟老婆婆拉起家常，只闷闷地坐在一边，十二年前，他也来过这里，但是张阿婆已经不认得他了。

“吱呀”一声，半掩着的斑驳木门被推开来，外面已经完全黑透了，叶可人站在门口，屋里的三个赤膊男人，让她尴尬地站在了原地。

屋里的人都抬起头来，只见她换了一身张阿婆的粗布衣服，湿漉漉地长发披散着，大大的眼睛透亮，与人相视不过一瞬，长睫便垂下来，那样白净的脸颊未施粉黛，螓首低垂，无比的惹人怜爱。

“小叶啊，快来快来，过来烤烤，女孩子最怕受凉了。”

听到张阿婆的声音，叶可人抬眼看向她，嘴角弯了弯，迈过门槛进来两步，素手还扯着衣摆，脸颊露出浅浅的酒窝。

“阿婆，借一下你的洗衣粉吧，衣服上好多泥浆。”

“可以可以，阿婆去给你拿。”张阿婆一边说着，一边就出门去了。

剩下四个年轻人在屋里，叶可人又低下头，只低声叫了陈牧。

“你的衬衣拿来我帮你洗干净，今晚吹一晚，明天就能穿了。”

“好！”

叶可人当着顾向东的面，独独要替他洗衣服，陈牧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高兴，简单的单音节，都带着兴奋。

“哎呀陈总，你女朋友真好！”

宋霖艳羡地“啧啧”两声，“叶小姐这么漂亮还贤惠，这样的女孩，可不多见了……”

“闭嘴！”

顾向东恶声恶气地打断了宋霖的话，让他有些莫名其妙，但却没说什么，只朝陈牧瘪瘪嘴，再不说话了。

听了宋霖的话，叶可人脸腾的一下发了烫，又被顾向东这么一吼，脸色更是难看了。她知道他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而她与宋霖又不熟，陈牧自幼娇贵，皮肤沾不得不干净的东西，她只能帮他把衣服洗干净，不然明天就有罪受了。

叶可人有些委屈，她知道，顾向东这通无名火就是朝她发的，从小就是这样，只要有她在，他总是没有好脸色的，无论是幼时的小心讨好，还是现在的低调隐形，他就是不愿意看见她。

拿了阿婆的洗衣粉，叶可人坐在小板凳上仔细揉搓着陈牧的衬衣，顾向东借口出来抽烟，整好看到这一幕。她坐在屋檐下，脚边放着一只塑料盆，昏黄的电灯被夜风吹得摇摇晃晃，顺便也撩起她的长发，那灯光下，是她苍白的近乎透明的侧脸，她还时不时地抬手去撩一下长发。

“怎么几年不见都会洗衣服了？”

顾向东突然出声，吓了叶可人一跳，她猛的抬头看向他，晶亮的眸子里发出单纯的光，那么清澈见底，又不染凡尘。

他的心里重重一颤，眼睛随之微眯了起来，这样的眼神，是他未曾见到过的。

他还打着赤膊，古铜色的皮肤，在昏黄的灯光下，泛出健康的光泽，腹肌分明结实有力，叶可人不由得，红了耳根。

“学了就会了。”

她的声音很低，说完又低下头去。

“现在做出这副贤惠的样子来，就是想嫁入陈家？”

说不出为什么，顾向东就是想刺她一句，接着又冷冷地说道。

“陈家会让你进门么？”

叶可人心里一痛，手也跟着停下来，心中气闷不已，冷冷地回了一句。

“不劳顾市长费心。”

“哼！”

顾向东冷哼一声，狠狠地吸了一口手中的香烟。

叶可人也不再管他，而是径直进屋去端了一盆开水出来，然后小心翼翼的将陈牧的衬衣，放进开水里烫了烫，最后再晾起来。

顾向东就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她做着这些事，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反复地撞击着他的心，郁闷地找不到出口。

夜风吹在他光裸的上身，有了些凉意，但却总也吹不去萦绕在他心头的那一团疑云，最终也只是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转身又进了屋里，他告诉自己，眼不见为净吧！

一夜的狂风暴雨，到了凌晨才停下来，大雨将眼前的山峰洗的更加透彻，葱郁的树林呈现出耀眼的墨绿，那湛蓝的天空，在稀薄的云雾中若隐若现。

陈牧赤膊站在青石院坝里，微眯着眼，深吸了一口气，露出惬意的笑。

“这里空气可真好，可人，我们在这里多住几天吧！”

叶可人取了已经干了的衬衣递给他，“昨天那两处滑坡你也看到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通车呢，我就是想走也走不了。”

她清软的声音充满着无奈，秀气的眉也皱起来，还不忘叮嘱陈牧，“赶紧把衣服穿好，我用开水烫过的，你将就一下吧！”

“什么将就，这可是你亲手替我洗过的衣服，我回去得珍藏起来。”

陈牧扣着扣子，英俊的脸上带着温柔至极的笑意，叶可人看着他情意流淌的眼睛，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长睫随之垂下来，遮住了她眼中的苦涩。

他的心意，她一直都懂，但她已经没有了勇气，更何况，她也没有资格。

陈牧一直在与领口那只扣子做斗争，却总也扣不上，看得叶可人“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手那么笨呢？”

叶可人低笑着，抬手帮他将扣子扣好，顺便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

“小两口感情可真好！”

一声调笑蓦然响起，叶可人抬眼看过去，就见顾向东和宋霖从屋下的半坡爬上来，两人还站在矮了一级的青石阶上，宋霖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两人都高高挽着裤腿，穿着山里常见的廉价凉鞋，结实的小腿上，糊着泥浆，雨后的露水很重，衣服的颜色都深了几分，

顾向东也在看着他们，挺拔的眉头紧皱着，那好似古井一般幽深无波的眼睛，让叶可人心里一跳，之前还贴在陈牧身上的手，触电般收了回来。

呼吸不自觉就漏了一拍。

“哎哟，你们回来了，快来吃饭，一早就出去了，饿了吧！”

张阿婆的声音，缓解了叶可人的尴尬，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往屋里去。说不出为什么，她竟有一种被抓奸的感觉，这感觉让她的脚步都带着几分凌乱。

早饭吃得沉闷又尴尬，陈牧究竟还是不太习惯农村饮食的粗糙，让叶可人刮目相看的是顾向东。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话少，却一直大口吃饭喝汤，那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端着颜色深沉的大碗，有些不好看，却是说不出的协调。

看到他吃得欢快，张阿婆的脸笑成了菊花，连带着屋里的气氛都好了不少，叶可人也端着那遮住了脸的大碗，连嘴角扬起的弧度，也一并遮住了。

“阿婆，我们跟市里的人联系上了，他们会尽快抢通，在这之前，我们会一直打扰您，您放心，生活费我们会照付。”

吃完饭，顾向东很真诚地跟张阿婆商量在这里暂住的事，张阿婆一直推拒着收费的事，而叶可人却皱着眉，情绪有些低落了。

“别担心了，出现这种事，谁都不想，我会帮你请假，既来之则安之，你已经好久没好好休息了，就当休个长假吧。”

陈牧看她情绪不佳，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

叶可人无奈地笑了笑，“当然只能这样了，回城里只有那一条路，我只是觉得很可惜，就算现在已经到了雨安的地界上，也没办法回去看奶奶。”

陈牧看着她失落的脸，轻笑着揉揉她的头，“今天先休息，我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

尽管知道陈牧只是安慰自己，叶可人还是很真诚地道了谢。

上午，所有人开始忙碌起来，陈牧用座机电话处理公司的事，宋霖下山去看抢修进展，张阿婆准备下地，无事可做的叶可人，不想留下面对着顾向东，也背着背篓跟张阿婆一起进了山。

一夜暴雨过后，迎来了艳阳天，暑气已经降了不少。张阿婆嘱咐叶可人摘些菜中午吃，自己背着背篓走到更远的地方去打猪草。

顾向东来的时候，就看到那个娇小的身影掩映在一片青翠叶子中。她还穿着昨晚那身衣服，有些宽大的衣袖和裤脚，被她高高挽起，露出白生生的纤细四肢。

被雨水浇透的土地，松软又泥泞，叶可人丝毫没有嫌弃，她甚至还赤脚踩在地里，发梢被露水打湿也毫不在意。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顾向东根本不会相信，眼前这个一身农民打扮的人，是他所知道的那个娇娇女。

这冲突来得太强烈，让他有些难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