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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夜雨十年灯》第四十四章 连环命案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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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44章

夜深,人不静。

月光如雪的夜晚,伤心的人,怎么舍得睡去?

悲摧阁,沉浸在水银般的凄清月光中,黑黝黝,仿佛是人的心,你能感觉得到它的形状,却永远看不清楚它的全貌。

宵禁熄灯,是悲摧阁多年以来的规矩,虽然阁主孤黯夜已经不在,但是唯一有着光亮的,还是她经常夜读的那座阁楼。

一灯如豆。

苏小羽赤着脚,手里拿着一方纤尘不染的抹布,他已经将阁楼里边每一寸地方都擦拭得干干净净,那些木质桌椅上的漆色,明亮如镜。

因为不想把地上的尘土带上来,所以任何人到这里,都需要沐浴更衣,赤足而上。

跪在地上,那雪白色的抹布依然干净,他双手撑着地,看着木质阁板上映出的影子,泪,就不知不觉地滑落,滴在地上,凝结如珠。

他们回到悲摧阁已经半年多了,日子还是寂寞如常地过着。

他没有死,唐悲也没有醒。

朝廷里边一番腥风血雨的杀戮之后,江湖,平静得不能再平静。

因为孤黯夜功不可没,所以占据了兰城半条街的唐家,就归入悲摧阁之下,唐悲也获得了皇帝的特赦,可是王小楼在这半年间便请名医,也没有让唐悲醒转。

最后一名郎中告诉王小楼,唐悲身中奇毒,可怕这口气也延续不了多久,他能活着,也算是件奇事,只是唐悲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就算挨得过今冬,也挨不过明春,还是先备下寿材,免得到时候忙乱。

王小楼送走了郎中,从此也不再延请,更多的时候,他都守在唐悲身旁,帮着他翻身擦洗,虽然有仆人,但是王小楼还是想亲自做这些,毕竟唐悲是为了他,才弄到如此境地。

每天,苏小羽照看着悲摧阁里边的一些杂事,空闲了就跑到阁楼来。

悲摧阁的人,还是没有习惯安居下来,采菊阁已经封存,蛛蛛也不知道漂泊到了何方。

其实,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也算是种安慰,起码让人还残存一点希望。

当苏小羽找到了母亲无空的尸首,把她成殓安葬的时候,心里升起幽幽的感叹和酸楚。他没有把母亲和苏念白葬在一处,两个人生时已成怨偶,死后又何必同穴。

风,吹着窗外的树,那些光秃秃的树干,发出瑟瑟哀吟。

低低抽噎了一下,苏小羽跪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窗外,他始终期待着师父孤黯夜会忽然破窗而入,因为他的人生若不是因为孤黯夜,就会变成另一个样子。

现在苏小羽忽然觉得,他已经分不清楚身边的人,到底谁是男人,谁是女人。

哥哥苏怜是男人,他早知道,师父孤黯夜是女人,他死也不肯相信。

又是一颗泪掉了下来,苏小羽用手背抹了一下腮边的泪水:“你就是这样狠心,师父,你就是对我狠心,苏怜都死了,为什么不抱走我?”

脚步声响起,有人上了阁楼。

苏小羽连回头都懒得回头,这个时候,除了寂寞难耐的王小楼还能有谁上来。

哎,哎!

果然是王小楼的声音:“苏小羽,都几更天了?下去睡觉了。”

懒懒地,苏小羽有气无力:“我不困。”

王小楼嘟嘟囔囔地:“我困了。”

叹了一口气,苏小羽忽然觉得很无聊,他明知道王小楼害怕一个人睡觉,所以才跑来找他,不然,王小楼怎么舍得扔下唐悲呢。

孤黯夜亲口说过,他是悲摧阁的叛徒,师父好像没有打算原谅自己,悲摧阁,也许有了自己会更悲摧,可是除了这里,苏小羽觉得天地虽大,自己已经无处可去。

双手揉着那团抹布,苏小羽懒懒地:“你要是怕黑,抱着唐悲睡吧。”

啪,王小楼过来拍了苏小羽一下:“你胡扯什么?万一,万一我睡着睡着,小七死在我怀里怎么办?他身上总是那么凉。”说到这儿,王小楼自己就有些怕,也挨着苏小羽坐下来。

苏小羽连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我倒想死在师父的怀里,可惜永远都没有这个机会了。”

两个人背靠着背,坐在阁楼的地上,王小楼身上也是一片冰凉,森森的寒意,让苏小羽打了个寒战,只是他们谁也不说话,就这样默默坐着。

窗外,风声凄紧,月色也越来越莹亮。

缩了缩身子,王小楼双手抱膝,带着朦胧的困意,他实在受不了阁楼上的沉寂:“苏小羽,你喜欢师父是不是?其实承不承认也没有关系,反正师父也听不到了。”

他是无话找话,苏小羽的手指,还在绞缠着那团抹布,王小楼的话,他居然没有听见:“王小楼,你说,她会把苏怜带到哪里去?”

这回轮到王小楼叹气。

苏怜是孤黯夜的亲生儿子,她真的下得了手。

王小楼每次想到这一点,心里边都微微酸涩,不知道是为了孤黯夜还是为了苏怜,他自己反而无所谓。

虽然整件事情当中,师父孤黯夜也利用了他,把他当成了一枚鱼饵,如果他的身份被人戳穿的话,就有生命危险。

不过,他没有想过因此而对师父孤黯夜怀恨。

王小楼语带伤感:“既然是师父把苏怜带到这个世间,那么最后还是让师父把他带走,也是理所当然,我只是害怕……”他说到这儿,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在此时,两个人道是心有灵犀,苏小羽也打了个寒战,他知道王小楼的担心,他也害怕师父孤黯夜无法承受手刃亲子的伤痛,对苏怜的愧疚无法释怀,这样孤黯夜会把她自己逼上绝路。

不知不觉,两个人从背对背变成了肩并肩,一起面向窗外,看着映在窗棂上摇曳的树影。

也许,孤黯夜在埋葬了苏怜之后,会结庐坟边,一生一世都陪在儿子的坟前,如果是这样,纵然岁月凄凉,人,毕竟还活着,也有可能再见。

也许,孤黯夜会陪着苏怜一起魂游地府,那样,他们真的连师父的尸首都见不到了。

苏小羽又忍不住抽噎了一下:“师父,她,她真的会那样狠心,谁都不管了,陪着苏怜去死?”

越想越觉得孤黯夜应该不在人世了,王小楼也眼圈泛红,眸子里汪着浅浅的泪水:“苏怜一生,作孽太多,死了就会下地狱,师父自然要去陪他。”

沉默。

两个人又谁也不再说话。

更鼓的声音,隐隐传来,被凄厉的风声扯碎,变得模糊。

王小楼用手肘碰了碰苏小羽:“三更了,我们回去吧。”

他说话的时候,牙齿都在发抖,因为阁楼上边越来越冷了。

无言起身,两个人下了阁楼,外套和鞋子都在楼下,他们穿好了鞋袜衣裳,推开门的时候,凛冽的风裹着雪花,扑面而来,彻骨的寒意,让王小楼整个人都蜷缩起来,躲到苏小羽的身后。

下雪了。

地上,已经铺上了一层晶亮的雪,天空的阴云,已经吞没了原来那轮月。

站在门口,被风和雪吹打着,苏小羽感觉睁不开眼睛。

门,啪嗒一声被王小楼关上,王小楼跺着脚,呵着手:“怎么会下雪呢,太冷了,我们要是从这

里回到住的地方,还不得冻成一拖冰?小羽,今天晚上就住在阁楼吧,上边还有被褥。”

木然地点点头,苏小羽本来想要拒绝,阁楼是孤黯夜读书的地方,他们睡着这儿,感觉有些不敬,但是王小楼提到了孤黯夜的被褥,他忽然很想钻进去,也许上边,还留着孤黯夜的体温。

脱了鞋子,上了阁楼,王小楼很是麻利地把被褥铺好,阁楼上没有床,就放在木质的阁板上,赤着脚的王小楼迫不及待地钻进去,然后勾手招呼苏小羽:“快点儿进来,我们两个人挤挤,还暖和些。”

犹豫了一下,苏小羽不想和王小楼睡在一起,但是被褥只有一套,外边真的很冷。

王小楼探出半个身子,拉着苏小羽光洁的赤脚:“你磨蹭什么呢?进来吧,我们小时候不也常睡在一起?记得有一次,你还把我……”

不许说!

苏小羽低喝了一声,瞪了王小楼一眼,不想再回忆从前的那些事情,然后也钻了进去,王小楼立刻抱住了他,手脚相缠,苏小羽拧了他一下:“滚远点儿。”

王小楼抱得更紧,被拧得呲牙咧嘴:“很冷,我又不想怎么样,你不冷?”

苏小羽不理他,挣了挣,王小楼不肯放手,苏小羽也懒得继续离他,任由王小楼抱着自己,双眼望着被雪光映得透亮的窗子。

恍恍惚惚间,听到了王小楼均匀的呼吸声,他的头,紧贴着苏小羽的领口,毛茸茸的头发,在领口处轻轻蹭着,痒痒的,苏小羽也眼皮渐沉,有了睡意,朦胧中,身边的那个柔软温暖的身体,

已经完全缩进了自己的怀里,苏小羽反手抱着他,身边的人猫儿一样拱蹭,十指交缠着,衣衫渐褪,暖意渐生。

师父。

苏小羽半梦半醒地唤了一声,既然师父是女人,一定柔香粉滑,好像怀中的人,就是孤黯夜,他在做梦,他知道自己一定在做梦。

被子,海浪一样起伏,睡梦沉沉中苏小羽渴望向马儿那样飞驰,向潮水那样汹涌,他心中积郁了太多的东西,恨不得随着奔腾的河水,一泻千里。

小七儿。

怀里的人,终于也哀伤地回应,苏小羽犹如被当头一棒,瞬间清醒,睁开了眼睛,怀中的人,依然是王小楼,晶莹的泪水,还挂着王小楼长而卷曲的睫毛上,他的脸,贴着苏小羽的胸膛,含含

糊糊地:“小七儿,小七儿。”

相拥着的彼此,都在心中梦里思念着另外一个人。

苏小羽这次没有推开王小楼,而是摩挲着王小楼的面颊,紧紧地抱着他。

窗外,风声更紧,雪光更亮,阁楼中的两个少年,相拥而眠

在阴寒凄冷的冬天结束,人世间,也许有很多可能,然而错过了,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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