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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剑殇》第九章 顾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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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龙慕白、龙剑琴和龙林三人随意吃了些早点,便背起行囊,风尘仆仆的往县城赶去。湘阴县城位于龙家里的西南方,直线距离仅有四十余里,但因要绕行汨阿山与陆湖,且汨阿山路段山路狭窄崎岖,车马通行不便,没有两三个时辰根本到不了。

“爹,林叔,前面就是青山铺了,你们慢慢走,我先过去看看。”龙剑琴大喊一声,便欢快的往前面跑去。

龙慕白慈爱地看着远去的背影,用衣袖擦擦额角的汗渍,望着不远处的高山苦笑一下,跟在龙林身后继续赶路。

青山铺,位于汨阿山山脚的驿道边,只是一个供路人休息的简陋小亭子。它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驿站,但选址极为巧妙,是一个观景的好去处。晨曦初照,不远处的汨阿山就像一个含羞的少女,若隐若现,那一缕缕还没散尽的雾气,就像一条淡雅的丝绸,轻轻地缠绕在它的腰间。山脚的驿道,就像一条由石头砌成的裙边,蜿蜒盘绕着青山,掩映在苍翠欲滴的浓绿之中。一条潺潺的小溪,清澈见底,从小亭子左边经过。这是由汨阿山上的泉水汇聚而成的溪流。

龙慕白与龙林用手捧溪水洗了一把脸,拘着喝了几口水,便走进亭子坐了下来。龙剑琴从包裹里拿出干粮,递给龙慕白与龙林,笑道:“爹,林叔,你们在这休息一阵,吃点东西!”

“休息一阵也好,前面的山路难行。”龙慕白接过干粮吃起来。

“接下来这段驿道要是能通马车就好了。我们龙家里到县城,就汨阿山这段不行,不要说跑马车,有些地方连步行都困难。最可怕的还是山上的泥石滑坡。如果遇上大风大雨,山顶泥石滚落下来,避无可避,最是凶险。”龙林说叹道。

“想修通这段路难哪!有几个关隘,地势过于险要,不好修啊。”龙慕白感叹。

休息了好一阵,三人便继续上路。也许是从小修炼的缘故,让龙慕白与龙林倍感艰辛的山路,龙剑琴都如履平地,在前面遥遥领跑。龙剑琴吹着口哨,走得正欢,忽然,看到前面有一位年近知命,面容清瘦,身着深青色长袍的老者,曲着左腿,直着右腿,坐在驿道的青石台阶上。他右腿的脚踝处有些红肿,似乎受了伤。

龙剑琴上前躬身一揖,问道:“老人家,您崴到脚了?”

老者双目闪过一道睿智的光芒,笑道:“老咯,不中用啦。刚踩的石头一滑,不小心崴到了脚。”

“您老是要去县城吧?来,来,老人家,我背您走。”龙剑琴在老者身前躬下身子。

“那就辛苦小哥了。”老者呵呵一笑,便趴在龙剑琴的背上。龙剑琴背着一个人,速度却丝毫不减。驿道边非常安静,只有不知名的鸟儿受到惊吓不时飞起。阳光从树木的缝隙里射过来,光影交替,别有一番韵味。

伏在背上的老者问道:“小兄弟贵庚,家住何处啊?”

“今年十三,就住这附近村庄。”

“哦,在读书?”

“在乡塾读书。今日也是跟爹和林叔去县城玩,才没去。”

“翘课啊?”老者笑道。

“呵呵,其实去不去也没啥,先生早已不教我认字了,他讲的书我又差不多都晓得。去了也就是练练字,温温书而已。”不知是这老者容易让人信服,还是因为这老者不认识自己,少了戒备,龙剑琴把自己平时不敢讲的心里话都掏心窝子讲了出来。

“哦,你们先生教你读了些什么书?”

“先生教了《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孝经》,有时也讲一些《大学》、《中庸》、《论语》、《诗经》等里面的内容。”

“哦,学得也不少啊。可曾记住?”

“呵呵,老人家,不是我自吹,我的记性比较好,又读了七年,我爹每晚也给我们讲这些书,我都滚瓜烂熟了。这懂了还得装不懂,痛苦啊!”龙剑琴见说实话显得狂妄,干脆张扬的装起逼来。

“呵呵,你是龙家里的‘小神童’龙剑琴吧?”

“啊?老人家您认识我?”龙剑琴见牛皮吹破,自己被人认出,顿时脸色一红,神情尴尬起来。

“哈哈哈”,老者见状哈哈大笑起来,显然心情极为愉悦。

龙剑琴体内真气流转,背着一个人,仍然身轻若燕,丝毫不觉疲惫,将龙慕白和龙林远远的甩在身后。

默默走了一段路后,老者又笑道:“小兄弟,你因何而读书啊?”

“治国平天下。”龙剑琴的回答非常公式化。

“那就是想做官咯。你若做官的话,以何手段治国平天下?”

“我若做官,首要是以民为本,想民之所想,为民之所为。窃以为,治国平天下,应重视律法,处事公正,轻徭薄赋,鼓励生产与贸易,勤修水利,修通驿道。各地之间,至少要能够通马车,不能像脚下的这样子。”

“对于朝廷严禁诸生议政,你怎么看?”

“这……,窃以为不该完全禁止,应该让学生发表看法,熟悉朝政,说的有理的应该权衡采纳,应该让书生监督评价官府行为。”

“说得好!”老者大加赞扬,显然对龙剑琴的回答相当满意。

又走了一程,远远可见一些房舍与行人,龙剑琴将老者放下来,扶着他坐在路边的石板上,笑道“前面想必就是高家坊了。老人家,我们在这里等等。等我爹和林叔过来,租架马车,去县城就快多了。”

等了大约一刻钟,龙慕白和龙林才气喘吁吁的赶过来。他们见到与龙剑琴相谈甚欢的老者,连忙上前行礼。

老者笑着对龙慕白说道:“老夫在山路上崴到脚,还得多谢你家小友将我背到这来。”

龙慕白知道龙剑琴背着老者,还远远的将他们甩到身后之后,不由得感叹道:“后生可畏啊!”

歇息了一阵,龙林找来一架马车,龙剑琴与龙慕白将老者扶上马车后,也钻进车厢,径直往县城奔去。

湘阴县城地处湘水之南,是一个面积不大的城郭,仅有两万人口。进了城,龙剑琴的眼睛可就忙不过来了。城里的店铺、摊贩、行人等等,他一切都觉得新鲜好奇。不一会,便到了医馆。门口挂着一面幡旗,写着一个大大的“医”字。

“顾老先生?”医馆的老医师眼尖,见到正准备下马车的老先生,连忙也热情地跑过来搀扶。

龙慕白顿时愣住了,连忙上前行礼,惊喜的问道:“可是顾顺之顾老先生?”

“正是老夫。”老者吟吟笑道。

“学生不知是顾老先生大驾,多有怠慢,还望恕罪。”龙慕白连忙躬身行礼。

“龙老爷多礼了。”

龙剑琴也傻眼了,路上顺手背了一程的受伤老者居然是名满天下的大儒顾顺之。顾顺之,湘阴县人,虽是一介布衣,但交游甚广,门徒众多,许多都官居要职,在文坛与朝廷的影响力都极大。连忙上前磕头行礼,道:“小子不知顾老先生大驾,一路言语无状,顾老勿怪。”

“哈哈,哪会怪你,老夫还要感谢你救命之恩哪,没有你,说不定老夫会活活饿死在汨阿山啊。”老头子豪爽的笑道。

老医师自是细心的给顾老先生涂上活络油,舒经活血,贴上膏药。龙慕白要付诊金,老医师坚辞不受,无奈,只得与龙剑琴小心翼翼的将顾老扶上马车,将他送至顾家。

顾老先生的家在县城西北,一个三间的屋子。门上上着锁,门外杂草丛生,地上也有厚厚的一层灰尘,显然顾老已有许久没有回家了。龙慕白让顾老在门外的马车上休息,吩咐龙剑琴进屋去打扫,又要龙林去买被褥、茶、米、油等物什,自己则在一旁陪顾老聊天。

顾老家里的物什不多,唯一让人惊叹的便是书多。其中一间是书房,里面有六排书架,厅堂与卧室里,也各有一个书架,书架上都摆满了书。书籍种类繁多,农、工、医、地理、杂记等都有,更别说平常的四书五经了。

刚刚清扫完毕,铺上新买的被褥,将顾顺之扶到厅堂坐下,便有一架轿子抬至门外,从轿子里走出来一个年约四旬的中年,国字脸,八字须,双目有神。

“下官见过顾老。顾老脚不要紧吧?”中年男子进来行礼后笑道。随从还提着一个礼盒。

顾老笑道:“不打紧,刚在医馆贴了膏药,过两日就会好。刘大人公务烦忙,还劳烦过来,甚是过意不去。”

原来县令刘国涛听闻顾老先生回来了,连忙前来拜访。

“龙兄倒是消息灵通!”

“也是路上碰巧遇到顾老。”龙慕白与刘国涛相互一番见礼,他们自然是极为熟悉的。

“这是犬子龙剑琴。”龙慕白一指龙剑琴。

“小侄见过刘大人。”龙剑琴连忙上前磕头行礼。

刘知县笑道:“早就听闻湘阴‘小神童’。今日得见,果然一表人才。”

一通寒喧之后,龙慕白便将流民在龙家里盗马之事详细说了一遍,笑道:“这次也是琴儿提醒,让我过来将此事告知刘大人,好早做打算。”

刘国涛正色道:“龙兄,其实早在前日,业已收到文书。山东、河南去年大旱,今春夏之间,蝗灾肆虐,赤野千里,哀鸿遍野,大量流民涌入湖广,将于月内陆续抵达我县。”

刘国涛继续说道:“皇上下旨令各县发放米粮,就地安置流民,免生民乱。可恨商家屯货惜售,粮价飞涨,刁民四起。县廪开仓赈灾,奈何现今各地秋粮尚未收缴,过段时日怕是无粮可放。为今之际,县里业已上报长沙府,请府衙从其他州县调济粮食,请求长沙卫出兵维护治安,惩处刁民。县里也尽量安抚流民,防止他们滋事闹事。另外县里打算征收赈灾粮,每户半斗;提前征收秋粮;鼓励乡绅、富户布施,减轻县里压力。县衙还打算向各地乡绅富户借款借粮,以度此难关。龙老爷深明大义,不知意下如何?”(明朝每亩收税一斗,约20斤大米)

龙慕白见状,面北一揖,慷慨说道:“国家有难,匹夫有责。龙家上下,一定竭尽全力,支持县衙全力赈灾,安顿流民。”稍顿一下,问道,“至于借粮,方今早稻刚收,佃户尚未交租,存粮也不多。不知县衙打算借粮几何?”

“据初步统计,县城现有流民约一千,估计到月底会有七八千,其余乡村还有零散流民约二千。安置这近万流民,至少需白银10万两,粮食万石。县衙打算向龙家里借粮500石,白银1000两,朝廷的钱粮下来当即归还。不知龙兄意下如何?”

“这个……,”龙慕白沉思不语。

龙剑琴在一旁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顾老先生一直在观察众人的表情,笑道:“剑琴小友有何良策,不若说来听听。”

刘国涛也好奇地望着龙剑琴。

“刘大人,学生觉得征收赈灾粮,又提前征收秋粮,有失妥当。”龙剑琴道。

刘国涛脸色一沉。

龙慕白见状,嗔骂道:“无知小儿,你懂什么?吴学究未曾说过诸生禁止议政吗?”

龙剑琴侃侃谈道:“刘大人、爹、方今力役过繁,赋役过重,教化溥而民不悦,法度严而民不从。太祖曾讲‘农为国本,百需皆其所出’。先生也教导晚辈,生民艰难,为政者应体恤民情。现征收赈灾粮,又提前征收秋粮,往后百姓定是无粮可食。学生以为,安置流民,不若官民合作,雇人建桥修路,流民有工可做,有饭可食,自然无瑕滋事;百姓免缴苛捐杂税,自无怨言;建桥修路,利国利民,一举数得,何乐而不为?”

“无知小儿,信口雌黄。若不提前征粮,流民眼下吃什么?”龙慕白怒骂道。

“只要流民有工可做,官府只须扩大粮源,稳定粮价,打击投机奸商,就可化解此次天灾人祸。”龙剑琴不服气的辩解道。

“呵呵,龙老爷,其实“小神童”所言不无道理。各地祠堂、乡绅、富户,若能大量雇用流民建桥修路做工,解决青壮流民的吃住问题;县衙、乡绅和寺院,通过布施和赈济,解决余下老弱流民的吃住问题;县衙再分步骤,分批次遣返愿意返乡的流民,组织不愿返乡的流民开恳荒田,定能解决此次流民问题。”

“这建桥修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哪。比如说从龙家里到县城的驿道,只有汨阿山那段不能通马车,但那一段地势险恶,哪有那么容易修啊?”

刘国涛清了一下嗓子,说道,“这征收赈灾粮与提前征收秋粮之事,还是宜早不宜迟。关于向龙老爷借粮借钱一事,还请龙老爷多多帮忙。”

“一定一定,我回去盘算一下,看还有多少钱粮。刘大人放心,龙家上下,一定倾尽全力。”

“龙老爷,您是龙家祠堂的族长、也是龙家东里的里长,龙家里两百余户的秋粮催缴就拜托您了。龙家西里里长龙慕信(字叔信,龙慕白从叔龙新胜之子,排行第五),就麻烦您一并告知。回头我让衙役送公文来。”

“应该的,应该的,龙家里的事刘大人尽管放心。关于借粮一事,过两日我再复你。”龙慕白说道。

顾老夫子微笑着说道:“剑琴小友提出的建桥修路,是一个不错的解决方案,你们可以多想想办法。”

“龙老爷,你家‘小神童’,果真名不虚传。好好培养,将来定可连中三元!”

龙慕白趁机说道:“名师难求啊!顾老先生,犬子年已十三,虽惫懒顽劣,但还算聪明伶俐,不知收列门墙可否?”

龙剑琴连忙跪下磕头,恳求道:“还请顾老垂怜!”

顾老夫子沉吟片刻,说道:“剑琴小友,老夫也颇为喜爱,收为弟子也不是不可,只是有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别说两个,一千个我也答应。”龙慕白连忙应道。

“一是老夫授学,学什么教什么,其他人不得干预。”

“这是自然。”龙慕白毫不犹豫的答道。

“也就是说龙老爷的藏书,龙剑琴皆可随时翻阅。”

“这个自然。”

“二是龙家里官府或宗族事务,允许龙剑琴旁听参与,当然,机要事务除外。”

龙慕白略一沉吟,点头应允。

“恭喜顾老,收得佳徒!贺喜龙兄,得遇名师啊。这观礼可得通知我啊。”

“那是一定。”龙慕白答道,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龙慕白看向顾老夫子,正色说道:“顾老先生独居县城无人照料,不若跟我们一道去龙家。到了龙家后,也好择个吉日良辰举办拜师仪式。”

“如此也好。”顾老先生欣然应允。

是夜,龙林找了一家客栈,三人住了一宿,第二日便租了架马车,请上顾老先生回龙家里。至于汨阿山的那段山路,当然还得龙剑琴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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