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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云飞扬》第三章 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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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高气爽,秋风渐起。田里的庄稼发疯冲刺般在最后的时日里窜长。西京也一扫夏日的烦闷,街道上车水马龙,人头攒动。皇宫大殿中的群臣人人面露喜色,以掌管祭祀的九卿之一太常为首,高谈怎样进行今年的农神祭典。可此时唯有轩帝愁眉不展,置身事外。因为昨日北方一道军情随着秋风一同到达西京,北地的狼族又蠢蠢欲动,几欲南下劫掠。

原本狼族不过是长城以北的一个小部族,谁知短短数十年竟如燎原野火般壮大。他们趁着神州建立未稳、国家凋敝之时,越过长城,占领了长城以南的河套地区。神州母河黄河,呈“几”字型,而河套地区,则是“几”字最北部拱起的部分。其地势平坦,水草丰美,原是前朝的重要马场和粮仓。因防卫北地的异族,前朝还特在河套以北筑起了巨墙,同时派重兵拱卫。可此时今日,那里竟成了北地狼族进攻神州的一把尖刀,这无时不令轩帝感到如芒在背,寝食难安。

“况且……况且太皇帝驱逐异族的时候险些……”回过神的轩帝都没注意到,究竟是哪个臣子又提起了心中痛事,更忘记了是哪个武将先在朝堂上奏明了这道军情。

太皇帝创立神州之初,也曾想趁着一统天下的余勇,亲征灭掉狼族。可这北地狼族狡诈异常,一战竟险令数十万的神州军全军覆没,连太皇帝本人也险些战死。从此他便一病不起,不久之后就仙逝了。从那以后,北方的州郡凡有哭闹的孩童,都以“狼族来了”恫吓,这可真是神州的奇耻大辱。

又如往常一般,以孟大夫和荆丞相为首的一干文臣都不赞成进攻狼族。以高太尉为首的一众武将都力表决心,誓要夺回河套平原。轩帝烦闷难耐,不自觉的瞧向了身为少府的宋烨。

宋烨见轩帝望向自己,便心领神会朗声说道:“臣有一议,不知可讲否?”

“讲”,此时轩帝真懒得再多说一个字。

“谢陛下!”

宋烨言毕拱手答礼,依旧从容的款款起身,走向大殿中央。当他站定后,继续朗声奏道:“臣以为,不应出兵。”

此时轩帝顿感头“嗡”的一声响。“宋烨不是最了解朕的人吗?朕即国家,不是他常说的话吗?朕想出兵啊!宋少府!”轩帝心中愈加烦躁。但他既已准宋烨进言,倒是想听听这平时的宠臣还能说出些什么新花样来。

“臣以为,我朝历代仁主励精图治,已使国富民安。如兵戈再起,只怕这数十年的积蓄会付之东流,不如……似往常采取……和亲,两害相权取其轻,保我神州国泰民安。”

听到这,轩帝气得简直七窍生烟。因为这些“民贵君轻”的话,往常都是从孟大夫口中说出来的。前几月宋烨还为了自己同孟丘当庭争辩过,可此时……

“难道朕的女儿,皇族的女子命就该如此低贱?就该下嫁给北地野人吗?不,他们连人都算不上,简直是禽兽。竟然连年腆着脸求取和亲,说好听点是求和亲,其实不就是把刀架在朕的脖子上抢女人吗?宋烨,你这少府当真可做得稳赚不赔啊,是个好手,好手!”轩帝越想越气愤,眯起眼死死的盯住宋烨。

宋烨此时在堂下,出于礼法不能抬头。否则他是绝不会继续说下去的,“二则,太皇太后在神州初建时,既已遭狼族言语羞辱。但其宠辱不惊,最终答应将女儿嫁给狼族首领,其仁德天地可鉴。现姬太后又怎能不效仿呢?她又怎会同意神州出兵攻打呢?”

听到此,轩帝如兜头被浇了一盆冷水,全身湿透,顿时就怒火全无。“是了,母后怎能同意我出兵呢?她尊静门、法古训,怎可能同意我改弦更张?而我身为孝子,又怎能悖逆了母后意愿。”轩帝陷入深深的矛盾中。虽然放弃很容易,孝子的身份、忠臣的力荐,一个个漂亮的理由都足以使他放弃出兵,可他总觉得万分憋闷,有苦难言。“我不是神州的天子吗?不是至尊吗?为什么还会被异族要挟?为什么不能令其他皇族诸侯都臣服?为什么决定大事还要看母后脸色?这样的皇帝即便是万人之上,又有何用?”轩帝想到这些不能改变的现实,深深的叹了口气。

“传圣旨,赐予北地狼族克里安婚配,静阳公主,秋日农神祭典大婚。”轩帝平静的说道。

“陛下,老臣愚钝,有一事不明,不知可讲否?”说话人双手拱起,举着笏板,高过额头施礼道。此人正是掌管全国祭祀事务的九卿之首李太常。

“准!”

“据微臣所知,我神州皇族血亲中,并无有这位静阳公主,烦请陛下明示。”年迈的李太常据实回道。

谁知这时,轩帝瞧向御史大夫孟丘这里,道:“孟大夫,朕见孟萦聪颖过人,且深受明门浸染,想必一定有着一颗尽忠报国的赤子之心。现正是神州危难之际,朕愿收其为义女,赐其静阳公主,不知君意下如何啊?”

轩帝虽语气平平,却内含千钧之力。他想知道这些满口仁义的臣子,遇到骨肉分离的绝境,将会如何抉择,是否真能做到言行一致。

“陛下,小女未满十六,刚及豆蔻,恐难堪大任,望请陛下三思。如需随行礼官,臣愿往,虽死不辞!”任谁都没想到,堂堂御史大夫孟丘,竟真敢当面拒绝轩帝的提议。理由虽看似充分,但明眼人一下就瞧出了他的私心。谁会把自己心爱的女儿送去虎狼之地呢?更何况孟萦是孟丘膝下唯一的子女。

“孟大夫!和亲礼官已另有其人,倒是君不常常与朕说明门最重大义吗?可偏偏危难之时,你却又说女儿年岁不足,难道神州皇族子女,奉献的还不够多吗?难道你的子女,比朕的还要珍贵?”轩帝以手指着孟丘,勃然大怒道。

孟丘默不作声。他深知作为明门弟子,理应忠君爱国,甚至时刻准备为大义牺牲性命。可女儿孟萦呢?只因她生在明门之家,就必须也牺牲掉吗?自上次女儿朝堂上的慷慨陈词后,孟丘发觉自己并未因此感到骄傲,相反,他陷入深深的担忧和恐惧之中。依当时的情势,唯一的女儿旦夕间就会人头落地。作为父亲,凭什么让她承担起明门大义呢?可是,君命不可违啊,因此孟丘只能选择沉默。

沉默良久之后,孟丘终以颤抖的声音回道:“臣,谨遵圣旨!”

轩帝见孟丘最终领旨,终于满意的望向另一侧的宋烨。“宋少府,君与朕多年,深知朕意,此次和亲,君为随行礼官,代表朕与神州出使北地,希望君能不辱使命,使边地永不兵戈。”

听到轩帝的话,宋烨不禁全身僵了一下。但他随即便神色如常的回道:“谢陛下恩典!”

宋烨实在太了解轩帝了。当轩帝决定要做一件事时,也只有姬太后的话才能令其改变,可姬太后会为自己说话吗?姬太后曾多次将自己的亲外孙女送给北地异族,她,又怎会在乎一个臣子,一个下人呢?当轩帝说出那句话开始,宋烨就已经开始盘算,如何报复这忘恩负义的王了。

“如今日再无其他决议,众卿可速速退朝。明日荆丞相与高太尉,凌云阁另有要事相商。”这是轩帝数月来第二次处理如此棘手的问题。而第一次,正是由孟丘之女孟萦进谏引起的。看似是群臣之间的争议,其实不就是对治驭天下之术的争执吗?“乱世与治世看上去都同样的歌舞升平,实则相差又何止千里。朕所统御下的神州,会成为前所未有的治世,还是会像前朝一般,瞬间瓦解呢?”轩帝暗自思量着。

秋日已深,转眼农神祭典就要到了。西京的百姓们浑然不知内情,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准备迎接丰收庆典。月儿渐圆,却偏偏有人要话离别。

“萦儿,你会不会记恨爹?会不会后悔生在明门之家?”孟丘声音含混,全然没了朝堂上的傲气。短短几日,他双鬓的青丝已换成白发,这是他同女儿离家前的最后一次对话。

“我怎会记恨爹呢?是您教我读书识字,教我仁德大义,我若与寻常人家的孩子相比,不知有多幸运,多幸福。圣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只可惜我身为女儿,不能出将入相为国尽力,甚至也不能留在您的身边为您尽孝,不知今生是否还有机会再和爹爹相见了。”孟萦虽从小受礼义熏陶,不轻易表露情感,但此时,却再也控制不住,泪眼婆娑的诉说。孟萦一边说,一边努力用衣袖擦拭流下的泪水,可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的流下,扑噜噜的落在地上、衣上。

“萦儿……”孟丘见状,顿时心如刀绞。可他却又无何奈何,只能塞语沉默。孟丘心知让轩帝收回成命,又何止是覆水难收可以形容。

“女儿嫁与北地,定不辱使命,令北地狼族秋毫无犯,保我神州国泰民安。”孟萦亦深知木已成舟,不能再令父亲为难,因此特意语气决绝的说了这番话,言毕她以头抢地,伏地不起。

“父亲的养育之恩,女儿孟萦没齿难忘,只求来生再报。”说到最后,伏地的孟萦再也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有一刹那,孟丘真想将孟萦提起,让她逃走。让轩帝治自己的罪又如何,死了,又如何?他颤抖的双手仿佛都碰到了孟萦,但最终却还是止住。他闭上了眼,转回身,任泪水肆意流淌。他知道,他太了解女儿了,孟萦不会跑的,因为孟萦,就是另一个自己,一个可以为大道牺牲自己的明门。

“为天地立心,……”孟丘一字一顿的说道。

“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孟萦抬起头,附和着孟丘继续朗诵道,正如小时父亲一字一句的教,她一字一句的学。两人的声音交汇在一起,铿锵雄壮,响彻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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